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入夏,陽光便已逐漸熾熱起來。
老嬤嬤將衛窈窈引到了一處三面環水的兩六角涼亭前,有風吹來,浮動涼亭周遭的輕紗,堪堪露出了長公主那倚欄而坐的身影。
衛窈窈在老嬤嬤的目光示意下,踱步入內。
涼亭中染了線香,味道極淡,倒是母親喜歡的風格。
衛窈窈堪堪站定,就聽長公主的聲音響起:「吃過糖蒸酥酪嗎?」
衛窈窈愣了愣,恍然發覺那桌面上,正擺著兩碗糖蒸酥酪,其中一碗長公主已然用過,另外一碗,正擺在她的面前。
她有些遲鈍地朝長公主看了過去,長公主指了指她面前的碗盞,輕聲一笑:「嘗嘗?」
衛窈窈愣了愣,有些回不過神來。
「怎麼,不喜歡?」長公主終於抬眸,朝她看了過來。
喜歡,自是喜歡!
衛窈窈當即坐下,捧起了那裝著糖蒸酥酪的碗盞,當那股子熟悉的奶香味傳來,她忽然有了一種想哭的衝動。
但此刻,她不能哭。
衛窈窈有些記不清上一次吃糖蒸酥酪是什麼時候了,她拿起勺子,一點一點地嘗著酥酪。
爽口嫩滑的口感,一度喚起那塵封在腦海里的記憶。
衛窈窈一時有些百感交集,從不知道,今時今刻,還能嘗到那記憶中的味道,這是獨屬於母親的味道!
她埋頭認真吃著糖蒸酥酪,長公主也沒有言語,一時間,涼亭中寂靜無聲。
衛窈窈恍惚間生了一種錯覺,好像她又回到了幼時,自己和母親獨處時的場景。
對這樣來之不易的獨處時光,衛窈窈自是格外珍惜,只念著這樣的時間久一點,再久一點。
然而,一碗糖蒸酥酪終歸是見了底。
「好吃嗎?」長公主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
衛窈窈點了點頭:「娘娘做的酥酪自然極好吃的!」
長公主輕笑了一聲,頓了頓,忽然拿過絹帕,往她嘴角擦了擦。
「弄得滿嘴都是,倒和她幼時一般。」
衛窈窈吃驚於長公主忽然的親近,一時間,連著她究竟說了什麼也沒聽清。
那雙含著孺暮的一雙眸眼,定定地落在了長公主的身上,直到時間有些久了,衛窈窈才堪堪回神。
怕自己適才的異樣引人懷疑,衛窈窈忙道:「聽聞,娘娘身子不適?」
「不打緊的,不過做了一回噩夢罷了。」
「噩夢?」
「嗯,夢到了適才跟你提起的她,仔細想來,她跟你應該也一般大了,我待她不好,如今,心中卻時常掛念她。」
她?指的是自己嗎?
衛窈窈心中一跳,卻是十分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原本還低垂著的眉眼,終究忍不住朝長公主看了去。
「既然娘娘牽掛她,為何不與她相見。」
長公主看著她,良久,終是輕輕一笑,答非所問:「她的眼睛,和你生的極像。」
「所以,娘娘今日是為了那個『她』,才替我解圍的?」衛窈窈心中這麼想著,便問了出來。
這一切,實在是太巧了。
大巫醫發難於她,母親的人便來了,藉口是母親身子欠安,可如今,母親不正好好的坐在這裡,還給她準備了糖蒸酥酪。
這只能說明,那老嬤嬤,是母親派去護她的。
涼亭中,又是一陣默然。
有清風從涼亭四周吹來,帶來一陣涼爽。
衛窈窈原以為長公主不會再開口時,卻聽她藹聲說了一句:「你和她長得並不像,可這雙眼睛,卻是極像的,我看到你,總會想到她,你也可以當做是為了『她』。」
衛窈窈定定看著長公主的眉眼,心緒起伏。
幼時,原以為母親不喜她,她耿耿於懷了許久,可如今,這些過往都已釋然。
母親還活著,而且,她告訴自己,她也在念著她!
母親終歸還是喜她的,還是記掛著自己這個女兒的!
「我乏了,你先下去吧,且放心待在巫衣院中,沒有人會那麼沒眼色,再妄圖趕你走。」長公主打了個哈欠。
衛窈窈依言往外走了幾步,終又返回去,行到了長公主面前。
長公主正在吃著茶盞,不曾想,她忽然回來,一時間微怔,臉上露出了溫和笑意:「還有事兒?」
「我已經針對娘娘的病,替娘娘配了藥方,我知娘娘身子不適,所以,藥引多用的是溫補之物,對娘娘的身子,並不會有其他副作用。而且,我的藥,一定會對娘娘的病症起作用,娘娘,你且信我!。」
衛窈窈絞盡了腦汁,還想再說點更有說服力的話語,不曾想,長公主卻是擺了擺手,朝亭外候著的老嬤嬤吩咐了一句:「嬤嬤,你隨她去御藥房中拿藥。」
衛窈窈沒想到長公主竟就這麼應了,詫異之餘,又道:「還差了地涌金蓮這味藥引,娘娘給我一些時日,我出宮去替娘娘尋來。」
長公主頷首。
衛窈窈見她如此信任自己,一顆高高懸著的心,終於緩緩落下。
臉上,也漸漸湧上了笑意。
臨出亭子前,她想了想,還是回頭,鄭重道:「娘娘身子虛,長久吹風不好,若娘娘不想回屋,還是讓人將屏風架起來吧······輕紗終是不及屏風實在。」
長公主笑了笑,模樣依舊溫和:「今日時辰不早了,明日再出發吧。」
得了這關切之話,衛窈窈心中說不出的歡喜,五步三回頭地出了涼亭。
長公主含笑看她,直到人走遠了,她眸中方才湧上一絲深意。
「來人,將被藏起來的那個人送到符離面前!」
「是!」擲地有聲的男聲響起,涼亭外,有暗影閃過,轉瞬消失不見。
當晚,長皇子殿下府中,燈火通明。
阿准將一身穿醫娘青綠衫,頭戴面紗的清瘦女子綁到了符離面前。
符離緩步朝女子接近,那女子驚恐萬分,想要後退,可阿准收緊了綁她的繩索,女子一時間,寸步難行。
一雙大手,適時伸來,扯下了她臉上的面紗。
「是你!」符離那道似能夾死蚊子的濃眉並在了一起。
阿准扭頭,朝那人看去,也是憤憤然。
眼前之人,可不正是當日他們去湖心島搜人時,衝出去的那個小醫娘嗎?
「這醫娘一直藏在府上,宮裡那一個,是另一個人假扮的!」阿准將自己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其實,今日查到這個醫娘也是偶然。
直覺告訴他,此事,定和衛窈窈有關,阿准適才著急忙慌地將人綁到了自家主子面前。
「姜十七?」符離開口,那原本噤若寒蟬的醫娘,猛然朝他看去,聲音發軟:「長皇子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符離冷嗤,緩緩收回了抽面紗的手,面容漸冷,「那就該問問宮裡那位假扮你的郡主殿下了!」
難怪他一直抓不到她,原來,竟是跟他玩起了花招!
此番想來,符離方覺諸多可疑之處。
湖心島上,那個叫姜十七的醫娘,一舉一動,明明像極了小郡主。
還有她對那贗品的緊張!
當時,他也存過疑心,只是在看到那張面紗下的臉後,這僅存的疑心便被打消了。
如今想來,那人一直低垂著眉眼,分明是害怕他看清她的眸眼後,將她認了出來!
畢竟,臉上能靠東西遮掩,這眼睛卻是不能夠的!
好啊,好得很啊!
衛窈窈,你可真是讓本殿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