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父回來,就對上了一臉慎重的周大伯。
周大伯也不廢話,直接開門見山的問:「我聽說當初你勸過豐猛二人,讓他們別去西山?」
孔父一臉莫名其妙,看向了女兒。
楚雲梨上前低聲解釋,孔父聽完之後,一臉驚詫:「不會吧?」
村里人純樸,就算起了爭執,吵鬧過後也算了。大不了打一架,怎麼也不至於害人性命。
可以說,在今日之前,沒有一個人懷疑周豐成的死有疑,都覺得他是倒霉,又太厚道了而已。
那邊的周大伯心裡焦灼,再次追問:「孔老弟,你就實話跟我說,你到底有沒有囑咐過?」
孔父不認為這需要隱瞞,坦然道:「確實有這事,我還不止說過一回。只是,後來出事後,我忍不住念叨。豐猛也跟我解釋,他們說遇上了一隻兔子,想要攆到兔子窩,想著不會那麼倒霉遇上大蟲,這才冒險追了過去……結果剛好碰上。」
周大伯面色鐵青,伸手一指隔壁院子:「可這兩人相依相偎,那般情深,根本就不像是最近才有的感情。」
此時他心裡亂糟糟的,既想要證明侄子的死只是意外,又不想讓他含冤而去。
孔父不知該怎麼勸,沉默了下來。
「咱們沒有證據。」
聽到這話,周大伯整個人都變得沒精打采。
「我想知道真相。」
他看向隔壁院子裡的周豐猛,道:「豐猛,你老實跟我說,豐成之死,到底是不是意外?」
周豐猛還沒開口,楚雲梨已經率先道:「就算他幹的,他也不會承認。」
話音沒落,就察覺到了對面周豐猛陰狠的目光。
楚雲梨攤手:「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周豐猛幾乎是指天發誓:「大伯,我真的沒有對豐成動手,如果我有一點害他的心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毒誓一出,兩個院子裡的人都愣了下。
當時只有他二人,如今一人已經入了土,周豐猛又發了這樣的毒誓,周大伯再不甘心,也只能認了。
周豐猛繼續道:「我和新衣之間發生了太多事,確實是我對不起她們母子,她怨恨之下,胡言亂語也是有的,我不怪她。我只是希望,村裡的人不要被她誤導。」
周大伯不欲多說,擺了擺手後,頹然離開。
隔著籬笆牆,周豐猛一臉嚴肅:「孔新衣,事關人命,你別張口就來。真要是鬧大了,我回頭一定會去公堂上替自己討個公道。」
楚雲梨嗤笑一聲:「你去啊!」
周豐猛:「……」
他恨恨道:「你不就是篤定我為了孩子不敢把你送入大牢麼?孔新衣,你太欺負人了。」
那還真不是。
楚雲梨毫不懷疑,如果周豐猛有讓她閉嘴的法子,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此事周大伯不再計較,但村裡的流言一直沒斷過。
天氣越來越冷,進山的人少了,最近孔家還忙著上山砍柴。
有熟悉天氣的老人說,今年會特別冷,最好多備柴火。
村裡的人都在砍柴,周豐猛吊著一條胳膊,也帶著高如蓉上了山。
村里砍柴的地方就那幾處,不想走遠的人,很容易碰上。
這一日剛到林子裡,楚雲梨剛開始砍,就聽到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瞧,周豐猛夫妻兩人正砍得起勁。
或者說,是周豐猛砍得起勁,高如蓉只在一旁不停誇讚。
「呦,好巧啊!」
那邊的夫妻兩人聽到動靜,看到是她後,愉悅的氣氛不在,高如蓉想了想道:「豐猛,天色不早,我們回家做午飯吧。」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楚雲梨似笑非笑:「這林子又不是我家的,你們這副模樣,怎麼好像怕我似的?」
周豐猛滿臉譏諷:「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我就成了殺人兇手,我可不敢與你多說話。」
他一隻手將柴火捆起,拉著高如蓉就走。
孔父過來時,剛好碰上二人離開,他沒打招呼,只是看著兩人的背影道:「周豐猛那手就好了嗎?」
還沒有好。
不過,不是還有一隻完好的麼?
雖然慢了一點,但也能砍樹。要是不幹活,這個冬天都沒有柴火燒。
曾經孔新衣和周豐猛還是夫妻時,如果他太忙了,都是孔父準備柴火。
因為家裡有個身子弱的,孔父不敢斷了柴火,就算他忙著進山,也會讓村里那些不願意進山的人幫著砍幾天……夫妻倆也能去孔家抱。
楚雲梨笑道:「今年又沒有人幫他砍柴,他不砍,就只能冷著。」
與此同時,走遠的周豐猛別想到了前兩年過冬時去孔家抱柴火的事。
事實上,這些日子他經常想起曾經。
那時候,他常帶著母子倆回孔家吃飯,或是去周家那邊吃。
但娶了高如蓉後,他再沒有地方去了。
至於周家那邊,兩個嫂嫂都不太喜歡高如蓉,周豐猛也沒空回去,但那邊也從來沒邀請過。
周豐猛也能猜到一些緣由,他娶了救命恩人的妻子,這事兒實在是好說不好聽。無論是誰,都會認為他不太厚道。以前他不在乎外人的想法,只要能和心上人相守,他就滿足了。
但這會兒帶著手傷還要上山砍柴,疲憊之餘,也有點心累。
高如蓉沒發現他的不對勁,一路上走得飛快。
周豐猛身上有傷,又扛著柴火,根本就沒有她的動作快,想要開口讓她幫忙,又有些不好意思。只道:「如蓉,你慢一點。」
高如蓉頭也不回:「群兒一個人在家裡,我怕他摔倒。」
周豐猛有些無語。
村裡的孩子只要會走,大人就不太管了,都放出去和別的孩子一起瘋玩。群兒今日就是丟給了村裡的大孩子,和周大伯的兩個孫子一起,說起來都是自家人,不會出事才對。
周豐猛覺得柴火硌得肩膀生疼,前面的高如蓉眨眼間已經消失在小道盡頭。他乾脆把柴火放下,坐在了路旁歇口氣。
他出了滿頭滿身的汗,秋風一吹,只覺得涼到了骨頭縫裡。
身子一涼的同時,心裡也冰冰涼。
他低頭一瞧,發現自己胸口被撕開了大片衣衫,上面還有幾道血跡,他一時間有些呆,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弄成了現在這樣。
好像……娶了高如蓉之後,確實不如以前過得舒服。
想到此,他又忽然想起曾經和周豐成一起進山,聽周豐成抱怨的那些話。
高如蓉什麼都不會,就算會,她也不願意做。家裡家外全都指著他一個人。打掃和做飯高如蓉要是推脫不掉,也願意做一做。但砍柴這些粗活,她是從來不乾的。
彼時,周豐成也只是念叨而已。他同樣也說過,高如蓉從城裡奔著他來,這份心意難得。他不能太強求,人家願意幫著幹活,已經是想和他好好過日子了。
周豐猛那時候就聽得出來這位堂弟語氣里的疲憊,那時候他還覺得,堂弟身在福中不知福。現在落到了自己頭上,他好像也能理解那種無力。
喘了幾口氣,周豐猛重新扛起柴火,回到家中時,看到高如蓉正在給孩子換衣裳。
村裡的孩子都是泥地里摸爬滾打長大,從來就沒幹淨過。可高如蓉不同,她愛潔,這會兒一邊給孩子換衣,一邊訓斥:「以後不能在地上滾,最近天氣不好,衣衫都幹不了……」
周豐猛放下了柴火,道:「我想喝水。」
高如蓉恍若未聞,嘴裡一直念叨著孩子。
周豐猛累得直喘氣,強調道:「我想喝水。」
他語氣加重了不少,這一回,高如蓉聽清楚了。她頭也不抬道:「自己去打一碗。我就說我不上山,你偏要我陪你……一會你自己做飯,我得去把這些衣衫洗出來,否則,這泥猴根本換不過來……」
說著話,已經將那些衣衫裝進盆里,端著出了門。
周豐猛站在院子裡,呆愣了許久,有些回不過神來。
他一隻手,怎麼做飯?
楚雲梨動作利落,也會用巧勁,一刻鐘後,就捆好了柴火,又幫著孔父砍了不少,兩刻鐘後,父女倆已經扛著柴火下了山。
回到自家院子,剛好看到周豐猛一隻手端著木盆在那打水。他身後的灶中,已經燃起了濃煙。
楚雲梨一臉納罕:「你這是在做飯嗎?」
周豐猛都不想搭理她。
楚雲梨走到籬笆牆前,搖頭感慨:「果然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體貼人的,要是不體貼,只是沒有遇上對的人而已。我們成親那麼多年,哪怕在月子裡,我也沒有吃上過一口你做的飯,看來是我沒福氣,跟你和離果然是對的。」
她滔滔不絕,周豐猛聽得煩躁。
但凡有點辦法,他也不想做飯。斥道:「你閉嘴。」
楚雲梨抱臂:「還是那句話,這住得近了,我難免會多嘴。你要是不愛聽,直接搬走就是。」
聽到這話,周豐猛本來滿腔怒火,忽然心裡一動,想到什麼,他回頭問:「新衣,當初我買這個院子確實占了你們家的便宜。這樣吧,同樣的銀子,你們把它買回去。」
楚雲梨擺了擺手:「你住的我不要。再說,我是缺那點銀子的人?真想要宅子,我就自己重新造了。」
周豐猛:「……」
他只是想換點銀子,讓手頭寬裕一點。
至於住的地方,他倒也沒想回周家,那周豐成的院子不還空著嗎?
周豐成的院子,肯定是留給他兒子的,自己幫他照顧妻兒,住他的院子本就是應該的。如果把這裡還給孔家,也能拿回幾兩銀子來。
實在是他這胳膊在這個冬日前都痊癒不了,入洞後要花銀子,還得籌備年貨。想到此,他不想放棄,道:「我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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