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髮童顏的老者?
站在山腳下的小食肆門口,薛遙認真打量每一張路過眼前的面容。
這裡的少數民族是大齊疆域內的民眾,長相跟漢人並沒有太大差異,硬要說區別,也只是眼睛相對細長一些,完全沒有什麼鶴髮童顏這種神奇的外貌特徵。
何況小胖崽怎麼會跟這種長相奇怪的老頭在一起呢?
根據老父親對崽的了解,崽除了索要食物以外,不可能跟任何陌生人交流。
就算老頭提供過食物,崽吃完後也會翻臉不認人,不會就這麼跟陌生人結伴而行。
小胖崽不太喜歡跟陌生人長時間呆在一起。
因為思維模式不同,陸潛的行為舉止沒法完全跟正常人一樣,但這不代表他喜歡自己的與眾不同,事實上,陌生人對他表現出一驚一乍的討論,不論是惡意嘲笑還是善意喜愛,都讓陸潛感到不自在。
薛遙能感覺出來——每次聚會人多的時候,熟悉的長輩以寵愛的口氣故意引陸潛說話,利用這孩子與眾不同的言行舉止,逗在場的賓客哄堂大笑。
這種行為經常會讓小胖崽不知所措地僵在當場。
小胖崽擔心自己表現怪異的時候,會僵住不動,因為從小被三皇子罵「傻子」、「腦子不好」,小胖崽潛意識裡覺得,自己與周圍格格不入,並不是什麼好事。
這麼多年來,只有薛遙耐心地理解並習慣這隻天生與眾不同的胖崽,並嘗試著用小胖崽的思維方式生活和交流,從來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嘲笑或是試圖糾正小胖崽的古怪行為。
所以陸潛平時喜歡和薛遙呆在一起,勝過和母妃和兄弟們。
這隻天才幼崽誤以為,在這個奇怪的世界裡,他只有小伴讀這唯一一個同類。
因此,薛遙實在想像不出小胖崽會跟陌生人結伴同行。
他打算等一天,等不到就再去其他地方找。
拉駱駝的夫婦沒有陪著乾等,薛遙一個人坐在涼棚下。
到了下午,毒日當頭,食肆外頭都沒人了。
昏昏欲睡的薛遙忽然聽見系統提示——掉了2點安全感。
薛遙嚇得猛然站起來。
他這一站,把身後某個人也嚇著了。
幾乎同一時間,身後傳來「噗通」一聲悶響。
薛遙警惕地轉頭,就瞧見一個髒兮兮地少年摔倒在牆邊。
少年抬頭跟薛遙對視一眼,忽然起身躲進一旁的柴火堆後。
薛遙認出那少年就是自己贖回來的偷奶賊。
猶豫片刻,小心翼翼走過去,朝柴火堆後詢問:「你沒走?你為什麼跟著我?」
那少年似乎並不想逃,只是在猶豫,不知如何跟救命恩人開口。
片刻後,少年探出頭來看向薛遙,用音調不太正常的漢話回答:「我走不了。」
薛遙覺得他口音不對勁,仔細一看,發現少年的額頭寬闊,單眼皮細長,跟當地人長相有些像,可能不是漢人。
「為什麼走不了?你家在哪裡?」薛遙問他。
少年看著他良久,低聲道:「在你們疆域外地草原上,你若願意帶我度過前面兩個駐兵關口,我父王必有重金相贈。」
父王?!
薛遙大腦空白了一瞬,回過神,立即上前抓住那少年手腕,生怕他跑了!
「你是契丹王子!」薛遙急道。
少年已經無路可走,只能把賭注壓在這個好心漢人身上,毫不抵抗地點點頭。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薛遙急問。
「你們的三皇子想暗殺我。」少年挺直腰杆,並不掙脫薛遙的手,勉強擺出契丹勇士的氣勢,揚起下巴道:「一個聰明人放了我,讓我回去,請父王放了你們的五皇子。」
薛遙很快想明白髮生了什麼——三皇子已經殺了使者,自然也沒打算放過人質。
好在現在太子已經掌控了局勢,只要帶契丹王子回營,就能讓太子做主,交換人質。
薛遙立即道:「你放心,現在沒有人會殺你,跟我回去,我們會立即派使者送你過河,交換人質。」
「不能回去。」少年警惕地盯著薛遙:「我逃出大漠才擺脫追兵,如今只能出東關,繞道回營,可我沒有腰牌,過不了駐兵關口。」
薛遙趕忙解釋道:「那些要殺你的人已經不在了,我之前也被他們追殺,現在他們都被我們的太子控制了。」
少年眼睛一亮,用契丹語說了句:「你也是契丹人?」
薛遙沒聽懂:「什麼?」
少年眼神又暗淡下去:「追殺我的人都在,只是換了平民的衣服,他們已經來到了這個村莊。」
薛遙一驚,警惕地看看周圍:「他們在哪兒?」
少年說:「在村子裡,你也被盯上了。」
薛遙不信:「我已經在這村子裡晃蕩了一日,並沒有人追殺我。」
少年說:「他們跟蹤你,好像是想通過你找到其他什麼人,所以不抓你。因為你沒察覺,他們才放鬆警惕,我跟著你,保護你,他們只有兩個人,很快會來很多人,我們就逃不走了。」
薛遙聞言,心提到嗓子眼。
這些天來忙著尋找七皇子,都沒回營察看具體情況,難道三皇子打算暗地裡除掉七皇子?
皇帝立了新儲,太子未必能名正言順的即位,三皇子或許仍舊賊心不死。
薛遙陷入兩難,如果真如這個少年所說,三皇子的人已經喬裝混進了村莊,那他帶著少年回營的路上,必定會遭毒手。
可如果幫契丹王子混出關,契丹人不守承諾怎麼辦?
少年似乎看出了他的擔憂,主動提議道:「只要你送我過關口,我可以給你書信與信物,你把這些交給巡邏兵,他們會帶你見使者,使者看了信,會先放你們的皇子,你們先安全回岸,再放我走。」
薛遙猶豫不決。
「你想看著你們的五皇子死在敵營嗎?」少年低聲威脅:「沒時間了。」
「男子漢大丈夫,爽快點!」徐老頭「呱呱呱」地繞著陸潛念叨了一上午:「你答應拜咱們為師,咱們立馬救你五哥回來!」
「爺要回宮。」殿下坐在圈椅里,不為所動。
「你終日窩在皇宮那一小方天地里,有什麼意思?這白行山以南,多是瀑布川流,以北就是遼闊的草原,哪裡比不上你那小小龍巢?」
「這裡沒有宮女。」殿下不明白在山裡要怎麼生活,這兩個老頭卻要求殿下學成武藝才能出山。
「你有手有腳,用得著別人伺候嗎?自己伺候自己多自在?而且咱們也可以互相照顧嘛,老夫的推拿手藝可是天下一絕,你在宮裡享受不到這種照顧吧!」徐老頭說著,朝劍聖使了個眼色。
劍聖心有靈犀,立即跑到榻邊,面朝下躺倒。
「小子,你瞧好了!」徐老頭走到劍聖身旁,捲起袖子,運氣起掌,當場演示自己的推拿絕學!
「嗯……哦!」劍聖難得享受一次青龍派掌門的推拿神技,立即陷入了如痴如醉的狀態中。
「力道還行嗎?」徐掌門貼心地邊推拿邊詢問。
「很好。」劍聖側頭對徐掌門讚許地一笑。
徐掌門如沐春風地點點頭,又偷偷回頭,看看身後的小皇子有沒有眼饞……
陸潛向來無甚表情的小臉,此刻已經皺成了一團!
就仿佛看到母妃當著自己的面摳腳一樣,痛不欲生!
遙遙故事裡飄然若仙、不惹塵埃的劍聖,這一刻在殿下眼裡,徹底破滅了!
「你這是什麼表情!」徐掌門察覺不對,轉身質問臭小子。
「別停,繼續。」劍聖扯了扯徐老頭衣擺,用期待的目光注視「推拿大師」。
徐老頭一嘖嘴,不耐煩又帶點小得意的回過身:「來了來了,瞧給你急的。」
陸潛眉頭一皺,終於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徐大爺,你是劍聖的妻子?」殿下問出口了。
遙遙說過,只要娶了王妃,就能這樣相伴到老不分離。
母妃平時給父皇揉肩時,也是這麼溫柔。
殿下從前一直沒見過有人娶男王妃,今日終於瞧見了。
然而。
這句問話。
讓兩個老頭,僵成了泥雕。
下一刻,兩個老頭同時向兩邊跳開,一臉嫌棄撣掉對方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跡!
「你胡說什麼!」徐老頭暴跳如雷:「再敢胡言亂語,就算是徒弟,我也照打!」
「你們不是夫妻麼?」殿下一歪腦袋。
「當然不是!你這傻小子!」徐老頭一萬個不服:「就算是夫妻,我也該是當丈夫的!你什麼眼神!」
「咚」地一聲,徐老頭被榻上的劍聖踹飛了。
劍聖一個旋身瀟灑地站起來,神色冷酷地藐視徐掌門:「你算哪門子丈夫?小孩子都看出來了,你只能當本尊的婆娘。」
「你大爺的!」徐老頭抄起拐棍,開始了每日的死對頭過招時間。
目送兩個老頭「打是親罵是愛」,一路從屋子裡打到屋外,殿下神色驚奇地歪著腦袋。
從前看母妃打父皇,都是小粉拳輕輕地推一下。
絕世高手倆就是不一樣,夫妻間撒個嬌都飛天遁地的。
「砰」的一聲巨響,劍聖一個「小粉拳」,砸得「小嬌妻」徐掌門把樹都撞倒了。
殿下眼睛亮晶晶的,忽然覺得這片山林的生活很新奇,比宮裡有意思多了。
薛遙利用將領通行牌,帶著契丹王子混過了兩個駐兵關口,第二天傍晚就趕到河西,在渡口找到一位艄公,往河對岸去了。
一路上加急趕路,終於有間歇坐在船上,薛遙才發現,契丹少年眼裡都是紅血絲,嘴唇都乾裂出血口子了。
薛遙趕忙從行囊里取出自己給小胖崽準備的調味奶和糕點,讓少年解渴充飢。
契丹少年剛接過食物,神色便陡然一凜。
薛遙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愣,剛想開口,才發現少年的目光好像不是在自己臉上,而是在自己身後。
「別回頭。」契丹少年低下頭去,低聲告訴薛遙:「那頭有官兵的船開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