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江也不太敢上前。
一來是近鄉情怯,從大牢出來的他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如果可以的話,他萬分不想自己這樣一副模樣出現在妻兒面前。二來,汪雲已經改嫁,對他還有多少情意且不好說。
都說有了新人忘舊人,他這麼貿貿然上前,很可能會被汪雲派人亂棍打出來。
再有,萬一這會兒汪雲不在,或是稟告的人沒去找她,直接告訴了那姓周的,他肯定要不到銀子還會挨一頓打。
左思右想之下,他沒有上前,而是如門房所說,蹲在了大門外。
這半路夫妻始終不如原配那般毫無保留,兩人又各自有孩子,各有各的私心。汪雲的嫁妝鋪子一直捏在自己手中,所以,她三天兩頭就得去鋪子裡瞧瞧。
陳大江等到天黑,又等到了天亮。這一夜特別難捱,快天亮時,他暗暗打定主意,天亮之後就去找汪雲。
用不著他找,今日剛好是汪雲去鋪子裡的日子,一大早,她就帶上了一雙兒女,準備出門。
馬車剛出門不久就被人攔住,汪雲掀開帘子,便看見了,站在面前消瘦了許多,狼狽不堪的陳大江。
「你出來了?」
陳大江順著她掀開的帘子看到了康健的兒女,心微微一松:「是。雲兒,本來我不該來麻煩你的,但我放不下你,也放不下兩個孩子。」
最主要的是,沒銀子寸步難行。
在陳大江入獄之後,汪雲想了各種法子救人,自認對得起他。加上後來陳家夫妻糾纏的那一趟特別煩人,夫妻兩人許久不見,她也已經再嫁……曾經那些深厚的情誼早已煙消雲散,汪雲沒有哭,只是心情有點複雜:「我們挺好。你不用擔憂,我不會虧待了兩個孩子的。」
聽到她這樣說,陳大江一顆心直往下沉。
汪雲這話里話外,都表明了以後兩人不用再來往的意思。
「我想回鄉,但我沒有銀子。」陳大江開門見山。
如果汪雲真的不想和好,肯定很樂意給點好處打發了他。
他猜得沒錯,汪雲聽到他的話後,掏出一個荷包丟在他腳下:「你走吧。」
陳大江放在身側的手緊握,點了點頭,撿起地上荷包緩緩離開。
荷包里只剩下一點散碎銀子,他先去酒樓中飽餐一頓,然後找了馬車回鄉。
時隔一年,村裡的變化很大。各家各戶都建了房子,還有一些正在建,陳大江幾乎認不出來。
不過,陳家沒有絲毫改變,他很順利地找到了家門。
陳母那一次去接孫子,摔斷了骨頭。本來不能亂動,但在城裡又住不起,只能勉強撐著回來。
回來之後,兒子兒媳很不滿他們兩人去接孩子的事,本來還算孝順的小夫妻倆,那愣是逼著兩人做事。陳父還好,本身也不得空閒,還是和以前一樣幹活。
可陳母受著傷,哪裡經得起勞累?
也不知道是因為傷沒養好,還是受傷太重,總之,如今能夠行動自如的陳母已經變成了瘸子。看到兒子回來,她還以為自己在夢裡,伸手揉了揉眼,確定自己沒看錯,忍不住撲了上去。
「大江,你可算是回來了。」
陳大江回來,對老夫妻倆來說是一件好事。但陳大海夫妻倆就沒那麼高興了。
無論因為什麼,陳大江都是坐過牢的,這樣的人,在村里會被人鄙視。
他們夫妻什麼都沒做錯,平白招人白眼。大人也罷了,孩子也會被村里人看不起。
孩子不懂事,聯合起來孤立陳大海的兒女。他們夫妻看在眼中,卻不能改變分毫。
陳大江回到村里之後,很快就發現了,和以前的不同。不少人都不願意和他打招呼,甚至還有人沖他吐唾沫。
恰逢月底,楚雲梨回來運酒,剛好看到陳大江混在村頭的一大片人群中閒聊。
陳大江最近都在努力消除村里人對他的隔閡,但收效甚微。看到有馬車過來,人群發出一陣騷動:「好像是月娟回來了。」
「不是好像,那就是。」有人振振有詞:「前兩天富貴就說,這一回的酒是月娟自己回來運。」
「她這也是回來探望杜師傅……」
自從杜父開始釀酒,村裡的人都改了對他的稱呼。尊稱他杜師傅。
有手藝的人向來都會被人高看一眼,杜父那一雙手每個月能掙好幾十兩,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再有,大部分的村里人都靠著給杜家幹活攢銀子村里這些新修建的房屋,基本都是從杜家賺來的銀子。
陳大江聽著周圍人的議論,心裡格外不是滋味。
沒多久,馬車到了近前,眾人圍上去寒暄。
楚雲梨本身性子隨和,也掀開帘子跟眾人閒聊,餘光瞥見人群里的陳大江,驚訝問:「你出來了?」
陳大江:「……」
他最近努力和村里人拉近關係,做夢都想讓他們忘了這件事。她可倒好,生怕眾人忘記了似的,上來就提醒。
「月娟,你近來可好?」
楚雲梨頷首:「挺好的,又開了幾間鋪子,就是有點忙。」
陳大江聽在耳中,心裡格外不是滋味。
然後,接下來半天,陳大江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聽人議論杜月娟帶回來的東西,還有她如今過的好日子。
並且,他這些日子以來收效甚微,讓人該孤立還是孤立,他都有點不想留在村里了。
另一邊,陳大海在兒女又一次哭著回來之後,忍無可忍:「你給我滾!」
陳大江:「……」滾就滾。
他還不想在家呆了呢,當即轉身就走。
陳母剛好在院子裡掃地,看到小兒子負氣離開,頓時心急如焚。
她從來沒想過兄弟倆能在同一屋檐下住一輩子,早晚都會分開。但卻不是這樣負氣離開。心急之下,她抬步就去追,因為腿瘸著,跑得並不快,著急之下,腳絆著了門檻,一頭栽倒在地,當即就摔得滿頭滿臉的血。
陳母摔倒了,已經走遠的陳大江急忙奔了回來。
陳大海見狀,嘲諷道:「我看你根本就不想走!」
陳大江:「……」他再次轉身就走。
這一回,卻是怎麼都喊不回來了。
陳母被扶起來,洗了臉上血跡,發現她撞著了額頭,牙也磕掉了兩顆。
村裡的人,一點小傷都不請大夫。陳母也一樣,當時覺得頭有點暈,便回去躺著了。
陳大海夫妻兩人又去地里忙,陳父壓根就沒回來。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只覺得頭越來越重,胸口越來越堵,還越來越心慌。
見勢不對,陳母想要出聲喊人,卻發現自己已經啞了身。她想翻身,根本就挪不動身子。
她就那麼躺在床上,眼淚緩緩從眼角滑落,這大概就是老天給她的報應。
如果杜月娟是自己的兒媳,依著她的性子,自己摔倒之後,她肯定會過來守著……事實上,要不是為了接回兩個孩子傷了大兒媳的心,大兒媳也會多看顧她一二。
陳母心裡後悔,看著烏黑的房頂,漸漸地閉上了眼。
陳家人傍晚時回來,陳母早已經沒了氣。陳大海也沒讓人去找陳大江,自己將母親的喪事給辦了。
等到陳大江得到消息趕回來時,陳母已經入了土。兄弟兩人心裡都有氣,一言不合又打了一場。
這一架打完,陳大江在村里徹底留不住了。
其實,他也沒想留,回來的這段日子,吃吃不好,住也住不好。比起曾經他做東家時,簡直猶如雲泥之別。
所以,他想回到城裡,重新娶了汪雲,過回以前優渥的日子。
楚雲梨回城後,一直讓人盯著陳大江的行蹤。
陳大江想要重新奪得佳人芳心,費了不少心思,汪雲如今的夫君周林很快就發現了他的動作,當即氣得咬牙,吩咐人揍了他一頓。
如今的陳大江鐵了心要娶回汪雲……因為這是他能過好日子的唯一捷徑。被打了之後,他還跑到汪雲面前訴苦,成功讓夫妻倆起了隔閡。
周林氣不過,又找人打他。
陳大江挨打之後,又到汪雲面前去哭訴。幾番下來,成功讓夫妻倆反目。
本就是湊在一起過日子的半路夫妻,吵過幾次之後,日子徹底過不下去了。周林再次和離,聘娶的妻子肯定是比不上汪雲的,想到陳大江這個攪屎棍,他實在氣不過,暗地裡找了人狠揍他。
陳大江挨打也不是一兩次,得了甜頭之後,他很願意挨打後找汪雲做主,被人套了麻袋,他絲毫不慌,就等著他們揍完。
結果,這一回和以前不同,那些人下了狠手,陳大江腰腹間挨了幾下,疼痛難忍不說,口中還蔓延起濃厚的血腥味,他想要張口喊,又被人給堵住了嘴。
等到那些人打完離開,他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又過了好久,才被路過的人送去醫館。
汪雲趕來把人接回去,但他受傷太重,已經落下了病根。
最後的那段日子裡,他過得很是痛苦,吃不好睡不好,簡直是拿藥當飯吃。汪雲一開始還耐心照顧,後來就嫌他是個廢人。最後,她又相看了一位合適的人選。
這個時候,陳大江已經是強弩之末,險些被氣死。
他認為,自己落到如今的下場,和汪雲脫不開關係。他是絕對不能容忍自己走後她逍遙度日的。多方打聽之下,確定汪家不會不管兩個孩子後,他暗地裡買了藥熬湯餵給了毫無防備的汪雲。
兩人一起死了。
城裡人都說,這兩人感情太深,相約殉情。
但內情如何,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楚雲梨還收到了一封陳大江送來的信,字裡行間都是後悔,言當初就該和她好好過日子云雲。
她只看了一眼,就把那封信點了火燒成灰燼。真正想看到他後悔的人已經不在了。
兩年後,夫妻倆的生意已經做去了周邊的府城,兩人在城裡的名聲很是響亮。
在這期間,盧家主好幾次上門,想要勸他們夫妻回府,卻都無功而返。
盧長風本就有意搶奪盧家所擁有的一切,盧家主哪怕費盡心力,也阻止不了自家越來越落魄。
這一日,夫妻倆正在院子裡消食,盧家主再次上門來。
楚雲梨就不愛見他。
盧家主向來就沒有看得起她,最開始上門那幾次,而且還說盧長風休了她重新另娶一位門當戶對的妻子來著。後來被盧長風拒之門外,他才再沒有提及。
不過,話里話外對她的輕視卻毫不掩飾。
盧長風很樂意看他懇求自己,每次都會讓人請他進門,這大概也是他來此的目的。
這一次也不例外,盧家主被人請進來,楚雲梨看到之後,不想受委屈,抬步就往外走。
兩人在門口撞上,楚雲梨無意打招呼,仿佛沒看見他似的直接往外走。
讓人意外的事,盧家主主動停下來喊她:「月娟,你別走,我有事跟你們夫妻商量。」
這還是他第一回心平氣和的承認二人是夫妻,楚雲梨似笑非笑:「我不配與您說話。」
「不!」盧家主苦笑:「以前是我膚淺,現在我已經改變了想法,我覺得你和長風最是相配,能夠娶到你,是長豐的福氣。」
無論他真心還是假意,這話楚雲梨還是愛聽的。
她當真沒有走,因為這一次上門的盧家主姿態放得格外低。
三人坐下,盧家主急切道:「長風,你跟我回府吧!」他看了一眼邊上的楚雲梨:「帶上你的妻兒。」
不止接受了楚雲梨,還接受了他口中的拖油瓶。
盧長風似笑非笑:「我現在過得挺好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銀子越攢越多,回去做甚?」他嘲諷道:「只為了認你這個不講理的長輩?我可不願意和氣死我倆的女人朝夕相處……」
聽話聽音,盧家主一心想求回兒子重振家威,立刻道:「你不喜歡劉氏,我即刻就趕她走,合著長久一起趕走!」
「不用了。」盧長風看了一眼精巧的院子:「我不覺得這裡比盧府差。」
這院子是夫妻倆最近才搬的,比盧府還精緻了不少。
盧家主啞口無言:「長風,你是盧家血脈,我所有的東西都應該是你的……」
「屬於我的東西,我會自己去取。」盧長風面色淡淡:「父親,你別擔憂家裡的生意沒人接手。因為……那些聲音早晚都會化為泡沫消散。」
聞言,盧家主面色大變:「你……」
盧長風笑容溫和:「所以,你還操什麼心呢?」
盧家主看著他眉眼,若有所思。
接下來一段,盧長風發現盧家主故意把生意送到他手中,還幾番周折,把盧家的各種鋪子也賣過來。
他本就有意收買盧家的鋪子,這一回更加順利。
很快,盧家主連主宅都賣了過來,盧長風照單全收。
就在盧家主以為兒子沒回家也接手了家業時,盧長風宴請了城裡各大富商,請他們前來見證……他要改回母姓。
得知這個消息,盧家主險些氣瘋了。
他之所以願意把家裡的生意和鋪子拱手送上,是因為盧長風是自己兒子,盧長風生意做得越好,盧家的名聲也越大。
要是改姓了周,還有盧家什麼事?百年之後,有誰還記得盧家?
盧家主一得到消息,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氣急敗壞道:「長風,你要氣死我。」
盧長風訝然:「反正你也覺得我這個兒子多餘,當初還認為我是野種。我跟誰姓,跟你又有何關係?」
「我不信你看不出來,那些鋪子是我故意送給你的。」盧家主瞪著他:「我是想讓你將盧家發揚光大!」
「那也是你自己樂意的。」盧長風疑惑問:「我有問你討要過嗎?」
盧家主:「……」那還真沒有。
「反正我不許你改姓!」
盧長風一臉無所謂:「改姓是一定的,至於盧家鋪子,有本事,你自己收回去吧。」
盧家主早已經接受了自己鬥不過兒子的事實,送出來容易,想要拿回去,哪有那麼簡單?
他抹了一把臉:「長風,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們是親生父子,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把盧家發揚光大。你討厭劉氏,我心裡明白。回頭我就休了她,把長久也一起趕走……總之,只要你不改姓,什麼都好商量。」
「姓是一定要改的。」盧長風面色淡淡:「你沒必要為了我做任何改變。」
盧家主:「……」
他再三勸說,苦苦哀求,盧長風還是不肯改口。
最後,他還把主意打到了楚雲梨身上,想讓她也幫著勸:「月娟,以前是我不對,說了些難聽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你已經做了盧家婦,我們就是一家人。身為當家主母,得學會大度。我確實做錯了,但我是長輩,我都道歉了,你也不能一直擰著啊!長風他性子倔強,你得幫著勸……」
楚雲梨都不愛和他說話,自然是不答應的。對這些話左耳進右耳出,壓根沒入心。
盧家主勸了半天白費唇舌,最後無功而返。
盧長風還是在早就定好了日子裡改姓了周,城內所有富商見證。
盧家主氣得病了一場,後來又打起精神試圖奪回家中生意,自然是搶不回去的。
無果後他心灰意冷。關起門來,在置辦好的小宅子裡打算和劉氏安度餘生。
這幾年裡,盧家的生意越做越差。盧家主手中的銀子已經不多,日子過得拮据。他想安度餘生,盧夫人卻不這麼想,她長相貌美,早已經習慣了優渥的日子,一年到頭都不置辦衣衫首飾於她來說是一件特別難受的事。她容貌秀美,哪怕已年過三十,也有人願意求娶。她本就耐不住貧苦,沒多久,便偷拿了家裡剩下的銀子改了嫁。
至於盧長久,早在盧父搬出主宅時,就把人給趕了出去。
盧長久不甘心,四處蹦噠了好久。也來糾纏過楚雲梨,被盧長風給收拾老實了,後來看到他們夫妻都繞道走。
盧父做夢也沒想到,劉氏竟然會棄了自己再嫁,他本就心力交瘁,受了這樣大的打擊後,直接臥病在床。
盧家落魄,沒有人上門探望。盧父手頭的銀子都被劉氏偷走,連買藥都費勁,更何況,他還得請人照顧自己,無奈之下,他特意請人告知了兒子自己的近況。
盧長風前去探望時,特意帶上了楚雲梨。
兩個月不見,盧家主像是換了一個人般,蒼老了十歲不止,躺在床上形容枯槁。
「我會給你請大夫,也會找個人照顧你。」盧長風面色淡淡。事實上,他對這個父親能做的也只有這點。
盧家主看著他:「改姓盧,好不好?」
「不好!」盧長風彎腰湊近他耳邊:「我得為我娘討個公道。我娘要是知道你因為劉氏落到這樣的境地,應該會很高興。」想到什麼,他又道:「劉氏偷了你的銀子逃走,我會幫你取回來的。」
劉氏覺得她拿的是自己男人攢下的銀子,但盧長風有意追究,盧家主因為她的離開纏綿病榻,大人很快就把她抓住了大牢。
哪怕劉氏被關了大牢,偷走的銀子追回大半,盧家主的病情卻未好轉。他始終接受不了自己傾心以待的女人會背叛他。
大半年後,盧家主病逝。
臨死前,還死死拽著兒子的手,想要勸他改回盧姓。周長風沒有答應。
盧家主是睜著眼睛走的。
關於周長風夫妻兩人,城裡人只要提及,那真的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兩人的前半生都挺傳奇,成親後互相扶持,生意做到了周邊的幾個府城。
尤其是杜月娟,為人善良,村裡的那些人全都靠著她衣食無憂,釀出的酒送往全國各處。她釀的果酒更是一絕,得不少富家女眷追捧,後來更是被選為貢品。
而她的家鄉,在多年後也成為了有名的酒鄉。
許多外地的客商前來買酒,當初的一個小村子,就因為她釀出的酒,後來變成了和府城一樣繁華的城池。
許多年後,但凡提及杜家酒,都會有人提及他們夫妻二人。夫妻兩人恩愛的事跡也因此流傳了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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