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維頗感意外的微微挑眉。

  雖然他跟有過好感的秦之曼因為一些原因沒有走到一起，但忽然聽說了這樣的一個消息，也由衷的替她感到高興。

  「出國留學很好啊，恭喜她。」

  龐文靜對好友喜歡的人，一直抱有俯視和挑剔的態度，畢竟大學生和個體戶是雲泥之別。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對方相貌氣度的確不凡，身上一點銅臭味也沒有。

  也難怪會讓人念念不忘。

  「你……」

  「您的羊肉串好了！」

  燒烤攤攤主這時喊道。

  龐文靜只好壓下到了嘴邊的話，客氣的朝顧維點了點頭，然後拿上一把羊肉串離開了。

  顧維重新坐下，卻有幾分走神。

  也不知道秦之曼是公派還是自費留學。

  以後是留在國外定居，還是會學成歸來……

  春去冬來，一年又一年。

  八八年，取消了價格雙軌制，迎接物價闖關。

  豬肉和其他肉食價格上漲百分之七十左右，其他商品也迅速跟進。

  大傢伙都慌了，以為漲價會持續下去，於是所有人都開始搶購商品，不管是不是用得著，想的是不能讓錢砸在手裡變成廢紙。

  柴米油鹽和日常生活用品，更是都成了搶手貨，有些商店的東西幾乎被買空。

  七月份，顧維擔心爺爺他們亂了陣腳，特意趕回了家裡坐鎮。

  顧建國和李桂芝跟著顧維乾的這幾年，也攢了不少錢。

  但去年聽從顧維的意見在京城花了三萬塊買了一套四合院，還從顧維那裡借了一部分，現在還沒有還清欠款，因此兩人也沒多少錢搶購。

  趙家金家還有李斌他們這些人就不一樣了，現在寧可走後門也置辦了一些家用電器，比如冰箱洗衣機之類的也要把錢花掉。

  顧維正在院子裡搭建的涼棚底下，逗弄兩隻剛滿月不久的小狗崽。

  三隻大狗在狗窩那邊自由活動。

  忽然，聽到有自行車車胎撞大門的動靜。

  隨後，顧洪傑風風火火的進來了。

  「哎，拿著十塊錢去市場，也買不到多少東西了。」

  顧維站起身，朝前幾步，眯著眼睛注視著朝他走來的顧洪傑。

  顧洪傑今年已經十五歲了，身高長到了一米七二，眉眼也長開一些，腦門兒還有幾顆青春美麗疙瘩痘。

  不過，由於處在變聲期，聲音有些嘶啞發粗，不再像從前那樣熱愛唱歌了。

  「能買多少買多少吧。反正家裡也不缺吃的喝的。」

  顧洪傑這時也走近了，有點焦灼的看著顧維，「是不缺，但是這錢不花了，以後就更不值錢了。」

  他在儲蓄罐里存了幾百塊錢，本來還想著等以後買個貴重點的的禮物送給顧維，結果……

  顧維拍了拍顧洪傑變寬的肩膀，篤定的說道：「放心吧，這只是暫時的，過段時間就恢復如常了。」

  許是受到了顧維的平靜感染，顧洪傑也不再那麼急躁，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希望快點正常吧。」

  顧維見狀，連忙催促道，「瞧你熱的滿頭汗，快去洗手洗臉。」

  「遵命。」

  顧洪傑知道顧維有點洗手強迫症似的，不光自己洗手特別勤，還要求他們也這樣子，早已習以為常。

  菜園子邊緣放著的大醬缸附近，帶靠背的板凳上曬了半盆水，旁邊肥皂盒裡還有裂開的小塊香皂。

  顧洪傑走過去彎下腰，動作麻利的先洗手後洗臉，撲騰的水花四濺。

  兩個跟腳的小狗崽也享受了一把下雨的待遇，滋哇亂叫。

  顧洪傑起初還以為踩到狗頭了，嚇了一跳，後來發現並不是才放了心。

  顧維去掛衣繩上拽下了一塊干毛巾，沒有急著遞給了顧洪傑，而是指揮他把沒有洗掉白色香皂沫的地方再洗一洗。

  這時，門外響起了摩托車突突突的聲音。

  「估計是你爸媽他們。」

  顧維立刻把毛巾塞給了顧洪傑，然後朝著大門口走去。

  他還沒有走進門洞，門就被人從外面用鑰匙打開了。

  「小爺爺，小奶奶，你們回來了。」

  「回來了。」

  李桂芝沖顧維笑了笑，然後把那側大門也打開了插銷。

  顧建國直接騎著摩托車進了院，看到自己兒子剛剛洗過臉的模樣，「顧維，你監督這臭小子把脖子也洗洗！挺大的大小伙子了，竟然不愛洗脖子！」

  顧維是真沒想到顧洪傑上了初中以後，變得更加邋遢了，忍著笑應道，「行，我監督。」

  顧洪傑惱羞成怒的衝著顧建國喊道，「你少污衊我！我現在脖子可乾淨了！」

  顧建國「嘖」了一聲，「那還不是人家顧維回來了，你才想起來洗洗，之前都快黑成車軸了，我尋思給你搓搓吧，跟殺豬似的不讓！」

  顧洪傑漲紅著臉否認，「我之前是要期末考試了，忙著複習考第一，才沒天天都洗。」

  眼看著父子倆你一句我一句的要發展成隔空打嘴仗，顧維趕緊出面調和，才結束了這場洗脖子之爭。

  顧建國帶著李桂芝去了市裡的店鋪，把這兩天的營業款和帳本收了回來。

  「顧維啊，你真沒辦法再從外地弄一些貨發過來嗎？那市里想要買東西的人烏泱烏泱的，要是能有更多的日用百貨肯定都能賣了。」

  「現在全國情況都差不多，我也沒辦法。等等再說吧。」

  幾個地方店裡的貨，在顧維的故意為之之下，都沒有多少了，卻沒有及時補貨。

  他之所以這麼做，肯定是有緣由的。

  在大家都沒有貨的時候，他卻源源不斷的有貨賣，那不是唯恐別人注意不到他嗎。

  寧願少賺點錢也不能犯傻。

  畢竟槍打出頭鳥。

  「那也只能這樣了。」顧建國雖然有些惋惜，也明白有錢誰不想賺呢，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顧維拿著錢去了隔壁，顧洪傑也跟了過去。

  李桂芝才對準備做飯的顧建國埋怨道，「兒子現在是大孩子了，自尊心強，特別要面子，你能別老當面兒揭他的短嗎？」

  顧建國有些悻悻的，「他本來就不愛洗脖子，再說顧維又不是外人。」

  李桂芝皺起了眉頭，「就算不是外人，你那大嗓門一喊，左右鄰居也都聽到了，到時候別的孩子拿這個事笑話他，給他起外號怎麼辦？」

  顧建國也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似乎做錯了，「我下回注意行了吧。」

  李桂芝輕嘆一聲。

  她也知道丈夫就愛逗孩子，但小時候還可以，長大了就不一樣了。

  顧建國把米飯蒸上以後，又開始坐在小馬紮上摘菜。

  「幸好現在園子裡的菜陸續的都下來了，要不然買菜也是一筆大花銷。現在想想，咱倆多虧了聽顧維的把四合院買了，就算欠點外債也比現在這樣合適。」

  李桂芝深以為然的點頭，「是啊。像大江和遠子合買了一台小轎車，也花3萬多。」

  「可不咋的，轎車哪有京城的房子保值。」顧建國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臉上的笑意漸收，「說到京城，我就想到顧維處的那個對象了，也不知道那姑娘去國外留學以後能不能回來，萬一等了好幾年卻不回來，那不是把他給坑了嗎？」

  李桂芝也感覺這件事比較懸，但當著顧建國的面卻不想說太多喪氣話，免得他又去人家顧維面前念叨個沒完，招人煩。

  「肯定會回來！不說別的，就憑著顧維這長相，也能讓那姑娘死心塌地，更不要說他還能賺錢。」

  「那倒也是。我就不信那姑娘在國外能找到像顧維這麼一表人才的好小伙子。」在顧建國的眼中，顧維是千好萬好，自然帶著厚厚的濾鏡。

  夏天開窗戶開門的，顧維帶著顧洪傑過來，剛好聽到了一個話尾。

  顧洪傑轉頭看向顧維，小聲的滴咕，「又說你對象呢。」

  顧維無奈的搖搖頭笑了。

  去年，他帶顧建國去京城買房的時候，擔心露餡，乾脆甩出了之前想好的計劃，說女朋友周文怡去國外留學了。

  顧建國沒有絲毫懷疑的信以為真。

  首先為顧維能找到一個如此優秀的對象而高興激動，緊接著卻擔心起來，怕人家不回來，也怕學成歸來把顧維給踹了。

  「小爺爺，你們就把心放在肚子裡吧，我們倆好著呢。」

  顧建國和李桂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好著就好。」

  「你小爺爺也是瞎操心。」

  午飯吃到一半，大門外傳來了汽車喇叭的聲音。

  自從交友廣闊的顧維回來後，家裡就沒怎麼斷過人。

  而且好幾個朋友都買車了。

  因此只憑著這聲音，一時間還真猜不到來的是誰。

  顧洪傑放下快子，一馬當先的跑出去開門。

  看到大門外停著的汽車，是趙正遠開車拉著姚舒蘭和女兒楠楠過來了家裡。

  顧建國忍不住吐槽道，「遠子可真行，也不怕費油，這麼近還開車過來！」

  顧維完全理解趙正遠買了新車想要得瑟顯擺的心情，當初他買了摩托車，似乎也載著顧洪傑去過趙正遠家裡。

  等到趙正遠他們幾口人跟著顧洪傑進來，顧建國又當他面說了一遍剛才說過的話。

  趙正遠嘿嘿的笑，「天挺熱的，我這不是怕給我媳婦兒和閨女曬黑了嗎。」

  姚舒蘭白了他一眼，眼底卻也有笑意閃過。

  楠楠現在已經三四歲了，頭上梳著一個歪桃，說話奶聲奶氣的特別可愛。

  「我爸爸說的對，太陽太曬了，曬黑了就不漂亮了。」

  顧維很喜歡這個小朋友，也學著她的腔調說道，「寶寶說的對，從小就要做好防曬。」

  楠楠也特別喜歡顧維，因為這位叔叔每一次從外地回來都會給她帶好吃的和禮物。

  她自動自發的跑到了顧維身邊，伸出兩個胳膊要抱抱。

  顧維沒有拒絕小可愛，掐著她的腋下，把她抱到了炕上。

  「你們吃過了沒有？」

  趙正遠連忙說道，「我們吃完來的。不用管我們，哥，你們吃你們的。」

  大家都這麼熟了，顧維也沒有再讓。

  顧洪傑也很喜歡楠楠這個孩子，幫她脫好了鞋子後，又找出了一些零食和玩具。

  大家隨意的閒聊著，話題基本上都圍繞著物價上漲展開。

  「這漲價漲得也太嚇人了。一天一個價，我娘家媽現在都犯上愁了，不知道該買點什麼好。」

  姚舒蘭作為小學老師，工資的也不多。如果不是丈夫能賺錢，家裡有點底了，或許也會跟他人一樣特別的慌。

  李桂芝附和道，「是啊，現在金子漲了好多，排隊根本買不上。」

  兩個女人越聊越投機。

  顧維卻注意到趙正遠有點心不在焉。

  「遠子，你沒什麼事兒吧？」

  趙正遠回過神，瞄了一眼顧維碗裡的情況，「的確有點事，我想著讓你幫我分析分析。」

  「嗯，先說來聽聽。」通過最近的風向，顧維心中已經有了一些預感。

  趙正遠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原來不是在木材加工廠上班嗎，然後後來就停薪留職下來了。現在廠子效益不好，單位領導想找個人承包，我聽說了這個事，就有點想法。」

  顧維早就知道了個人承包國營企業的事情，但這種事後面沒人，是很難做成的，即便成了也是給人家種桃子。

  並且，現在有一些人正在為了企業歸屬權的問題扯皮。

  甚至還有跑到國外被通緝的人。

  所以，沒有金剛鑽就不要攬瓷器活了。

  顧維裝作沉吟起來，同時不忘觀察了一下姚舒蘭的臉色。

  顯然，對於這件事，趙正遠的媳婦是不支持的。

  「遠子，我記得這個木材加工廠規模不小，職工也很多。你真的想承包下來，可不是一筆小數目的錢。而且是效益不好才要找人承包的，接手後想賺錢恐怕沒那麼容易吧。」

  「現在不是鼓勵貸款嗎，真想弄的話，跟銀行貸款不行嗎？」趙正遠還有句話沒有說，就是他想拽著財大氣粗的顧維一起干，但在家裡的時候被姚舒蘭給說了一通，所以現在當面沒敢馬上提及。

  顧維都要被趙正遠的理直氣壯給氣笑了，「你呀，想問題想的太簡單了。那銀行貸款，就算貸下來不也得還嗎？到時候你還不上可就慘了。」

  趙正遠聲音低低的說道，「不會吧。我記得聽人說過，從銀行貸款然後沒還也沒什麼事的。」

  「或許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但是你未必能行。」顧維當然知道八十年代有這種事，可很難趕上不是，他只說這麼一句，其他的讓他們自行想像。

  趙正遠也不是小孩子了，也了解一些規則，只不過之前沒有轉過彎來。

  「那我不折騰了。」

  姚舒蘭大鬆了一口氣，沖顧維投去感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