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權看賀氏一臉嚴肅,明白她是動了真怒。
這女人小時候跟他舅舅學過幾天拳腳功夫,打起人來特別疼。也喜歡動手,張權毫不懷疑,如果她今日真的執意出去,打斷腿不可能,挨一頓揍還是很可能的。
一方面,張權不想讓蘇母知道他是個怕媳婦的軟蛋,這時候應該兇狠地斥責賀氏幾句,然後照原計劃去盧家找人。另一方面,他也實在是不想挨打。
賀氏看他呆住,伸手抓了邊上的一根打狗棒,一臉的似笑非笑,手中棒子顛啊顛,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打人。
張權心下權衡了一下。
他若非要在肅蘇母面前證明自己不是個怕媳婦的,執意出門的話,很可能會當場挨打,那掙扎這一趟豈不是無用功?
他眼神一轉,看到門口路過的人,揚聲喊:「布兄,我請你幫個忙。」
他口中的布兄今年三十多歲,兩家算是隔壁。平時常來常往的,感情還不錯。
聽到他喊,布兄含笑走到門口:「何事?」
如果順手且不為難人的話,布兄還是很樂意幫張家的忙的。遠親不如近鄰嘛!
張權很快跑進了書房,等他再出來時,手中捏著一封信:「我這邊有些不方便,勞煩布兄幫我把這封信送到盧家。」想到盧家人對蘇巧巧的厭惡,他補充道:「一定要送到我兄弟盧明連手中!」
他伸手遞信。
一隻纖纖玉手伸過來,比布兄更快地接過了信。賀氏捻著那信封:「我不許!」
張權:「……」
布兄一看夫妻倆之間的氣氛不對,笑著擺擺手:「既然不用,我這就回了,我那邊剛進了貨,還忙著呢。咱們住得這麼近,真需要幫忙的話,言語一聲。」
話音落下,人已經竄進了隔壁的鋪子。
本來嘛,人家夫妻吵架,外人在裡面瞎摻和根本就不合適,很容易弄得里外不是人。
尤其那種夫妻打架的,外人上前拉架,要是拉偏架讓人受了傷,人家夫妻倒是床頭打架床尾和,回頭夫妻倆還會來怪你。
當然了,如果夫妻倆往死里打,還是得幫忙拉一下的。可張家夫妻倆這明顯就是鬧彆扭,外人摻和,只會幫倒忙。
蘇母看到張權被媳婦管得服服帖帖,心下有些後悔。
她今日來,好像適得其反了。
蘇家自從家中遭逢變故之後,蘇父就一直沒露面。只剩下母女倆相依為命。
可她們兩個從小就沒幹過活的女流之輩,哪裡養得活自己?尤其蘇巧巧對外還是個瘋子,根本不可能有人會請她們做工。
當然了,如非必要,母女倆也沒想出去幹活就是。沒有收入,她們平時的米糧,包括日常開銷。大半都是盧明連給的,小半是張權給的。
有他們倆在,母女倆甚至還暗中還了一些債。
蘇母是知道之前張權送的銀子都是偷偷摸摸攢下來的,本以為那是張家人不願意他幫自己母女二人。如今看來,應該是賀氏不讓。
今日之後,張權可能會被媳婦管得更緊,送給母女倆的銀子肯定不如以前多!
想到此,蘇母哪裡還敢糾纏?巴不得他們夫妻忘記自己來過的事,急忙忙道歉:「是我不對,你們倆別因為我吵架。我這就走,就當我沒來過。」
說完,急匆匆就跑走了。
張權看在眼中,心裡頗不是滋味。
這人呢,就挺矛盾的。
張權平時偷偷幫著母女倆,對著賀氏時挺心虛的。總覺得對不住她,偶爾還會想補償。於是,對於賀氏那麼大的嗓門,他也忍了。
可是,今日看到蘇母的背影,他又開始惱恨賀氏:「蘇家和張家以前是世交,如今蘇家落魄,我們能幫就幫一把。有你這麼做人的嗎?」
賀氏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我不會做人?」她呵呵冷笑:「至少我沒有勾著有婦之夫!那蘇巧巧吃著碗裡還看著鍋里,那才不是人!」
蘇家母女如今已夠慘,張權哪兒容得賀氏這麼說,當下斥道:「我跟你說過,我一直只把巧巧當做妹妹。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身為哥哥,照顧她是應該的,你別把我們的感情想的那麼齷齪。」
「是你們做得齷齪!」賀氏瞪他:「什麼玩意兒?當我看不出你的心思?為了個外面的女人跟我吵……」她突然丟開棒子,伸手指著大門:「你若真要去,我不攔你。但是,回來之後,你老實跟我簽了和離書,咱們倆從今往後各不相干,到時候,你想照顧幾個妹妹都成。」
夫妻倆的吵鬧,張家長輩都看在眼中。本來不打算插手,可聽到兒媳這麼說話,張母哪兒還忍得住,從屋中撲出來:「張權,你個混帳!反正我張家的兒媳只有一個,你要是想換,就給我滾出去!」
張權:「……」
雙親如此,並不是多喜歡賀氏這個潑辣的兒媳,不過是看她嫁妝的份上而已。
賀氏也是這麼認為的,臉上笑容譏誚,但到底念在張母是長輩的份上,低下頭掩飾住了。
張母自然看出來兒媳的不屑,一本正經道:「我不是看在你嫁妝的份上。銀子無所謂,主要是我喜歡你潑辣的性子,管得住阿權,譬如今日,你不讓他出去,他一步都不敢動!」
張權一臉悲憤,沒有這麼賣兒子的!
張父也出來幫腔:「阿權,能夠娶到她這麼好的媳婦,是你的福氣。你就偷著樂吧!」
張權:「……」
張母:「……」怎麼個意思?我不好嗎?
*
張家的雞飛狗跳,蘇母不知,她跑出去時腦中一片空白,等她回過神,已經站在了盧家的院子外面。
彼時,楚雲梨剛探望了孫柏坤回來,碰上蘇母后,招呼不打,直接就要進門。
蘇母來都來了,若是不打招呼,倒顯得自己心虛。出聲喊:「絮煙!」
林絮煙這三個月來跟著盧明連沒少去蘇家,為了讓盧明連覺著她通情達理,平時對著蘇母時,林絮煙都挺和善,兩人都有心,相處得挺不錯。
也因為此,盧明連偶爾也聽得進她的幾句話。之後,林絮煙對溫家母女愈發和善,蘇母也拿她當晚輩直呼其名。
楚雲梨回頭:「你有事?」
蘇母欲言又止:「巧巧三日沒睡,從昨天起就沒吃東西。我怕她餓壞了。」見楚雲梨不搭腔,她話說得更加明白:「巧巧一直喊著連哥哥。絮煙,我也是實在沒法子了。」說著,眼淚就落了下來:「明連在家嗎?你能不能讓他去看一看巧巧?」
「我能。」楚雲梨一臉為難:「可惜我娘不答應。」
蘇母:「……」
這不廢話嗎?
盧母從一開始,就沒有喜歡過巧巧。
若不是盧家實在富裕,而盧明連又是真心喜歡女兒,蘇母也不想答應這門親事。
如今,女兒選擇入盧家做妾,也是母女倆最好的選擇。反正有盧明連護著,盧母再不喜女兒,最多只是刁難,並不敢真的把她如何。
蘇母來都來了,剛好遇上的還是「最好」說話的林絮煙,根本不想放棄。實在是盧明連一連三四日不出現,著實嚇著她了。她試探著道:「絮煙,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你能不能幫幫我們母女?悄悄跟明連說一下巧巧的事……」
「說了也沒用。」楚雲梨面色淡然。
蘇母嚇得面色慘白,急忙追問:「為何?」
楚雲梨語氣平淡:「盧明連摔斷腿了,傷筋動骨一百天。三個月之內,他都出不了門。」
蘇母的心裡瞬間一片絕望。
這男女之間的感情再深,也是需要維繫的。幾個月不見,盧明連還會記得女兒嗎?
就算他記得,母女倆這三個月該拿什麼過活?又拿什麼應付那些追債的打手?
事實上,蘇家落魄以來,若不是她們母女在打手每次上門時都會多少給些銀子應付,那些打手也不會容她們逍遙這麼久。
如果真的一文都不給,就算女兒是瘋子。他們大概也會把她拉到花樓去。
這時候天色已經不早,鋪子裡沒有客人。蘇母站在這裡糾纏,其實並不會影響生意。
但是呢,盧母也還是容不下,隱約聽到門口有動靜,出來一看。剛好看到害兒子受傷的罪魁禍首,她哪兒還忍得住?
大踏步出門對著蘇母嘲諷道:「你來作何?」
蘇母看到盧母就有些怵,小小後退了一步:「我剛好走到這兒遇上絮煙,隨便閒聊了幾句。」
盧母一個字都不信,看向楚雲梨:「她來作何?」
楚雲梨實話實說:「說是蘇巧巧三日沒睡,兩日沒吃,怕是要不行了。伯母想讓明連去探望。」
盧母一股怒氣直衝腦門:「早上就是張權跑來說這些廢話我兒子才斷了腿的。被你們母女害得這麼慘了,你還嫌不夠?」她罵得興起,口沫四濺:「你女兒不睡,關我兒子何事?天天都要我兒子哄著睡覺,他又不是你女兒的爹?傳出去像什麼話?蘇巧巧一個瘋子已經沒了名聲,可我兒子還要名聲還要臉!我們家幫你們蘇家已經夠多了吧?報恩也不是你們這種報法啊!」
這些話對於一個未嫁姑娘來說,實在太難聽了。
饒是蘇母打定主意默認盧母的冷嘲熱諷,這時候也忍不住了:「若不是巧巧這樣,我也不想麻煩你們。這不是沒辦法麼?」
盧母氣急。
這簡直就是誰弱誰有理,根本就說不通嘛!
楚雲梨眼神一轉:「娘,這幫忙呢,得幫到點子上。我年紀輕,也不知道哪兒有好大夫。不如您去打聽一下,這城中有沒有專門治瘋病的大夫,如果能把蘇巧巧治好,她該知道有婦之夫不能碰了吧?還有,不得婆婆喜歡,是不應該進門的,否則就是自找罪受,」她笑吟吟看向蘇母,「蘇伯母,您說對嗎?」
蘇母:「……」她是說對呢,還是不對?
盧母卻覺得很對,當即一合掌,笑吟吟道:「包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