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郁小夏第一次進傅盛的房間。
房間是現代簡約的風格,低調中不掩奢華。藍色調的背景強吐納著優雅的貴公子氣息,陳設搭配是素淨的白色,像藍天和白雲,豪邁又不失細膩。
房內書桌很大,電腦旁邊是各種與高中生身份不符的編程類計算機書籍。書櫃旁立著一個高大的透明式推拉櫃,裡面整齊地擺放著各種系列的公仔。
郁小夏簡單地瞅了一眼,星際大戰的黑武士,各種大小、材質、版本的都買了,目測大概三四十個。一整套植物大戰殭屍,一整套復仇者聯盟,一整套……
郁小夏收回目光,不敢看得太放肆。眼神掃過床頭的時候,不由怔住了。
那是邦尼兔?沒看錯吧?
各種顏色的都有,各種大小。長耳,軟毛,好可愛哦……
傅盛早就開好電腦,點開一個word文件,下拉一共十八頁,宋體五號字的正文。
「你自己看行吧。」
他把桌上型電腦讓出來,自己又打開一個可攜式筆記本,插上耳機,一副不受干擾的樣子。郁小夏強忍住好奇心,輕輕地拉開旋轉辦公椅坐下,小巧的掌心握住那隻偏大的黑色無線滑鼠,緩緩滾動翻看。
郁小夏從沒有看過這么正式的活動策劃文件。流程安排條理清晰,舉證思路創新,敘事方式幹練……
郁小夏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看完一遍,忍不住回頭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再細緻地學習一遍,反覆地回滾滑鼠,欲罷不能。
傅盛微蹙眉,目光落在郁小夏剝蔥般的右手上。幾根纖細的手指頭好像稍微用力就會折斷,覆在他的滑鼠上更顯得柔弱。
這隻小手已經來回滾動滑鼠,大概也有四遍了吧。
傅盛的薄唇漸漸收緊,眼睛微眯。
仿佛帶著耳機也蓋不住郁小夏平穩細弱的呼吸聲,一呼一吸都吹到人心裡一樣。房間裡的氣息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香草味,嗅得讓人頭暈。
傅盛感覺有點呼吸困難,房間太悶。
多了一個人就覺得空氣不流通。
他抬起手按開空調遙控器,20度,風速:高。
二十秒以後……
「哈欠……」旋轉辦公椅上的小身體微微蜷縮在一起。
二十一秒……
「哈欠哈欠……」縮成一團的小身體,鼻尖一片紅。
關掉空調,傅盛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站起來在書柜上開始翻找。
郁小夏全神貫注地投入到電腦中,根本沒覺察到發生什麼。她穿得是秋初的純棉睡衣,從初中一直穿到現在,布料洗得有些垮掉,掛在身上松松的,卻也趁得她整個人更加嬌小。少女花季年齡特有的玲瓏曼妙卻也被這一身寬大鬆弛的衣服掩蓋得一絲不苟。
「給你。」
傅盛終於從書柜上翻出來一個微舊的手抄本。
「這是什麼?」突然被打斷的郁小夏眼睛還捨不得離開電腦屏幕,邊看邊問:「傅盛,這是從網上找的資料嗎?謝謝你,對我太有幫助了。」
傅盛半倚著書架,唇角微勾,神情中儘是傲慢:「從網上down?我會做那種剽竊的事情?既浪費時間,又無聊透頂。」
「那?」郁小夏驚呆:「是你寫的?」
傅盛揚起眉,不置可否,目光卻巧不巧落到郁小夏脖頸下微露的鎖骨。那套舊睡衣,領子下第一顆紐扣掉了很久。
傅盛咳嗽一下,立刻發散目光,敲了敲桌子上的手抄本:「這個,你拿回房間裡面去看。」
「這是?」
「電腦上是完整版電子檔。這個是以前的手寫初稿,對於你這種程度,看零碎的手寫本更容易看得懂。」
「哦。」
郁小夏慢慢地拿起手抄,依然戀戀不捨地盯著電腦屏幕。
「那我走了,謝謝你。」
「嗯。」沒有溫度,沒有情緒的應答。
似乎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煩。
郁小夏連忙退出房間,傅盛垂著頭,長手臂搭拉在門邊準備關門。
「傅盛?」
「嗯?」
依然是半垂著眼瞼,薄唇緊抿,整個人顯得有幾分沉鬱。
「晚上早點睡吧,熬夜對身體不好。」
沉默的兩秒鐘,郁小夏緊張的情緒一點點高漲。
不是越矩,就是單純地感覺他白天嚴重缺覺的樣子,不應該是真正的他。他該在陽光下挺拔佇立,連一絲陰影都不應該有。
「知道了。」一聲淡漠的應答,已經是傅盛最溫情的極限。
郁小夏回到房間,打開那本陳舊的手抄,立刻被本子上洋溢的字體吸引,鏗鏘有力的筆鋒,蒼勁的字體,就像他的人一樣,灑脫飛揚。
這是一次大型舞台匯演的編排設計,手寫稿上是各種零碎的思路,備註,重點標記。郁小夏拿起自己的筆記本,按照傅盛給的思路,認真地一點點寫出自己的計劃。
白熾燈下的女孩容顏秀麗,坐得端正挺直,一筆一划地小楷字和傅盛的草體形成鮮明的對比。每寫一句,郁小夏腦海中的構思就越來越清晰。她的眉頭終於完全展開,唇角含著一抹微笑。
傅盛一直看著早就關上的房門發呆,房間裡退去燥熱,連那一屋子的香草氣都沒有了。一切都是平常的樣子。
傅盛掠過牆角處一堆大小不一的兔子。把毛茸茸的兔子全都扔在床上,地上的快遞紙盒一股腦地被他踩壓平整,扔進廢紙箱。
發泄了一腔鬱火,稍微感覺平靜了一些。
他看了一眼郁小夏剛才坐過的電腦桌,鬼使神差地握住剛才她握過的那個黑滑鼠,瞬間滿腔波濤洶湧。
傅盛乾脆仰身平倒在臥床上,埋在一堆各式各樣的兔子中間,呼吸著毛絨玩具的兔味,過敏性的打了兩個噴嚏,狠狠地按開空調。
在10月中旬的夜晚,他把溫度調到16℃,依舊降不了半分燥熱感。
傅盛閉上眼睛,卻沒有半分睡意。
一屋子的兔子,一個傅盛,全部重度失眠。
郁小夏花了一晚上的時間,弄好所有的策劃方案。心裡的石頭落地,整個人都振奮許多。
「小夏?」方燕燕早早地在座位上等她:「我想跟餘光夜同桌,你不會怪我吧。」
「怪啊,害得我現在跟傅盛同桌。」
「傅盛挺好的啊,多少女生夢寐以求的位置,你現在輕而易舉就得到了。」
郁小夏:……
是誰以前八百遍地告誡她離傅盛能有多遠就有多遠?
方燕燕眨了下眼睛,壓低聲音道:「你相信我,傅盛真的挺好的。」
「方燕燕你怎麼了?怎麼突然變得奇奇怪怪的。」
方燕燕沒回答,拍了拍郁小夏。
是傅盛來了。本來跟郁小夏一起出門的,他卻留在車裡不願下來,一直到上課前一秒才踏進教室。好像在學校多待一秒鐘就能減壽一樣。
傅盛疏懶地拉開椅子,一雙大長腿勉強塞了進去,身子軟軟地靠在椅背上。
郁小夏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昨晚又沒早睡。
「傅盛?」
已經趨向安靜的教室忽然響起一聲重粗的嗓子,跟著是大張旗鼓擠進座位的聲音。
傅盛半閉著眼睛,雷立峰伸長脖子,嬉皮笑臉。
郁小夏習慣了他們幾個之間沒正經的樣子,顧自拿起英語課本,默記單詞。待會兒上課,林薇老師要抽人上黑板聽寫單詞。昨晚她忙著做策劃,單詞還是早晨坐在車上背的,根本不熟。
「今天第一天,我的小同桌就正式交給你照顧了。」
郁小夏:……
緊緊地摳著書皮,繼續默念單詞:teenager,十幾歲的少年……
getalongwith,與……相處;進展……
fallinlove,相愛;愛上……
合上課本。
背不下去了。
林薇老師果然不按常理出牌,整整一節課都不提聽寫單詞的事情。搞得所有人都僥倖她忘掉的時候,下課前十分鐘,林薇一聲令下:「每個人撕一張作業本紙,準備聽寫。」
郁小夏感覺心臟砰地跳了一下,戰戰兢兢地撕下作業本,毫無自信。
課前的溫故被雷立峰一鬧,根本沒有看進去書。
憑著印象,郁小夏勉強寫出了林薇報的前幾個單詞。但是難度逐漸加深,沒幾分鐘,郁小夏空白的格子越來越多。
漸漸地連筆尖都在顫抖。郁小夏默算了一下,這樣下去,連及格都困難。
單詞聽寫不及格,晚上是要被留下來的。
一整節課,胳膊被壓得發麻,傅盛翻了一個身,正準備換個胳膊枕著繼續睡,忽然憋見一雙紅通通的眼睛。
旁邊那姑娘,表情很不好,右手哆哆嗦嗦的,左手摳著桌角,指尖泛白。
怎麼了?傅盛一臉迷茫。
「最後十個是短語。」林薇輕了下嗓子繼續報:「besentencedto」
「onpurpose」
……
「beconcernedabout」
很快,郁小夏的聽寫紙上又留了兩塊空白。
傅盛唇角微揚,明白過來,是聽寫啊,看她那個樣子,還以為出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了。
「借張紙。」
郁小夏正在擺字母concerned的拼法,眼皮子下面忽然伸出一隻手。修長的指節,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淺淺地藏在白皙的皮膚下。
傅盛要紙?
他不是從來都不交聽寫的?
沒時間琢磨傅盛,郁小夏隨手撕了一張作業紙,繼續抓緊時間改她的單詞。concer……後面應該是ned才對。
「借只筆。」
又是那隻手。
是來上學的嗎!
郁小夏胡亂撿出一支筆,『啪』地一聲拍在他座位上。情緒急躁,動作也跟著暴躁。
傅盛淡淡一笑,慢悠悠地拿起筆。
一遍聽寫已經報完了。郁小夏盯著慘不忍睹的卷面,一萬個後悔昨晚的偷懶。
「現在,我重新報第二遍,大家快速檢測一遍。這遍報完,聽寫紙寫上名字,迅速交上來。」
「老規矩,不及格的同學,晚上放學留下來。」
郁小夏的精神幾乎崩潰。
「stubborn」
就是這個單詞,郁小夏明明覺得熟悉,今天卻怎麼都拼不對。改正帶再次塗上之後,郁小夏忽然瞥見傅盛竟然真拿著筆,也在寫單詞。
s-t-u-b-b-o-r-n!
郁小夏愣住,對,就是這樣拼的。剛才一著急怎麼都寫不出。
「insurance」
很快,傅盛的聽寫紙上,大大地寫出這個單詞。
郁小夏匆忙用修正帶把自己剛才寫錯的塗掉,更正。
altitude,修改完最後一個單詞,郁小夏恍然發現,傅盛把單詞字母寫得太大了,以至於早就翻了一面,一張紙被寫得滿噹噹的。
不對,再看一眼,更加覺得不對。
傅盛根本沒有按林薇報的單詞順序寫。
怎麼他寫的單詞,恰好都是她默不出來的那幾個?
「好了,落筆,從後向前傳聽寫紙,快!」
伴著下課鈴的磁聲,林薇嚴厲地一聲令下。
班裡面立刻是嘩啦啦的傳紙聲音。
「你沒寫名字。」郁小夏邊把自己的聽寫紙壓在最後面,向前繼續傳上去,邊提醒傅盛。
見郁小夏交掉了聽寫紙,傅盛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張,淺淺一笑,跟著粗暴地揉成一團,一個完美地弧度,丟進講台旁邊的廢紙簍。
手法精準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