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母晃了晃,若不是顧及著懷中的襁褓,大概真的要一頭栽倒。
孫吉富看出母親對這個孩子的重視,心下也明白這大概是個男娃,他面色發白,顫抖著手扒開襁褓。
扒到一半,孫母一把將襁褓裹回來:「天這麼冷,會著涼的!」話出口,人也回了神,催促道:「把你的衣裳脫了裹孩子,將大夫帶到家裡好好診治!」
說著,粗暴地扯下衣衫,包襁褓時動作卻很輕,抱著孩子轉身就走。
她感受著輕飄飄的襁褓,好像裡面沒孩子似的,此時的她後悔得無以復加,如果早點給兒媳婦補身,如果前天就請了大夫,如果……孫母一顆心直往下沉,腳下卻走得特別穩。
等到大夫進門,穩婆已經幫著收拾好了楚雲梨的衣衫,揚聲道:「趕緊把人弄進屋去。」
此時誰也顧不上。
姐妹三人看到眾人對那個孩子的重視,也聽到大夫說孩子不一定救得回,早已嚇傻了。
穩婆再次催促,孫寶金反應過來,也顧不得什麼姑娘不能進產房的規矩,拉起二妹就進門來幫忙。穩婆看到是姐妹倆進來,欲言又止,到底嘆息了一聲,道:「你娘傷得厲害,得吃點好的補身,最好是請大夫配點藥。」
傷身太過,若是不好好照顧,還會要人性命。
當著楚雲梨的面,穩婆沒這麼說。
她躺回了屋中的床,看著院子裡的孫家人,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
孫寶金端了熱水進來,姐妹三人幫著楚雲梨擦臉擦手,又找出先前坐月子的抹額幫她帶上。折騰了好一通,楚雲梨才總算得以閉上眼休息。
剛閉上眼,就聽到院子裡傳來一聲孫母的哀嚎。
「怎麼就不行了呢?大夫,你再細瞧瞧啊……這孩子弱是弱一點,肯定有法子救回的……你想想辦法啊……」
大夫被拽著搖晃,心下無奈。
穩婆正在慢慢洗手,也是等著拿酬勞。雖說不一定拿得到,但哪怕是兩枚雞蛋呢,拿回去給孩子解饞也好。因此,她說是洗手,其實是在那磨蹭。
看到這樣的情形,忍不住道:「還不如請大夫去給秀雲好好瞧瞧。」靠近孫家人,正色道:「我看著是傷得厲害。弄不好,怕是要準備後事。」
孫家人呆住了。
孫母嚇一跳:「這孩子生得不兇險,何至於此?」
穩婆暗自翻了個白眼:「秀雲生了這麼多孩子,從來都沒有好好養過,雙胎過後更是風一吹就要倒,這孩子又沒足月……見紅幾天你也不請大夫,她還能活著,那是閻王不收!」
「嫂子,你自己也是女人,怎麼就能這麼刻薄呢?」
孫母滿心都沉浸在失去孫子的悲痛之中,聽到穩婆指責自己,重新回過神來,她向來不覺得自己有錯。如果事情錯了,那一定是別人的錯!
「她都不說。」
穩婆頗有些無語:「說沒說你自己清楚,跟我凶什麼?不想給酬勞就明說嘛,反正你家裡以後也用不著我了。」
她擦乾手上的水,抬步就走。
孫母一呆,厲聲問:「你這話是何意?」
「秀雲已經不年輕,又傷成那樣。就算能撿回一條命,這輩子也不能生了。」穩婆頭也不回。
看穩婆走得利落,孫母知道這話多半是真的,留戀地看了一眼懷中已經緊閉的眼睛的孩子,她嘆口氣:「大夫,你去幫我兒媳瞧瞧吧!」
楚雲梨聽到這些動靜,卻並未睜開眼睛。她自認醫術高明,可也有做不到的事。
蔣秀雲的身子太弱,這麼說吧,哪怕沒有懷這個孩子,她不補養身子,也活不了幾年。可她偏偏有了身孕,這孩子在肚子裡一天,就要從她身上汲取養分,哪怕是楚雲梨親自出手保胎,若保到孩子的底子強到可以活下來……她自己都不能保證自己能母子平安。再有,她弱成這樣,孫家看她跟仇人似的,也沒有保養身子的條件。
蔣秀雲對這個孩子並不期待,她的願望是照顧好先前生下的那些女兒。因此,楚雲梨乾脆不再冒險。
大夫進來把脈,大概以為楚雲梨睡著了,倒也不避諱:「得用好藥。否則,怕是性命難保。」
「麻煩大夫配藥。」這是孫吉富的聲音。
「那還能不能有孩子?」孫母焦急問。
大夫默了一下:「能保住性命就已經是運氣,她生得太多,虧損太過,就算有高明大夫,也不一定能保她平安終老。孩子是絕對不可能再生了,哪怕僥倖有孕,也養不到足月,還會虧她的底子……」
屋中一片靜默。
良久,孫吉富聲音再次響起:「配藥吧。」
楚雲梨聽到了打開小箱子的聲音,又有摩挲紙張的動靜,應該是大夫準備配藥。
「先說好,這得用好藥養血氣。雖說她底子太弱,不敢用太多,但價錢也不便宜。」大夫語氣慎重。
孫母急忙問:「一副多少?」
「三副五錢銀子。」大夫嘆口氣:「這已經是很便宜的價錢,換了別人,絕對配不出來。」
這位大夫是從城裡回來養老的,醫術高明不說,人也善良,各個村裡的人都最喜歡請他出診。
「太貴了。」孫母咬牙:「我們家喝不起。您便宜點嘛……要不,就隨便配點藥。」
聽著這句,楚雲梨是一點都不失望。
沒多久,大夫收了一錢銀子,拎著藥箱腳步沉重地走了。
楚雲梨也是大夫,能夠感受得到大夫的無奈。明明可以救,卻因為不肯用藥,這耽擱的很可能就是一條命。但是,大夫的藥材也是從別處買來的,不可能無底線地貼。
她睜開眼,低聲道:「孫吉富,送大夫回去。」
這聲音像蚊子似的,不是楚雲梨不想大點聲,實在是沒力氣。
孫吉富回過神來,急忙追了出去。
孫母坐在屋中,整個人愣愣的,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楚雲梨也看到了院子裡蹲著的孫父,似乎也在那裡發呆。
「要你有何用?」孫母回過神來,衝著楚雲梨就是一通臭罵:「你自己身子不適,為何不早說?若是早提了,孩子又怎麼會丟?」
姐妹三人縮在角落瑟瑟發抖,二丫忍無可忍:「我娘說了的!」
孫母抬手就是一巴掌:「還敢頂嘴。」
二丫臉上瞬間紅腫起來一個巴掌印,她還想再說,卻聽到母親在喚。
楚雲梨輕聲道:「二丫,帶著三丫回去睡。寶金,照顧好兩個妹妹……」
她嗓子啞得厲害,說到後來已經沒聲了。
孫母有些心虛,沒有阻攔姐妹三人離開。她自己也想回去睡時,卻聽到身後的兒媳道:「是你把我拉摔倒地上的,孩子是被你害死的。」
聽到這話,孫母瞬間就炸了,怒吼道:「不是!」
楚雲梨不疾不徐:「你說不是,就不是吧。」
分明就是!
孫母腦中亂糟糟的,細回想起兒媳發作之前,好像真的是她想拽回孫寶金,結果帶得坐在石凳子上的兒媳摔倒在地,然後才流了血。
一整夜,孫家氣氛凝滯。
關於孫家兒媳婦生孩子的事,在穩婆回家後就在村里傳揚開來。由於穩婆沒拿到應得的報酬,加上實在看不慣孫母的所作所為,說起孫家時那是一點都沒客氣。
從孫家媳婦見紅幾天不請大夫,說到柴房地上接生,又說到用的被褥和孩子的襁褓。還著重強調了孫母在得知是孫子時的神情變化。
「直接跑到了村口接大夫,可已經晚了!」穩婆搖搖頭。
孩子弱成那樣,大夫早到也無濟於事。除非在還未發作之前就配安胎藥,讓蔣秀雲喝些補養身子的湯,再將孩子在肚子裡養上一段,或許才能養活。
孫母第二天照舊去地里幹活,感受著村里人的指指點點,回來後沒好氣的讓姐妹三人給楚雲梨煮了一碗雞蛋。
早上的時候,蔣家幾位嫂嫂來了一趟。她們和蔣秀雲並不親近,大部分都問的是孫家如何苛待,孫母如何過分。
這些事情,蔣秀雲以前也說過,但是娘家人從來不會幫她說話。
楚雲梨根本就不指望,隨口搪塞幾句就沉沉睡去。她生完了孩子,躺了一日夜,養回了些力氣,讓二丫將孫母請過來。
孫母沒好氣:「我會每天給你一枚雞蛋。」
楚雲梨隨口道:「大夫那意思,雞蛋根本就養不回來。」
「家裡就這樣,我也沒別的東西給你吃。」孫母心氣不順,她自覺孩子沒保住不能全怪自己,可現在村里所有人都在暗地裡說她的不是。偏偏蔣秀雲死裡逃生,她又不能指責,心裡憋屈得厲害,說話時難免就帶出來一點:「你有話趕緊說。」
楚雲梨閉上眼:「我不能生了,孫家不能絕後。」
孫母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