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場秋雨一場涼。

  那日傾盆的暴雨一下子劃開了夏日與初秋的界限。

  柳安安回來後有些起熱,灌了一碗薑湯,縮在床上躺了一天,把熱發了出來,也算是好了。

  宮殿裡一直在忙碌著準備季節的更迭,從擺件到小物,樣樣都得換。

  元晨殿位置偏陰,一入初秋,外面才捲起一股冷風,殿內就跟著降了溫。殿內的帷幔也從輕飄飄的紗質,換成了略厚的錦緞來遮擋。

  宮中司功局的司制女官來給柳安安量體,請她攤開手,一處處量了。

  「美人近日清減了些,但是長高了一點。」

  柳安安興奮地抬手比劃了一下:「當真?!」

  她從小個兒就矮,與郡主姐姐在一起,明明只差了一半歲,卻像是錯了三四歲,瞧著過小了些。

  從她及笄前,一年的時間她都沒有長高,沒想到入宮之後,居然個頭還高了一點。

  「裙子就裁長一點,說不定等穿衣時,我又長高了。」

  女官笑著答應了。

  「那鞋子,奴婢也給美人做高一點。」

  女官順口說道:「想來除了這些,還有些小衣需要奴婢來,還請美人入內,奴婢給美人量體。」

  啊,是要給她量別的地方了。

  「美人,脫了外衫許是會冷,不妨讓幾位去關了門窗?」

  女官問道。

  郡青立即安排了下去,四個宮女去關門窗,以免透進來風。

  柳安安准許了女官跟進內殿來,丫鬟玲瓏也跟進來幫忙。

  她攤開手,女官來解開了她腰間系帶,靠近時,低語了句。

  「美人,奴婢是小王爺派來幫你的。」

  柳安安猛地低頭。

  那半屈膝的女官還垂著頭在給她解開衣衫,面色沉穩,幾乎看不出她剛剛說了句什麼。

  而玲瓏靠了過來,接過衣衫時,飛速說道:「姑娘,這是當年受過老王爺恩惠的徐女官,小王爺怕姑娘孤立無援,專門聯繫到了徐女官來為美人方便行事。」

  「美人初初入宮,一切都來不及安排,讓美人久等了三個月。」

  玲瓏卻是眉間舒展:「現在好了,有徐女官,美人要做什麼,都方便多了。」

  柳安安愣愣問:「可以多給我裁衣?」

  可是按照美人的位分,她可以得到的新衣已經很多了。

  有這些都足夠她穿了,剛剛徐女官還說她長高了,若是做的新衣多了,豈不是浪費。

  「還是免了,我一個人穿不過來那麼多。」

  徐女官抬頭看她的眼神,令人費解。

  玲瓏急了。

  「美人,不是說給你多裁衣這個,而是指,美人和陛下之間。」

  徐女官起身量過柳安安的身體,一邊記錄下來,一邊用四平八穩的聲音說道:「奴婢在宮中多年,身邊也有幾個得用的人,等明兒給美人送來使喚。若是有什麼需要她們做的,美人吩咐就是。」

  「美人剛入宮,有關陛下,有關後宮,怕是知道的甚少,身邊有個知情的人能使喚,對美人來說是一個助力。」

  「小王爺盼著美人早日回消息。」

  柳安安沉默了下。

  從通州府到入宮,前後小半年了。和她起初以為的短時間內,不是死了就是成功相比,錯差太遠。

  她迄今為止,也不過回了兩封信去。

  而且還都是報喜不報憂,卻沒有什麼進展。

  看來,是義兄著急了。

  她現在都還沒有成功的提起鎮南王府的事,的確是她的問題。

  徐女官量完後,屈了屈膝:「奴婢已經量好了,這是奴婢寫好的,還請美人過目,可有和上次錯差。」

  說罷,她雙手呈上來一封信。

  柳安安接過,翻開一看,就是薄薄一頁。

  上面是義兄熟悉的字跡。

  提及已經知道她入宮數月,詢問她情況是否安好,與新帝之間相處可融洽,是否已經提及鎮南王府一事。

  最後問她,是否有孕。

  有孕……

  前不久,淑太妃也才提過這件事。

  難道現在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有孕嗎?

  為什麼呢?淑太妃是因為自己有了女兒之後,才能平安在宮中過下去。那為什麼義兄也希望她有個孩子。她有個孩子的話,又能如何?

  柳安安不太懂義兄的意思,沉默地疊起這封信,交給玲瓏。

  「既然美人確認無誤,那奴婢這就吩咐下去。也為了方便美人,這兩天,奴婢會送一個小宮女過來,美人要是有什麼想改動的,無論是布料還是繡花,讓小宮女跑一趟來告訴奴婢,若是有什麼需要交代奴婢的,奴婢親自來也行。」

  話音剛落,郡青繞過屏風走進來。

  徐女官垂眸順眼屈了屈膝行禮。

  「若是沒有美人其他吩咐,奴婢告退。」

  郡青與徐女官相互行禮,等徐女官走後,郡青笑著說道:「美人,沒想到司功局的徐司制女官親自來為美人量體裁衣,等秋日裡,美人就有許多好看的新衣了。」

  「哦,是嗎?」

  柳安安系上衣襟,好奇問了句:「這位徐女官很厲害?」

  「徐女官入宮已經十多年,是宮中的老人了。她精通司制,當初先帝宮中的妃嬪,可都是排著隊請徐女官親自動手。」

  柳安安了解了一點。

  這麼厲害的人啊。

  徐女官說到做到,第二天,就送來了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宮女。

  按照位分,美人殿中除了四個大宮女,殿外還有服侍的小宮女,多一個司功局司制手下扔過來暫時打下手的,並不稀奇。

  小宮女嘴甜勤快,沒兩日就與殿中宮女們混熟了。

  且玲瓏又縱容著她,柳安安晨起梳妝,坐在梳妝檯前時,捏著梳子來給她梳頭的,都換成了那小宮女。

  「奴婢小的時候是在司功局,是跟在司珍女官身邊的。奴婢梳頭梳得還算過得去。」

  說著,小宮女手上十分的迅速,給柳安安挽了一個飛天髻。她梳得頭的確好,一絲碎發都沒有。

  首飾盒中挑了一根髮帶,往髮髻之中一系,小宮女退後。

  「還請美人過目。」

  柳安安好奇地搖了搖頭。頭上的髮髻盤得很緊,但是不勒頭皮。髮髻飄然欲仙,的確是與之前不同。這送來的小宮女,倒是個好使的。

  「美人今日難得打扮,不妨外出去走動走動?」小宮女笑著,「奴婢見外面藏春菊開了,想著美人若是愛花,可以去看看。」

  「你怎知我愛花?」柳安安扶著髮髻,好奇從銅鏡中盯著她。

  小宮女屈了屈膝:「雖然讓美人知道了不好。但是奴婢是美人的人,自然是知無不言的。」

  「美人愛花,曾為了賞花,與陛下結伴而出,不了遇上大雨,美人還為此病了一場呢。」小宮女笑著,「宮中主子不多,美人的動靜幾乎人盡皆知。」

  居然是人盡皆知嘛。柳安安想到那日大雨傾盆,她和褚余兩個人擠在狹小的假山縫隙,沉默的那半個時辰,就趕緊搖搖頭。不想了不想了。這個別人肯定不知道。

  「美人整日裡憋在殿中,也不嫌悶得慌嘛?出去走走透透氣也是好的。」

  小宮女又勸了幾句,就連玲瓏也跟著勸:「是啊,美人前幾日病著,這幾天好些了。可也已經好幾日沒有出門了,今日天氣爽朗,美人不妨出去走走?」

  的確有幾日沒出門了。

  柳安安心中動了,吩咐下去,順著花圃最繁開的地方走一圈。

  入了秋,哪怕是正午時候,也不見得有幾分熱,陽光好,走在陽光下,暖洋洋地,倒是舒服。

  小宮女在前領路,她是個話多的,特能逗人笑。柳安安跟著她,隨她介紹了一路,看了一路的美景。

  「美人,前面就是飛燕閣了,飛燕閣外有一顆高高的樹,樹上掛著一個鞦韆。站在鞦韆上盪起來,能看見宮牆外呢。」

  宮牆外?

  柳安安來了興趣,令小宮女帶路。

  那飛燕閣不遠,走著都快要到前殿了。

  與勤政殿之間距離十分的近。

  這裡不算是后妃們的地盤,飛燕閣是一處空台樓閣,並非居住之所,沒有什麼宮人守著。若說起來,只是閒暇玩耍的。

  小宮女在前帶路,很快就找到了那隻鞦韆。

  鞦韆似乎是新做的,藤繩都重新纏繞過一圈。

  這個可真不錯!

  小時候她也想玩鞦韆,只是她院子裡的那棵樹被螞蟻掏空,枯死了,義母說不吉利,命人砍了去。

  她再想玩,也沒有可以供鞦韆紮根的樹。

  沒想到宮中倒是能有鞦韆玩。

  這鞦韆有一人高,需要腳下踩著凳才夠得著。而鞦韆旁,還真放的有高高的圓鼓凳。

  柳安安看著就眼饞,讓玲瓏扶著她坐了上去。

  「美人可要抓好了啊。」

  隨侍在側的郡青扶著鞦韆,叮囑:「美人,這個鞦韆太高,也危險,美人若是盪起來,一定要抓得牢牢的。萬萬不可鬆手。」

  柳安安興奮地點頭。

  她雙手牢牢抓緊了兩邊藤繩。這麼高,她若是鬆手,可就死定了。

  郡青怕小宮女沒個輕重,親自來扶著柳安安,在她身後輕輕地推。

  鞦韆一晃,涼風徐徐送來。柳安安愜意地閉上眼,整個人都是輕飄飄的。

  盪著盪著,鞦韆越來越高,柳安安有點失重的害怕,又有點興奮,睜開眼看。

  她的眼前忽高忽低,一會兒是金色的琉璃殿瓦,一會兒是假山流水,再高一點,仿佛就能透過高高的宮牆殿頂,看見宮外的車水馬龍。

  當真是有趣的!

  柳安安玩得開心。

  正盪著,她高高飛起,眯了眯眼,好像看見前方有人。

  一行人中,為首的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衣,擰著眉直直朝她看來。

  居然是暴君!

  這個時候他不在勤政殿,怎麼往這兒來了?

  柳安安趕緊吩咐女官放慢了速度,鞦韆盪著盪著越來越低,一行人的腳步,也靠近了。

  她剛從鞦韆上下來,褚余就走了過來。他的身後,除了侍人外,還有一個朝臣。

  他掃了眼那鞦韆,臉色不太好。

  「陛下。」

  柳安安屈了屈膝,然後褚余身後的朝臣,衝著她拱了拱手。

  「臣見過柳美人。」

  這個聲音好熟悉!

  柳安安迅速分辨出來,試探著:「白大人好。」

  那朝臣也吃了一驚。

  「沒想到柳美人居然還記得……」話還沒說完,褚余轉過來的眼神讓他瞬間閉嘴,並且識相地退後一步。

  褚余抬眸看向柳安安。

  兩個人從那天大雨過後,有意無意就沒有見面。

  這一次的見面,讓他不快地眯著眼。

  「我倒不知,你對他印象深刻。」

  柳安安到底在褚余身邊待了許久,已經能判斷出來,他這一刻很不開心。

  「回稟陛下,我只是對聲音敏感,之前聽過一次白大人的聲音,記下了而已。」

  柳安安小心翼翼解釋。

  褚余輕哼,倒也沒說信是不信。

  「倒是陛下,這個時候,怎麼和白大人來這兒了?」

  他平日幾乎不離開勤政殿的。

  今日倒是湊巧了。

  「回稟美人,其實是臣見陛下勞累,勸陛下出來走一走。」白庭躬身笑道,「不想偶然抬眼,看見鞦韆上的柳美人,就朝這兒來了。」

  居然這麼巧!

  「說來,臣是有些恍惚的。差點以為是先帝時期的一位妃子。」

  「那位妃子也是愛梳飛天髻,在這兒的鞦韆上高高盪起。像是仙女下凡般,美不勝收。柳美人剛剛也是有著仙人之姿,讓臣一時認錯了。」

  仙女!柳安安嘴角一勾,拼命忍著笑。

  白庭的下一句話,讓柳安安笑不出來了。

  「不過走近了就知道是臣認錯了,畢竟那位妃子,已經逝了。」

  柳安安笑容僵在嘴角,驚恐地看見那白大人嘴一開一合,繼續說道:「不過今日七月半,哪怕撞鬼了,也不是不可能的。臣這麼想著,就勸陛下走近點來看。」

  「陛下是天子,一身龍氣,什麼妖邪都不可侵。沒想到走近了才發現,居然是柳美人。」

  柳安安眼神已經發直了,絕望地問:「那個妃子……已經沒了?今日還是……還是七月半?」

  七月半,鬼門大開。

  只這麼一想,她就渾身陰冷。

  「回美人,是的。再加上美人這副打扮,實在是會讓人以為是那位……百日還好,若是入了夜,那位妃子晚上回來看見美人,可能會與美人親近一二。」

  柳安安欲哭無淚。

  她真的不知道啊。飛天髻好看,高腰坦領裙好看,髮髻上的髮帶也好看,但是她不想好看的像個鬼啊!!!

  「我,我可不想和那位……親近。」

  白大人笑了:「這有何難,陛下身邊百鬼不侵,美人留在陛下身側不就好了嗎?」

  對!對哦!

  柳安安恍然大悟。之前她殿中陰冷,也是靠著暴君的一身龍氣過的。

  今日七月半,鬼門大開。若是她一個人,那個妃子會不會回來找她聊天?

  她不想啊!

  好害怕。

  柳安安幾乎是用求救的目光緊緊盯著褚余。

  「陛下……」兩個字,已經帶上了嚇傻了的哭腔,她盼著救命似的,哆哆嗦嗦,「陛下,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晚上留在我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是時候表演真正的技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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