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小姑娘的臉色近乎透明,細長的手腕上纏著白色的醫用膠布,手背上插著一根細長的針頭,點滴高高地掛起,滴速很慢,兩個小時的功夫,才吊了半瓶。
查床的護士看了兩眼塑料滴管裡面液體近乎凝滯的流速,忍不住對著坐在床邊寸步不離的好看少年道:「可以稍微調快一點的,她還有兩個大瓶,以這種速度的話,天黑都吊不完。」
「你們不是說過,滴速太快對心臟不好嗎?」好看的少年頭也沒抬,語氣淡淡地,眼睛一直盯著床上明明已經熟睡的小姑娘,好像一眨眼就能丟了一樣。
少年的睫毛黑而長,自然地微微上卷,襯得漆黑的雙瞳顯得更加深邃。少年的五官太過精緻,是一種卓爾不凡的俊俏,惹得護士禁不住又多看了兩眼。
護士自以為隱藏得良好,可那兩道掩飾不住的灼熱眼神還是被傅盛察覺到了。只不過他不動聲色,佯裝不知。倒不是考慮到給小護士面子之類,主要是這種小女孩陶醉崇拜的目光,傅盛從小感受到大,稀鬆平常早就習慣。
小護士忍俊不禁,說話的語氣不自覺地變得柔和:「我們說的是太快的情況,可是現在的滴速……」小護士瞥眼又望了一眼,幾乎是三秒才落下一滴液體出來,忍不住笑出來,搖頭:「現在這麼滴,太慢了。」
床沿的少年仍舊不為所動,一心一意只牽掛在床上的小人。
她小小的蜷縮在一團,被子裡面只凸出一點點,小得像沒有她。儘管人就待在他自己的家裡,將近八百多個日夜,可今天才是傅盛第一次看見她睡在床上的樣子。
郁小夏的小臉此刻蒼白蒼白的,虛弱得躺在那裡,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帶走。然而她一隻手攥著卻一隻傅盛的衣襟,好像是得了安慰,恬恬地睡著,口角還含著淡然的笑容。
她孤獨無依的樣子像碎玻璃渣一樣地扎進傅盛的心扉,可那抹樂觀甜美的微笑又像三月春風一樣拂過他的心田。忽冷忽熱地感受弄得傅盛心裡像是剛被插進去一把冰刀,又窩了一團火,折磨得難受。
「調快一點吧,不然影響藥效。」小護士收拾好醫藥雜物,眷戀的眼神又掠了少年幾下,終於不得不走了。
「影響藥效嗎?」
這是漂亮的少年第一次開口跟她說話,小護士激動得不得了,一盤子醫藥工具差點撒了。想不到少年的聲音也這麼好聽,小護士愣在當場,幾乎想不起來她要做什麼。
「滴得太慢會影響藥力?」半天沒人回答,傅盛終於抬起頭,微微蹙眉,有點不滿小護士的不專業。
「當然,是的,稍微調快一點就好。」小護士回答,臉蛋瞬間燒紅了。
傅盛輕輕地波動了滾珠,塑料滴管里的液體終於緩緩提速。
門外忽然浩浩蕩蕩地進來一群白大褂,聲勢浩大,安靜病房瞬間變得喧鬧。為首的是主治醫師,後面跟著的是一群實習醫生,例行查房。
傅盛的眉頭皺得更深,不安心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郁小夏。還好,小姑娘睡得正沉。
當時郁小夏暈了過去,傅盛帶著她就近來的這家公立醫院掛的急診。病房是四人間,幾個小時的功夫,來來往往地全是人,吵鬧不停。
傅盛按按眉心,勉強適應環境。
主治大夫一通例行檢查後,又多看了傅盛兩眼,目光卻十分不友善:「小伙子,這小姑娘是你什麼人。」
傅盛抬眉,冰冷地回答:「同學。」
主治大夫的目光玩味,飽含深意地看著傅盛,末了一直搖頭,嘆著氣:「年輕人,還沒成年吧。不要覺得年輕,做什麼都行。你看看小姑娘被你傷的。」
傅盛瞬間明白過來主治大夫說的什麼意思,全身僵硬,目光冷酷得像臘月寒霜。
主治醫生被這威懾力的眼神震得不禁後退兩步,生生咽下了剛才滑到口邊的話,一揮手帶著一群青澀青年匆匆地離開病房。
傅盛的臉色沉得像快鐵,緊握地拳頭好一會才慢慢鬆開。
沒有人可以,隨意說他的小姑娘。
*
不曉得昏睡了多久,郁小夏終於感覺到之前那好像要把她劈成兩半撕裂感終於遠離。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張俊俏卻略顯疲憊的臉,絡腮上一層青渣,眼底一抹黑暈,眼皮微微內凹,看起來極度缺乏休息。
再一看,天都黑了。
「傅盛?」郁小夏疑惑地輕呼。
床邊的人在閉著眼睛打盹,聽到聲音立刻睜開眼睛,眼神中閃過一絲欣喜,卻立刻被郁小夏想要起身的動作驚到,連忙按住她的手腕:「別亂動。」
郁小夏才發現手上的吊針,環視了四周,才發現自己在醫院。
「我怎麼了?」
「急性盆腔炎,還問我怎麼了。你在教室里暈倒了。」
郁小夏微窘,回憶早上的事情,已經模模糊糊的。
「那,是你送我來的?」
傅盛不答,臉上寫得『明知故問』三個字。他長身玉立,站起來看了看吊瓶裡面剩下的小半瓶鹽水,長吁了一口氣。
吊了整整一下午,總算看到希望了。
傅盛伸展著僵硬的四肢,活動筋骨,一下午坐得人腰酸背痛。
「謝謝你啊。」
郁小夏軟糯糯的聲音甜甜的,像一抹潤滑油撫過傅盛的背脊,他居然奇蹟般地頓時覺得倦意殆盡。
「你要怎麼謝?」
傅盛挑眉,眼神里寫滿張狂,囂張到不可一世。
郁小夏臉上起了火,瞬間動了各種各樣的心思,揣摩不透大佬瞬息萬變的心思。
「你也不傻麼。」
像是看透了她一般,傅盛說話的調子拖著故意拖長的尾音,萬年不變的疏懶與漫不經心,好整以暇地看著小姑娘的心慌意亂。
「什麼呀。」郁小夏眨眨眼睛。
傅盛勾了勾唇角,忽然張開雙臂,淡淡地,輕聲的語調:「真的謝我,就抱一下唄。」
郁小夏目光閃爍,像定格了一般望著傅盛一動不動。
時間好像凝結住了,一分一秒地趟不到流逝。
雙臂開始發麻,傅盛的唇角微微抽動,最終化成玩世不恭地一笑,嗤地一聲,低聲開口:「逗你玩呢,還是小傻子。」
電閃雷鳴的一瞬間,傅盛整個人幾乎僵硬。
柔軟度滿格的小身體忽然竄進他的身體裡,兩隻小爪子偷偷摸摸地在他腰間匆匆收緊又匆匆鬆開。
傅盛剛剛嚅動嘴唇想要說什麼,忽然聽到細弱的嗓音從身下傳來。
「抱了。」
*
「急性盆腔炎是什麼病?」
郁小夏看著傅盛從外面買來的一堆高蛋白和維生素補品,本來平靜的心變得惴惴不安。
「醫生有說,我為什麼會得這個病嗎?」
郁小夏翹起身子,隱約開始擔心。
傅盛提著大袋小袋的手明顯頓了頓,臉色陡轉陰沉,冷冰冰地道:「你自己不會用手機查。」
「哦。」
郁小夏安不下心,按捺不住拿起手機,打開瀏覽頁輸入了:急性盆腔炎
不是什麼疑難雜症,很快嘩啦啦地連結出一堆網址。郁小夏點開百度百科,一堆專業解釋看得頭昏,漫不經心地向下滑動,忽然定格在一段話上。
流行病學:多見於有月經、忄生活躍的婦女。
o(╯□╰)o
瞬間明白為什麼問傅盛的時候,他是那副古怪至極的臉色。
*
查房,換水。
請了一周的假,今天是郁小夏最後一天住院吊水。除了第一天,後面幾天白天的時候郁小夏都是自己在醫院。
高三,即將面臨文科大綜合,郁小夏心裡有點緊張。不知道為什麼,單科她都還行,可是綜合起來按理說也沒什麼,她卻一直感覺隱隱不安。
尤其是剛開學就缺課一周,更讓她覺得負罪感深刻。
別人的筆記始終是別人的,思路經過加工,不同的人記出來的筆記都會不一樣,自己覺得很重要的很多細節和重點可能就會被別人過濾掉了。
沒想到,傅盛居然說要幫她記筆記。
老實說,大佬的筆記那是精華中的精華。雖然跟他同桌快三年,郁小夏就從來沒有看過傅盛買過筆記本上課記過什麼東西,但是從高一那次英語話劇統籌匯演的經歷,她絲毫不懷疑大佬的精密邏輯思維。
筆記是幫她記了,只不過臨走的時候,大佬又說,要獎勵。
這個獎勵內容……
惶恐,惴惴不安o(╯□╰)o
「你男朋友走了?」小護士換完吊水,看似無意地跟郁小夏搭訕。
只不過是因為她這幾天都是白班,見縫插針地就往郁小夏病房裡面跑,卻一次都沒再見到那個俊俏少年,失望極了,才忍不住問。
「他……不是我男朋友。」郁小夏回過神,發窘地低聲道。
小護士嗤地笑了,像是聽了一個天底下最拙劣的笑話。
郁小夏更窘,蒼白的膚色映襯下顯得雙頰的紅暈更深。她骨架子本來就小,又瘦,生起病的樣子更顯得嬌弱。
小護士皺了皺眉:「我要是有這麼帥的男朋友,也會控制不住,不過你還小,還沒成年,愛惜自己最重要。」
什麼意思。
百度上的信息瞬間划過頭腦,郁小夏頓時石化。
「不、不是那樣的。」
「我們主治醫生都這樣說,你這種病一般年輕人很少會有的。除非你以前做過闌尾炎手術。」小護士挑了挑眉。
「我是做過闌尾炎手術的呀。」郁小夏連連點頭。
小護士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滿臉的戲謔。
郁小夏有些慍怒,就是不想讓人這麼想傅盛。
他雖然狂妄無畏,從不忌諱這世間的任何敵意和妄語,可是他是那般乾乾淨淨的少年,八百多的日夜,他們幾乎是同室共處,可是他從來讓她有一次為難。
那層不曾戳破的窗戶紙,被他小心翼翼地護著。她包裹在那張朦朧又脆弱的薄紙下,才得以安心地住在那個家裡,精心的學習,追逐她的夢想。
如果有一天,那張紙一定會破,戳破的人只能是傅盛,決不能是別的人。
「我們主治醫生那天也是這個意思,我也沒聽到你男朋友反駁呀。」
小護士心裡忽然生出一種憤憤不平。
太平凡的人,往往在看到自以為不如自己的人卻能得到自己想像不到的恩寵時,人之初的性惡就會輕而易舉地顯現,女人之間的妒火一撩就起。
郁小夏平靜地笑了笑:「那他一定做了什麼別的事情,同樣讓你們主治醫生閉嘴了。」
「他做什麼?還不就只是看了我們醫生一眼,默認了?」小護士急著回嘴,驀然回想起那天少年如狼般的冷冽眼神,周身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郁小夏閉上眼睛,不再理小護士。
但憑那個主任醫生的狂言妄語,以她對那個少年的了解,他絕不可能輕饒。他雖然不在乎,但討厭甚至憤恨別人妄言插手非議他自己的事情。
那麼是什麼原因,讓他忍耐了下來?
郁小夏閉著眼睛,消毒水的味道就變得更加刺鼻。
是了,如果不是因為她還在醫院,他的拳頭一定早就出手。
只因為她還躺在那裡,脆弱地掛著點滴,他便願為了她收起所有鋒芒。
郁小夏重新睜開眼睛,小護士早就氣走了。窗外日頭正好,離放學的時間還有很久。郁小夏忽然有點後悔,筆記好像沒有那麼重要。她好像弄錯了什麼東西,為了一個不重要的東西,反而把最珍貴的推走了。
少年的笑,那麼放肆那麼狂謔,她卻很想念。
*
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裡有少年頎長的身材還有低沉的聲音。那雙深邃的眼睛含著笑意望著他,那低沉的聲音對她說:「睡醒了嗎?豬。」
郁小夏驚得猛地睜開眼睛,五厘米之外是一雙漆黑的瞳孔,伴著一股清雅的薄荷味。
惡魔般的少年踏著星光從夢中而來,對著她笑?
「醒了,」傅盛伸手按在郁小夏腦袋上,站起身隨意地撩了下衣領又道:「出院手續辦好了,我們回家。」
唔,夢中的少年變成了真人。
「剛才想什麼呢?」傅盛一邊繫著領口扣子,一邊隨意地問道。
「做夢了。」
「春夢?」傅盛緩緩望向郁小夏,眼神玩味,拖腔帶調地問。
「噩夢。」郁小夏掀開被子下床。
「原來如此,」傅盛配合地連連點頭:「怪不得嚇得一直扯我的領口,掐我脖子。原來是嚇得。」
郁小夏:「……」
剛才他描述的那些惡劣動作,都是她done的嗎?
Realy!
「老子還以為……」
傅盛的聲音忽然變得模模糊糊地,帶著鼻音,拖著性、感,眼神淡淡地滑過郁小夏,語言卻戛然而止。
「以為什麼。」郁小夏緊張地望著他。
傅盛忽然俯下身子,雙臂按在床沿上,逼得郁小夏跌坐回床上。他的眼睛中像是燃著一把烈火,極具攻擊性:「以為你,想睡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