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安抬眸。
這就是聞萍兒了。
說來她與聞萍兒不過匆匆見過兩次,都沒有仔細打量過她。
如今看一下,聞萍兒著消瘦又憔悴的模樣,看著也多少讓人有些不忍。
到底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忽地做了那麼大的事情,如何能不怕呢。
柳安安輕輕嘆了口氣。
「許久不見,萍兒姑娘。」
她對著聞萍兒如今喊不來聞姑娘。
到底是心中有些擔憂,若是聞萍兒已經知道了,她卻喊著聞萍兒聞姑娘,聞萍兒會不會是覺著她在嘲笑她。
再加上,聞萍兒到底是聞家的養女,柳安安想著她都要道歉了,當做一家人,喊得稍微親近些也無妨。
聞萍兒的眼神久久落在柳安安的身上,半響,才勾起一抹苦笑。
「沒想到你我再次相見,卻是在這種時候。」
柳安安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好。
的確,她也沒有想到。
本以為聞萍兒出嫁了,以後就算是有見面的時候,不過是年節或者其他時,聞萍兒帶著丈夫回聞家,或者是入宮。
卻不料,她們的見面來得這麼令人意外。
「安姑娘,進來坐吧。」
聞萍兒的模樣不太好,她手扶著牆,半響才踉蹌著走了兩步,然後苦笑著搖頭。
「我身子不好,不上前了,安姑娘過來坐,我與你有話要說。」
柳安安看得清楚,聞萍兒的手指白得沒有血色,撐著牆的模樣,甚至都沒有幾分力氣。
若是沒有牆撐著,她怕是搖搖欲墜。
三郡主也嘆了口氣,推了推柳安安:「柳美人,你可憐可憐她。萍兒之前受了些罪,身子不大好。」
柳安安心中有些複雜。
第一次見面時的聞萍兒,和在宸王府見面時的聞萍兒,與現在這個她眼前虛弱的少女,幾乎無法對上號。
聞萍兒太虛弱了。
她眼睛是紅腫地像個桃子,下巴尖尖地,量體而裁的火紅嫁衣在她身上,有些空蕩蕩地。
瘦了許多。
精神頭瞧著也不太好。
柳安安嘆了口氣。
任由什麼情況,見到之前見過的少女成了這幅模樣,心中也鬆快不了。
讓人沉悶。
她上前幾步,郡青跟在身後。
聞萍兒只靜靜看著,也沒有攔。
「我想與你說些私密話,這位女官能不能站遠些?」
柳安安回眸看向郡青,微微點頭。
郡青退後兩步,依然在守門的地方。
三郡主自認為自己的事情完成了,說道:「萍兒,你有什麼話好好和柳美人說,說清楚了說開了就好。我先出去等你們。」
三郡主退了出去,拉上了門。
室內沒有點燈,雖然是白天,卻昏暗的有些陰沉。
「安姑娘,我不想點燈,不想要亮。還請安姑娘原諒一下。」
聞萍兒走路幾乎是走一步歇一歇,柳安安看著她都是搖搖欲墜地,微微皺眉。
聽了這話,她也無奈。
「罷了,白日裡,到底還看得清。不點燈就是。」
何況……
這個西廂房內,簡單素雅,但是一看就是沒有人住的模樣,燭台都是空的。
沒有燭光,雖然是白日裡,這份昏暗的光線多少還是讓人瞧著有些難受,柳安安不是很習慣,卻也勉強忍一忍。
聞萍兒一步三挪,才坐了過來。
八角桌上乾乾淨淨,沒有人住的房間內,同樣什麼都沒有準備,連個擺樣子的茶壺都沒有。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柳安安盯著聞萍兒,聞萍兒盯著柳安安。
聞萍兒看柳安安的眼神十分的複雜。
原來,她就是那個一直以來,像一座大山壓在她心頭,壓著她十多年來喘不過氣的聞姑娘。
親女兒。
小的時候還不記事就被抱到了聞府,可是等她記事起,身邊人口口聲聲喊她萍姑娘,卻都還會提醒她,府中有一個真正的姑娘,不過剛出生就不見了。
她小時還想著,若是見到了真正的聞姑娘,要牽著她的手,分給她糖吃。
後來大一些才知道,什麼分給人家糖吃,分明是,她靠著女孩子的身份,在從真正的聞姑娘身上吸血。
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好的。
那是因為聞家人都惦著親姑娘,在她身上找補償。
就連她的萍字,也是因為親姑娘叫安,給她一個浮萍的萍,取義就是讓聞家親閨女平平安安。
知道了,也不是沒有怨憤,可是她有什麼資格怨憤,她的一切都是人家的,是靠著那個不在府中,或者說不在人世的聞姑娘得到的。
一直以來,一直以來她都清清楚楚。
她是聞家的養女,是親女兒的替身。
可是日子長了,就算她只是一個養女,在沒有親女兒的日子裡,她還是最受寵的聞姑娘。
走出去,她也是所有人都追著捧著的聞姑娘。
本來這種安穩日子過得久了,她哪怕知道自己只是養女,但是沒有親女,她就是聞姑娘,她是名正言順的聞姑娘,這種感覺已經根深蒂固。
直到……
那天看見柳安安和聞君和站在一起。
他們其實不那麼像。
分開來看,任由誰也不能將他們二人聯繫在一起。
可是當他們兩個站在一起時,那個五官輪廓,還有兩個人給人的一種感覺,是那麼的契合,任何人只需要看一眼,都會覺著此二人相貌十分的相似。
外人都能看出來的血緣因果,聞萍兒又如何看不出來。
她當時就發現不對,可是她不敢想也不敢信。
聞君和年年都在找自己的親妹妹。她每次都還十分關心。但是年年找,年年都沒有下落,聞萍兒就知道,這位親妹妹,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
十幾年都找不到的人,怎麼會一朝出現在宮中,成了天子妾呢。
聞萍兒如何都不能接受這個。
更何況,當時聞君和半點反應都沒有。
想來他自己都沒發現。既然如此,聞萍兒也不打算提醒聞君和,柳美人和他相貌相似。
本以為這只是一個巧合。
她被禁足了幾個月,又開始相看人家。
早先祖母說過,她年紀小,要多留她幾年。怎麼也想不到怎麼剛滿十五,就給她要定人家了?
祖母卻說是她年歲大,想早些看她成婚。
聞萍兒到底孝順,也聽從了。
那個丈夫是她親手選的,當時她羞紅了臉,滿心期待。
備嫁的幾個月中,聞萍兒從來想的都是以後的婚後日子。丈夫是個好人,脾氣軟和,對她肯定會很溫柔。她是聞家的姑娘,婆家定然不會虧待她。
一切都朝著最好的方向在走。
她懷著這麼幸福的想法,披上嫁衣,被長兄背出了門,嫁入夫家。
聞萍兒甚至在想,如果她當時在新房時,沒有聽那個臉生的丫鬟說話,是不是她現在不會走到這一步?
可是,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聞萍兒蒼白著臉,捂著胸口咳了兩聲。
柳安安微微皺眉。
「萍兒姑娘,你這幾日是感染了風寒嗎?可要找個大夫來?」
新嫁娘出嫁前,身子骨肯定是調理好的,她應該是以一個最好的狀態嫁入夫家。
決計不會是聞萍兒現在的狀態。
可是聞萍兒如今這虛弱的模樣,也做不了假。
難道就是在她離開夫家之後的這短短几天,病了?
過了驚蟄雨水多。她至今沒有換掉嫁衣,若是剛出府時沒有一個可躲避的地方,淋了雨,染了濕氣,好像也很正常。
聞萍兒用帕子捂著嘴,複雜地看了眼柳安安。
她眼中的擔憂是真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聞萍兒苦笑了聲。
「不是什麼大事,要好也能好,若是好不了,就是我的命。」
柳安安終於知道哪裡奇怪了。
聞萍兒整個人的狀態,就像是已經看破生死,沒有半分活人的氣息。或者說是鮮活的氣息。
上一次她還能想法子使壞主意來欺負人,這一次,聞萍兒的眼睛裡只是一潭死水。
難道她遇上了什麼事?
柳安安都不敢想,本來還懷疑她不是真心來道歉,現在看看,恐怕是她多心了。
「你不要多想,若是大夫看不好,我可以請御醫來看看,宮裡的御醫醫術高,定然能看好你。」
這無異於是柳安安主動對聞萍兒釋放了善意。
聞萍兒低頭了片刻。
「多謝。」
「除了多謝,我還要說抱歉。」
聞萍兒終於把這句話說出口了。
她說的時候,眼神也真的是充滿了歉疚看著柳安安。
眼前的少女,是聞家的親女兒。
從小在鎮南王府被養大,可以說是一直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同樣是養女,她好像什麼煩心事都沒有,有些意外的天真。
來到京城,直接一步登天,成為了天子妾。
若是只是一個妾,不算得什麼,偏陛下身邊連一個宮妃都沒有,她這唯一的妾,就成了讓所有人都追捧的對象。
同樣是養女,她們走的路截然不同。
「你既然道歉了,那我就原諒你。」
柳安安不是那么小氣,聞萍兒這次的道歉,的確是真的有真心實意在其中。
她也就收下了。
「萍兒姑娘,你現在不若先回聞家吧,我帶你回去,之後怎麼樣,你和家中商量商量,你在三郡主這裡,多少不方便。」
「不了。」
聞萍兒搖搖頭。
「那個家,我許是這輩子都回不去了。」
然後她又泛起一絲苦笑。
「你可以去,對嗎?」
柳安安心中一跳。
聞萍兒,的確是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