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老兩口再冷硬的心腸,再恨鐵不成鋼。看到兒媳為了孫子這般懇求,心裡也忍不住軟了軟。
李母嘆息一聲,摸出十幾個銅板遞過去。
「拿去買藥吧。」又補充道:「我們倆之前攢下的銀子都已經花完了,剩下的這點還是你弟妹給的。以後……」
柳長月知道他們不太想管自己,或者說,跟著小叔子過活的老兩口就算是想管,小夫妻倆也不願意。她接話道:「兒媳曉得您的為難。會想別的法子的。」
她確實已經想到了法子。
柳長月回了屋子,換了一身衣裳,連頭髮都重新梳過,一步步去了街上。
她去了最偏僻的那幾條街。天色將晚時,才回到了柳家的院子外。
她站在門口思索良久,心裡越來越堵,想著轉去周圍轉上一圈。卻見大門打開,她一抬頭,剛好和母親對上了眼。
「娘。」
柳母滿臉不耐:「你怎麼又來了?旭兒他祖父祖母又不是死的,你們有銀子,可以去問他們嘛。那是李家血脈,你撒手不管,他們還能看著他去死?」
柳長月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如果她都不管兒子,李家人就算會管,也只是拖著不讓李旭死而已。
他如今,身上那麼多的傷,雖說大部分是皮外傷,可萬一沒能養好,落下病根怎麼辦?萬一手腳因此有了暗疾怎麼辦?
說到底,柳長月是什麼都想要。
她想把兒子的債還上,再送他好好讀書。不都說浪子回頭麼?
兒子受的這一番劫難,應該能讓他懂事。只要能靜下心來讀書,他日一定能考取功名。
「娘,旭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怎麼能不管她?」柳長月垂下眼眸,哭著道:「您就再幫我一次。行麼?」
柳母揮了揮手,厭煩道:「往後你別上門了。你哥哥已經和孔家姑娘定了親事,人家也不在乎多少聘禮,只想找個人踏踏實實過日子。我如今也看明白了,以咱們家如今的情形,能找著孔姑娘已經是祖宗顯靈。我答應了他們不再和你來往,也不再出銀子幫你,如今婚事還沒成,不好食言的。」
看著母親臉上的厭煩,柳長月一步步往後退。
這是自李旭欠下大筆債後,她第一回主動離開。
柳母還挺欣慰,看到懂事的女兒,她心頭也不好受:「長月,你別怪我。他日……」
等到孔姑娘進了門,夫妻倆感情還不錯。她也能再接女兒回家。
柳長月轉身就走。
深夜裡,街上一片黑暗。月色下,一抹纖細的人影靠近柳家,熟門熟路的從路旁挑出一根棍子,彎腰捅掉了頂門的木棒。
纖細身影抬著門,悄悄閃進了院子,沒有進屋中,而是去了廚房。
幾息後,身影閃出來,重新帶上了門。
月亮高懸,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長街上。
另一邊,楚雲梨發現母子倆搬走之後,又和周圍的鄰居來往了幾日,這才啟程回城。
她還有得去繡樓教繡娘呢。
她不在的日子裡,張父回了自己家。聽說女兒回來,他立刻就搬了過來。
進門後,冷哼一聲:「你還記得家裡有個老頭子?」
楚雲梨笑了笑:「爹,我記著呢。還給你帶了好吃的。」送上了點心後,又掏出了幾塊徽墨,見張父喜不自禁,她又拿出來了一本泛黃的書。
張父餘光瞥見,伸手接過後,頓時眉開眼笑:「我找了幾年……」
楚雲梨笑吟吟:「這是從書院夫子那裡拿來的,看完了得還。」
張父擺了擺手:「能看到雲聖先生的親筆已經是福分,等你下次去書院的時候,我就還給你。」
院子裡氣氛溫馨,林氏最近少來。楚雲梨有打聽到,好像是張父不許她過來。
楚雲梨樂得清靜,又去了廚房裡。
晚飯後,張父拿著新得的書,突然道:「我聽說柳家母子倆病了。」
楚雲梨正在繡花,聽到這話後,訝然抬頭:「都?」
「是啊!」張父搖了搖頭:「聽說上吐下瀉,主要是開始。今日已經起不了身。你要得空,可以看看去。」
楚雲梨沉默了下。
張父是讀書人,最重孝道,在他看來,無論柳家母子如何對柳成揚,他們總歸是血脈親人。他們病重之時,柳成揚都該上門探望。
可如今他不在,就只能是張紅玉這個母親代勞。
憑本心來說,楚雲梨不想理會那對母子倆的死活。但是,母子倆一起生病,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這裡頭應該有些內情。
想到最近到處借銀子都險些瘋魔了的柳長月,她心裡一動:「明兒一早就去。」
見女兒沒有反駁,張父欣慰道:「這才對嘛。反正也不需要多費神,成揚日後要科舉。就算他是柳家的養子,也該上門探望。」
楚雲梨明白他的意思。
無論柳家母子如何缺德,在外人眼中,總歸是他們養大了柳成揚,有這一場養恩在,二人生病時,若柳成揚從頭到尾不露面,難免惹人詬病。
翌日早上,楚雲梨拎著一封點心,登了柳家的門。
柳長洲先前傷在腿上,那塊肉還沒長起來,走路時還有些跛。上吐下瀉兩日,早已起不來身。倒是柳母掙扎著起來開了門,看到門口的人,她滿臉詫異:「紅玉?」
眼神落在了楚雲梨手中拎著的紙包時,眼睛亮了亮:「你來探望我們的?」
楚雲梨嗯了一聲,一步踏進門,院子裡亂糟糟的,道:「我聽說你們病了。」
張紅玉如今是繡樓的夫子,聽說就一種繡法,賺了幾百兩銀子。早已今非昔比。從她手指縫裡隨便漏一點,就夠普通百姓之家過上一年。
柳家正困難,柳母自然不會得罪人,苦笑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就病了……」她其實還想說,欠著大夫的銀子,但想到自己兒子已經議親,加上面前的前兒媳最討厭扯上銀子的事,她傷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我聽說你在書院,何時回來的?」柳母當真是虛弱,說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她已經氣喘如牛。
楚雲梨還沒有回答,她面色一僵,拔腿就往茅房的方向跑。
見狀,楚雲梨坐在了院子裡的石桌上。
屋中,柳長洲聽到外頭的動靜,忍不住問:「紅玉,是你回來了嗎?」
楚雲梨進門時,特意沒有關門,只是門口有好幾個鄰居往裡探頭,她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道:「聽說你們病了,我代成揚來探望你們。」
大概一炷香後,柳母捂著肚子虛弱的從茅房中出來。
楚雲梨上前去扶:「這麼嚴重?」
她手不著痕跡的摸上了柳母的脈,眼神落在柳母的指甲上。
那裡,淺淺泛著一層青色。柳母的眼周也是一層濃厚的青色,外行人大概會以為是她沒睡好。但楚雲梨一瞧便知,這是中了毒。
她好奇問:「你們最近吃了特別的東西嗎?是不是東西壞了不捨得扔?」
聽到這番關切的話語,柳母感動得熱淚盈眶。她腦中思緒萬千,想著是不是該退了孔家的親事。萬一張紅玉有意回頭……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她突然覺得,生的這場病也不全是壞事。女兒自他們病後,每天都回來幫著做飯,還不厭其煩的幫他們洗被子……有時候沒來得及跑茅房,那被子實在髒臭。可女兒卻毫不嫌棄。
如今連兒媳也回來了,這場病之後,興許又能回到以前安寧的日子。
這麼想著,面對兒媳時,柳母態度愈發溫和。
「是有點。」柳母上吐下瀉的,這兩日已經仔細回想過了:「那天饅頭有點餿,我給啃了。」
楚雲梨訝然:「他也啃了?」
她指的是柳長洲,當然了,柳母也懶得計較,搖頭道:「只剩下一個,他沒有吃。不過,當時我一鍋蒸出來的……」
話音未落,她又往茅房跑。
等她再次出來,楚雲梨好心提醒道:「一個餿饅頭,不至於如此。更何況你們還喝了藥。」她指著柳母的指甲:「像是中了毒。」
柳母面色一變。
恰在此時,門口又來了人。柳長月一臉憔悴,奔進門後就開始幹活,一邊抱柴火,一邊道:「娘,今日感覺如何?」
若是往常,柳母會對女兒笑一笑,至少能讓她心甘情願照顧自己。但是此刻,她心裡起了疑心,看著女兒的眼神里滿是懷疑。
柳長月對上這樣的眼神,心裡發慌。
「娘,你這麼看著我做甚?」
她側頭看向楚雲梨:「嫂嫂,你也回來了?」
楚雲梨眼神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
「回來看看你。」
柳長月只覺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