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通州府有個富商家,做的是皇商的買賣,這些年沒少跟京中的大人物打交道。這一次,聽說京城宗室子落腳在楊府了,周圍不少動了心思的人,都想著法子送些伺候的人來。

  一輛輛馬車在楊府偏角門停下,一位位姿容甚美的女子被送入楊府中。

  楊府專門撥出來了一個給這些美人居住的院子。

  十三個少女齊聚一堂,幾乎只在短短須臾間,其他少女們的目光,不由自主都落在了柳安安的身上。

  能被獻上來的美人,都擔得起一個美字。十三少女各有各的美,可偏偏就這個柳安安,美得嬌柔而清澈,總讓人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停留。

  所有人對柳安安都提高了警惕。

  楊府管事的可不管這些,只給姑娘們分房間。

  一間正房住著州判府的嫡女和通判府的庶女,東西廂房各住三位女子,南邊的倒房住了共計五名身份更低的女子。

  柳安安假借了一個蘇廣府小官吏家庶女的身份,身份不高不低,住在西廂房。同住的,還有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女。

  另外兩個少女彼此通了姓名手挽手誇讚對方朱釵,目光掃見了柳安安,眸中多少有幾分嫉妒之色。

  剛剛所有人在院子裡時,不少人可都看見了。這個蘇廣府來的少女,生得姿容甚是奪目,怕是這一次有礙她們中選的路障。

  她們不是家中庶女,就是外室女,從小就知道該怎麼去為自己爭取。這一次,京城中宗室子的到來,可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撕破頭,她們也要往上爬。

  這個有礙她們的路的柳安安,最好早早除去才是。

  柳安安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對同房的另外兩個少女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淺笑。

  她抱著自己的小被子在一旁等丫鬟重新鋪了床,摟著熟悉氣味的小被子小憩。一路舟車勞頓,她渾身都要散架了,沒有功夫寒暄了。

  入住三天,楊府的主家也沒有來見過她們這群被送來的美人。

  柳安安不好動,又知道自己來這裡九死一生,哭現在是哭不出來,可也高興不起來,一個人悶在屋子裡頭,什麼興趣也沒有,只能看房中擺放的書冊打發時間。

  陽光晴好,在房間裡調整了三天心情的柳安安終於準備出門曬曬太陽。她一邁出門檻,就見門外堵著一個少女。

  「柳姑娘。」

  攔在她面前的吊眼少女眼神有些微妙,刀子似的打量著她,像是看待價而沽的商物。

  柳安安鼻子有些發癢。

  這位姑娘身上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脂粉味,而她從來聞不得重味的脂粉,暗覺不妙時,她只來得及側過頭,一個噴嚏打得響亮。

  揉了揉鼻子,柳安安慌了,滿臉都是歉疚,連忙道歉:「對不住,對不住。」

  初見面就打噴嚏,太失禮了。

  那少女放下袖子,露出一張完全扭曲的臉。

  「柳姑娘!這就是你們蘇廣府的規矩?!我非好好教訓教訓你不可!」

  眼瞧著脾氣急躁的女子揚起巴掌,柳安安嚇得出溜縮回房門內,眼疾手快迅速反手木栓栓了門,貼著門,她捂著砰砰跳的心口,滿臉歉意:「對不住,是我的錯,當真對不住姑娘,您消消氣。」

  她一來就得罪人了。

  柳安安懊惱不已。

  「你開門!不知禮儀沒有規矩的野丫頭!」

  那少女怒急,敲門不成改砸門,咚咚咚地,錘得比鑼鼓還響。

  柳安安站在門後老老實實罰站似的,嘴裡不住勸著:「今日是安安失禮了,多有得罪,明日我定會登門謝罪。不知姑娘是哪位,住在哪一處?」

  道歉是必須道歉的,但是開門她不敢。外面的少女好像很兇,開門可能會被打的。

  柳安安一想到要被打,打了個哆嗦,眼底歉意更深,打定主意決不能給開門。

  門外的少女頓了頓,而後變成了踹門。

  「好你個囂張的柳安安!居然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故意的嗎?!」

  房中的丫鬟眼神複雜,「姑娘,門外的,是馬百戶家的小女兒,外面都在說她很有可能會被選入。」

  柳安安聽罷,有些同情這姑娘了。

  都是來送死的,說不定黃泉路上,都是伴兒呢。

  這麼一想,她就覺著外面的少女和藹多了。等過了今日,令丫鬟備了禮物,去給馬姑娘送了去。

  可那馬姑娘不想與她化干戈為玉帛,砸了她的禮物,還威脅柳安安最好不要出門,不然她只要見著了,就要教訓柳安安一頓。

  柳安安聽了丫鬟代為轉達的話,眨巴眨巴眼,點了點頭:「那我就不出門了。」

  只要不挨打就行,她怕疼。

  以禁足作為謝罪,也不知道馬姑娘能不能早點消氣。

  而且出門在外,又是這種時候,能不出門就不出門,低調也好。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內,柳安安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發揮的淋漓盡致。

  楊府給這幾位姑娘安排的房間都很細緻,放了不少的書本。一些詩集小賦,話本遊記,應有盡有。柳安安閒來沒事就翻著看。

  她不出門,也就是丫鬟悄悄混跡在外面,得了不少消息。

  如今院子裡住著的姑娘們,只剩下八人了。短短几天時間內,一個姑娘被劃了臉,一個姑娘扭了腳,一個姑娘頻繁暈倒,還有兩個姑娘,雙雙落了水。

  其餘幾個姑娘,多多少少也有些小事發生。

  唯獨足不出戶的柳安安,懵懵懂懂之間全然避開了這個院子的各種私下陰招。

  丫鬟這會兒看柳安安,眼神里都是佩服。

  原來柳姑娘是大智若愚。她早就料到會有如此一處。不出門,反而保了平安。

  想來也是,這些少女都是各府送來攀前程的,有幾個對彼此善心的。柳姑娘提前避開,當真聰慧!

  無意避開那些意外的柳安安回顧了一下,有些喜歡馬姑娘了。馬姑娘這算是保護了她呀。

  柳安安十分用心準備了新的禮物,讓丫鬟給馬姑娘送過去,就當是馬姑娘的關照之情。

  馬姑娘收到禮物氣得嘔血,砸了禮物在房間裡大罵了足足半個時辰。

  院子裡的美人們一應食物,都是由楊府的廚房統一供應,送到院子裡,由各房的丫鬟們拿回去。

  黃昏之際,丫鬟都該去領飯菜的。可同屋另外一個姑娘的飯菜都吃上了,柳安安的丫鬟只低著頭,空著手回來。

  「回姑娘,咱們的餐盒,被……被馬姑娘打翻了。奴婢去了廚房,廚房說,沒有多餘的份了。」

  柳安安微微張嘴瞪大了眼。

  馬姑娘還沒有消氣啊。怎麼能打翻她的餐盒呢。

  她不喜歡馬姑娘了。柳安安鼓起腮幫子。

  那同住的姑娘見柳安安沒了晚餐,只得意笑,當著柳安安的面,吃得香甜。

  柳安安舔舔嘴角,手捂著肚子,一臉惆悵。

  又要餓著了。

  好在還在王府時,義母就告誡過她,有身份人家的女兒,一日只兩餐。及笄的少女不能吃得多,以免身材過於丰韻。

  也算是習慣了。

  柳安安嗅著飯菜香,飢腸轆轆得捂著被子睡下。

  次日一早,柳安安被丫鬟搖了起來。丫鬟緊張兮兮道:「姑娘,不好了,咱們屋的朱姑娘中毒了!」

  柳安安睡意朦朧的臉上都是震驚。

  不單單是和她同一個房間的朱姑娘中毒了。還有東廂房的兩個姑娘,倒房最後一個姑娘。

  這幾位姑娘一早全部都被送出了府,也不知道會如何。

  柳安安攬著被子在床上哆嗦了一晚上,噩夢裡都是她中毒後七竅流血的慘樣。

  第二天起身,柳安安渾身都是冰冷的,全程貼著丫鬟,不敢自己一個人待著。

  這裡的姑娘不一樣。真的都不一樣。這已經不是普通後宅女子爭寵的,她們都像是專門練出來的,拼命找機會陷害他人的。這幾個女子,沒有一個好相與的。

  這些天,她們展現出來的不是小打小鬧,而是下了死手。

  柳安安連著兩天都是噩夢連連,不敢睡不敢熄燈。

  這一刻,她終於對自己如今的身份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

  生死一線。

  不過,她又被馬姑娘救了呢。

  這一次,柳安安是自己拎著禮物,親自來向馬姑娘道謝。避開了中毒,避開了禍事,她到現在還能完整的,全靠了馬姑娘。

  她眼神十分真誠,充滿了對馬姑娘的信任與親近:「多謝馬姑娘,又救了我一次。」

  馬姑娘已經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咬緊下唇指著門,對滿臉心悅誠服帶著笑的柳安安,疲憊不堪地只說了一句話:「你走!我不想見到你!」

  就沒見過這麼好運的人!明明所有人集體針對的就是她!偏柳安安獨獨安然無恙到現在!幾次禍事,居然都是她無意中替柳安安避開了!

  嘔血!

  再看柳安安一眼,她肺都要炸了!

  被攆出來的柳安安一臉迷茫。

  馬姑娘屢次救她,難道不是想和她做朋友嗎?

  院子裡,只剩下四位姑娘了。直到這時楊府派人來給她們搬地方。從一個小跨院,搬到了一處明顯打了幾倍的院落,中間還有假山流水,亭台樓閣。

  四位姑娘分別得了一處住所,離得不遠。

  柳安安現在已經知道,之前那些離開的少女們,都是被陷害的。有的是彼此相害,可她清楚的知道,下毒的那個人還在剩餘人中間。

  也就是說,心思最狠毒的人還藏在她們其中。

  一想到這,柳安安就狠狠打了個寒顫。

  她只敢相信馬姑娘,另外兩個姑娘,她根本不敢和她們說話。

  她來是來了,可她來,最偉大的目標就是在暴君的身邊保命,苟且求生然後幫鎮南王府獲得先機。

  萬一不等到暴君,她就先死在這裡的姑娘手上了呢。

  柳安安只安心當自己是在過冬,蜷在屋子裡不敢出門。不敢管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只雙手合十戰戰兢兢求著佛主保佑。

  好歹,先活下來。

  她不想疼,也不想死。

  無論是州判的嫡女,還是通判的庶女前來相邀賞花品茶,柳安安全部婉言相拒,門都沒開。

  不但如此,就連送過來的飯菜她都不敢直接吃了,悄悄讓丫鬟跑去廚房偷了不少饅頭藏著,飽一頓飢一頓,勉強度日。

  在這個危機四伏的時刻,已經顧不上風度禮儀了,還是小命要緊,小命要緊。

  這種時候,誰也別想讓她開門。

  今夜子時,荷花池一聚,別帶人,我有話說。

  夜半時分,柳安安悄悄翻出來一條長及腳踝的斗篷,等丫鬟睡著了,輕手輕腳沿著小路去往荷花池。

  她手裡攥著馬姑娘送來的信,心中砰砰跳。

  難道是說,馬姑娘又知道了什麼新的危險,來告訴她了嗎?

  半夜的荷花池邊上寒風陣陣。柳安安已經到了有一會兒了,不見馬姑娘來,周圍也沒有燈火。

  柳安安站得腿僵,索性吹開自己帶的火摺子,沿著荷花池邊走一走活動活動腿腳。

  說是荷花池,可裡面沒有什麼荷花。柳安安只記得初來的那天她瞥了眼,倒是養了一池子肥魚。

  她走不動路了。

  摸摸肚子,柳安安舔了舔唇角。

  連著啃饅頭了好多天,也許久不見葷腥了。

  柳安安蹲在池子邊,盯著一池子的肥魚露出渴望的眼神。

  「紅燒魚,糖醋魚,水煮魚,清蒸魚,油潑魚,剁椒魚頭,松子魚,煎魚烤魚油炸小魚……」

  柳安安吃不到,全靠自己想像,面前一條長長的餐幾,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美味魚。

  光是想一想,就聞到了香氣。

  柳安安深深吸了吸氣,滿足地滋溜了一下。

  如果她能活著離開,一定要好好吃一頓魚!

  現在她只能望魚止餓,借著火摺子點點火光,手指一一划過紅色的肥魚,黑白花的甩尾魚,金色的吐泡泡魚。

  「這條一看就是肥,燉上。這條烤了之後刺都是脆的,我能吃半條,這條水煮,我還能再吃小半碗,唔,剩下的吃不下了……」

  不遠處的花園小路,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目光落在池邊自我陶醉念念碎的少女身上。

  其身後,隨從者眾多,無一不弓著身屏息,小心翼翼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褚余看了半響,靜靜回頭,語氣詭異的平和。

  「這就是……獻上來的美人?」

  作者有話要說:安安:魚真好吃(?﹃?)

  褚余:感覺自己被十八吃了。

  開文大吉,紅包包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