「下午靠岸的時候又有幾名年輕女子被買上了船,連帶著還有幾名清秀少年,現在人都在二樓關著的,想必是底下人為樓上那位主子尋來的玩物……」
扶瀾手中把玩著個茶盞,口中的語氣漫不經心,隨意的就好像在說今日的天氣很好一般,下午的事情大家都心有餘悸,子蕁聽到這話面色立刻微微一白,轉而看著朝夕,欲言又止的想說什麼卻到底未曾說出口,朝夕察覺到她的目光,瞬間就懂了她的意思,可她卻對子蕁搖了搖頭,「你該明白,我們並沒有出手救人的立場。」
子蕁面上一紅低下頭去,「奴婢知道……」
扶瀾便看著子蕁和站在一邊的洛玉鏘,「說到底還是你們見的太少了,越是富貴越是繁華這樣的事情就越是屢見不鮮,樓上的那位主子非富即貴,又和我們同行,指不定就是巴陵哪個貴族中人,到了遍地都是貴人的巴陵,這樣的事情只會更多。」
扶瀾的語氣懶洋洋的,帶著一股子玩世不恭的味道,屋內幾人聽的又是一默,朝夕站起身來走至窗邊,船還在動,窗外是星光燦爛的夜空和波光粼粼的江水,遠山只有一個大概的輪廓影子,在這深沉若水的夜色之下顯得遙不可及,扶瀾起身伸了個懶腰,「行了,這些都不是什麼大事兒,時辰晚了,該歇下的都去歇下。」
扶瀾說完走至一邊,見洛玉鏘不動又上前將他肩膀一捏,「還不走?」
洛玉鏘回過神來,這才吶吶的跟上去,卻是幾步一回頭的看著商玦,眼底的目光萬分複雜,扶瀾搖了搖頭,忽然低頭道,「放心,他不會隨便扔了你。」
不會隨便扔了你,不是「不會扔了你」。
幾人陸續走出,屋內便只剩下了朝夕和商玦二人,商玦走至朝夕身後,目光也落在外面的漭漭夜色之間,夜間的江面平靜非常,只能偶爾聽到波浪拍打船舷的聲音,然而誰都不敢輕視這滔滔江水,因為誰也不知道這看似平靜的表面之下到底藏著怎樣的暗涌。
「沿著潯江走到頭,便是巴陵……」
「當年我們被流放出來,並沒有船坐,陸路一路走下來很是廢了些周折。」
「十二年,也不知巴陵變成了什麼樣子。」
朝夕有一句沒一句的,情緒少有的有些低落,她大多時候要麼看似不動聲色卻百毒不侵要麼便是冷傲銳利又鋒芒畢露,大抵是無聲的夜晚容易叫人脆弱,朝夕想到了許久之前的往事,而商玦雖然不能一絲不差的感同身受,卻是最懂她的……
「兩日之後你便能知道巴陵變成了什麼樣子,無論變成什麼樣子,你是搖光公主,是未來的燕國世子夫人,有我在你身邊,你儘管去求你的青雲之志。」
商玦語聲脈脈,朝夕站在窗口聽的神色微動,一瞬之後她忽然嗤笑一聲,「你這樣說話,別的人聽了只怕會以為你對我用了真心,還用心頗深。」
商玦也跟著溫溫一笑,「看來你不希望我對你用真心。」
這話是肯定句,朝夕揚了揚下頜面上並未有多餘的表情,「適逢亂世,哪裡有那麼多的真心,你我生在王室半生流離,就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你我之間,只需遵循信守諾言這一條就夠了,真心這種東西,對你我而言都太過奢侈。」
商玦淺吸口氣走到了朝夕身側,「這就是《帝策》教給你的?」
朝夕轉過目光來,「不關《帝策》的事,這是我從小就知道的道理……」
商玦挑挑眉但笑不語,朝夕將窗欞一合走到了艙內床邊去,「時辰完了,該歇下了。」
商玦在旁站著看了會兒,無奈的笑了笑跟著上了床榻,船艙之中只得一個長枕,因是條件限制便沒人說什麼,只是如此,二人算是頭一遭同枕而眠,朝夕的墨發鋪了滿枕,商玦躺下之時自己的墨發正和她的交結一起,商玦看著那交纏著的墨發微微一愣,眼瞳似痛非痛的一縮,好似被什麼刺中了一般,他神情幾變,終是無聲的躺了下來。
欲至巴陵,需得在江面上晝夜不停的行三日,第一日的血腥衝突並沒有在第二日繼續上演,大抵是知道了船上還住著別的厲害之人,第二日二樓船艙的客人安靜了許多,整整一日也未聽見絲竹之聲,除卻那日上船之時遠遠的打了個照片,朝夕等人更是未見過那位主人露面,第二日平淡無奇的過去,到了第三日,想著晚間時分就能到巴陵縣郊一行人都激動起來,巴陵畢竟是蜀國王都,對於連南方都沒有來過的燕國將士而言自然是全新的體驗!
一行人也就朝夕和商玦還算淡定,便是扶瀾都在用過早膳之後到了船舷之上眺望遠景,似乎在好奇這蜀國王都到底是什麼樣子,扶瀾自己消遣,洛玉鏘卻是跟了過來,扶瀾見他神情便笑道,「你莫不是還在想著前日之事?小孩兒家莫要記著不放了,往後你見的多了,就能如同我們一般淡然,看看這青山綠水,別的都不算什麼了……」
洛玉鏘挺了挺胸膛,「我不是,小孩子。」
扶瀾「嘖」一聲嘴,「那前日是誰被嚇得面色發白的?!若不是我出現,你只怕會哭鼻子,承認自己是小孩子怎麼了,你本來就小。」
洛玉鏘神態執拗,眉頭皺的更緊,「我就,不是,小孩子,我也,不覺得,那不算,什麼,任何,時候,我看到,我都會……」
「你都會生氣?」扶瀾挑了挑眉頭,神態似笑非笑,「可是你光是生氣又有什麼用?你看你瘦胳膊瘦腿的,連人家一個護衛都打不過,你就算再生氣,也奈何不了人家,更別說別人還是非富即貴手下養著一群會打架的,到頭來,你會被打死知道嗎?」
洛玉鏘拳頭一攥,語氣有些著急起來,「我不行,可是,你們行……」
扶瀾眉頭微蹙,眼神有些玩味,「你的意思是,商玦和小鹿沒有為此事出頭?你覺得他們身份高貴,原本可以管卻沒有管?」
洛玉鏘慌忙搖頭想要辯解,扶瀾卻立刻道,「你不必否認,你心中多少會有這樣的念頭,可你要知道,他們位分高,他們的敵人位分也高,為何商玦要同小鹿一道回巴陵,正是因為眼下的巴陵危機四伏,小鹿的經歷你是知道的,現在的他們要避免一切可能出現的麻煩,樓上的船客如果是某位皇親國戚呢?如果背後勢力很大呢?」
洛玉鏘面上微紅,唇角卻抿的很緊,扶瀾嘆口氣又一笑,「這個天下,連她們二人尚且都要瞻前顧後,你這小小孩童就更不要想著英雄救美了!」
洛玉鏘被扶瀾這戲謔的話弄得面上更紅,卻不想扶瀾話風一轉道,「不過難得你還有一顆赤子之心,不過你要知道,光是有心是沒用的,你要有權利有地位,這樣你說的話才有用,你想改變的才能真的改變,遇事光知道逞匹夫之勇怎麼行?」
洛玉鏘面上的緊繃微微一松,倒像是將這話聽進去了些,扶瀾看的滿意一笑,似乎沒有興趣說教,又轉頭看景兒,如此不夠肆意,還轉身吩咐雲柘取了一壺酒來,也不要酒杯,就這那酒壺口就是一陣痛飲,這肆意颯爽的模樣看的洛玉鏘眼底生出羨慕,可扶瀾卻喝的昏昏糊糊連話都不和他說了,默了許久洛玉鏘才低聲道,「巴陵,有,什麼?」
扶瀾喝的開心了,本來清俊的面頰上染上了一層粉紅,倒好像姑娘家塗了胭脂的臉蛋,洛玉鏘看的想笑又不敢笑,神情一下子輕鬆許多,扶瀾一手抱著酒壺,另一手扶著圍欄,一件繡滿了花枝的藍色錦衣,一頭烏黑胡亂束著的亂發,真是分外的瀟灑沉醉,他先是大聲一笑,又壓低了聲音神秘的道,「有成山的金銀珠寶,有美貌動人的姑娘,還有赫赫生威的權利野心,還有比我手中更好的酒,還有……」
扶瀾微微一頓忽然笑起來,語聲也更為神秘,洛玉鏘低下頭來去聽,便聽到扶瀾語聲一變忽然陰森森的道,「還有……還有會吃人的惡鬼怪獸……」
江風徐徐,明明知道扶瀾是在玩笑也聽得洛玉鏘背後一陣發涼,他回頭看了看,見遠處的船舷上站著許多燕國侍衛,墜兒和子蕁也在列,所有人都在看著岸邊春花爛漫的江景,神態也都帶著兩分雀躍,所有人都在期待巴陵,唯獨少了朝夕和商玦。
洛玉鏘轉過身來,正看到扶瀾在往自己口中倒酒,他眨了眨眼,「公主本就生在巴陵也就罷了,世子殿下也是初到巴陵,怎麼不見他生出一點好奇之感?」
扶瀾搖搖晃晃的吞下一口酒,又抬手將唇角的酒液一擦,聽到洛玉鏘的話反映了一會兒才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意思,隨即想也不想就笑呵呵的道,「誰說他是初到巴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