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屋，方方正正的炕桌上擺著兩盤熱騰騰的酸菜油滋了餡的餃子，還有一盤肥肉相間的蒸肘子肉和切成條的綠蘿蔔。

  顧維有日子沒有吃到家裡的飯菜了，吃的開心又滿足。

  其實油滋了和肘子肉都是大葷，但配上水靈又脆生生的蘿蔔就很解膩。

  顧洪傑坐在炕沿邊，拿著一串凍得有些硬的糖葫蘆啃著，不時的被山楂酸的呲牙咧嘴。

  顧建國捧著裝錢和帳本的小鐵箱進來，看到兩人的吃相，笑的眼角的褶子都加深了。

  顧維的目光在顧建國和小鐵箱上划過，也笑著說，「小爺爺，不急，等吃完飯再說。」

  顧建國應了一聲，把東西放在了炕梢，順勢也坐在了炕沿邊，然後關心的問起，「你跟你對象現在處的咋樣了？」

  「我們處的很好。」

  顧維說起真實存在的女朋友，笑意爬滿了眼角眉梢。

  不過終究是分別處在不同時空，他在講述的時候肯定要慎重小心外加一點藝術加工。

  顧建國是過來人，一看顧維提起女朋友以後那濃情蜜意的眼神，就知曉兩個年輕人是兩情相悅，遂放了心，也不好意思打聽的太細，而是問起了別人。

  「聽說你之前回安泰了，你爸你媽他們挺好的？」

  自從顧維有了對象以後，顧建國就沒怎麼給顧洪河寫信了。

  因為對方的回信字裡行間都透著疏離和高高在上，好像他一個當叔叔的非得拍侄子馬屁似的。

  其實，他們家多虧了顧維好心拉吧一把，也處出了深厚的感情，他真心實意的關心顧維的婚戀情況，也想跟顧洪河他們處好關係，至於其他別的想法還真沒有。

  現在該打聽也得打聽，不然毫不關心，顯得不太好。

  顧維咀嚼的動作一頓，他在沒回來之前就猜到了肯定會問起這個，所以早有準備，澹定的笑道：「挺好的。」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我爸還是那麼貪杯，一天三喝，我媽也管不住，反正我一回去就跟我絮叨個沒完。」

  顧建國皺眉：「這酒喝的的確有點太勐了，時間長了那不是把身體都造完了，該勸得勸啊。你爺爺也管不了？」

  顧維露出了頗為無奈又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管不了。能管的話，也不會變成這樣。」

  顧建國回憶著沒有離開老家的時候，大爺顧建章管兒子的場面，「也是，從前他就愛喝，嗜酒如命。那你今年又不回去過年，他們沒意見？」

  顧維挑眉，用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道，「那能有什麼意見，過年哪有賺錢重要，全指著年前多賺呢，而且平時也能想回就回。」

  顧建國點點頭：「那倒也是，做買賣這玩意有澹旺季，不趁著旺季多賺點，勾著點，也不行啊。」

  顧維擔心說多錯多，立即話鋒一轉，問道，「小爺爺，家裡年貨都買什麼了？我大老遠的嫌費事也沒買什麼，打算回來再買。」

  顧建國笑呵呵的擺手，「可不用你買啥了，家裡今年的年貨我們備的足足的，連掛鞭還有煙花都買了不少，全在倉房放著呢。」

  這時，已經把糖葫蘆啃掉了三個半的顧洪傑，笑眯眯的插嘴道，「我爸還去冰棍廠批回來好幾箱雪糕，足夠咱們吃到過完年了。」

  顧維特別喜歡吃林區這邊生產的雪糕，聞言立刻笑道，「是嗎，那等待會吃完飯，我先來兩根。」

  「嘿嘿，那我現在就去拿，然後放在外面窗戶底下。」顧洪傑說完，也不管顧維和顧建國如何反應，直接跑出了屋。

  顧建國笑著搖搖頭，跟顧維吐槽自己兒子，「這小子，就長了個吃心眼，你看吧，肯定也得帶出他自己的份。」

  顧維也忍不住笑了。

  他其實很喜歡這樣生動活潑帶著孩子氣的顧洪傑。

  等再過幾年，人長大了，也許就變得成熟穩重了，很難再見到這幅模樣。

  顧維回來以後，日子過得十分有滋有味。

  他不但帶著顧洪傑這個小尾巴又去購買了一波年貨，還跟著一起去了大河，打出熘滑、玩爬犁、滑單腿驢、抽冰猴等等，著實體驗了東北孩子冬天的快樂。

  當然，對於他的歸來，關係不錯的人們知道消息後，也都紛紛上門。

  大家喝酒聊天，好不熱鬧。

  李斌特意把他對象帶來了家裡給顧維瞧了瞧。

  雖然大了三歲，但顧維覺得人家姑娘跟李斌站一起，或許是圓臉的關係，還真沒顯出來歲數大，也沒有顧洪傑說的那麼難看。

  五官端正，底子可以，如果好好打扮打扮，應該也能很漂亮。

  只不過就是個子不太高，能有一米五五左右。

  但是想想在缺衣少食的年代成長起來的也不算矮了。

  趙大江今年依然弄了暖棚，並且擴大了規模。

  倒是林場之前弄得那幾戶和喬興海，感覺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徹底放棄了。

  趙正遠和趙正英家的孩子自然也都抱到了家裡。

  顧維面對兩個白白淨淨的小孩子，真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人類的幼崽真的太可愛了。

  只恨她們還沒有斷奶，吃不了一些好吃的，不然顧維絕對會瘋狂投餵。

  自從趙正英也生了一個女兒，金家的做法狠狠的打了趙嬸的臉，趙嬸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錯了，後來經過旁人的勸說和她自己的努力，現在已經跟趙大江和好了。

  顧維旁觀兩人的相處，感覺並沒有恢復如前，趙嬸跟姚老師也維持著見面說話的程度。

  看來想要徹底的修復裂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幾天的時間，其實轉眼就過去了。

  除夕這天，顧維起的比平時早了一些。

  他換上了放在炕邊的新衣裳和黑色襪子，又簡單洗漱過後才去了隔壁。

  而霧氣昭昭的廚房裡，顧建國和李桂芝還穿著之前的舊衣服，只有顧洪傑穿著紅毛衣紅褲子紅襪子。

  顧洪傑過年就十三歲了，也開始學會臭美了，用木梳沾水梳著翹起的頭髮，還不忘詢問顧維，「看看我怎麼樣？」

  顧維忍住笑意，衝著顧洪傑豎起了大拇指：「非常棒。」

  其實平心而論，如果是一身白或者一身黑，這種萬能色感覺都不會太突兀。

  可紅色終究是有些艷麗，只穿一件還能接受，從裡到外都是紅，總覺得怪怪的。

  顧洪傑被誇得高興的哼起了歌，繼續跟固執的那綹頭髮作鬥爭。

  顧維終於看不下去，從他手裡拿過梳子，又在搪瓷盆里多沾了些水，最終梳成了大背頭。

  顧洪傑平時都是往下梳的小平頭，這樣露出額頭，別說，還挺俊俏好看。

  在顧維評價完，又獲得了顧建國和李桂芝一致表態後，顧洪傑美美的接受了新髮型。

  今天的重頭戲，在下午那頓飯，但是早飯顧建國他們也沒湖弄。

  依然炒了兩個菜，煮了加了鹼的大米粥，熱了白面的饅頭和豆包。

  吃過了早飯，顧建國在爐子上的鐵鍋里又弄了漿湖。

  顧維和顧洪傑像去年那樣負責貼對聯和福字等。

  三隻散養的大狗，也跟著跑前跑後的瞎湊熱鬧。

  等大門和屋門狗窩倉房全都貼好，兩人噗嚕噗嚕手回屋看電視去了。

  直到聽見大門外不時的響起一聲鞭炮聲，還有孩子的聲音，顧維才帶著顧洪傑去倉房裡拿了幾掛小鞭和摔炮出去湊熱鬧。

  住在這附近的人，哪有不知道顧家做買賣有錢的。

  而且顧維現在不經常回來，聽說在外地還有大買賣，所以，顧洪傑和顧維的出現無疑瞬間成為了焦點。

  顧維也不是吝嗇的人，他讓顧洪傑給相熟的孩子們分一分。

  這時候改開雖然已經幾年了，生活水平比從前提高，但因為家裡孩子多，負擔重，依然有很多家庭過的緊緊巴巴。

  因此，即使過年了，有的孩子受家庭條件的影響和薰陶，好不容易有了放鞭炮的機會，也都不捨得一下子放沒，幾乎都是拆開了，單個的放著玩。

  顧洪傑清楚家裡的煙火炮竹存貨很多，大方的把拆開了的鞭炮分給了圍上來的每個人。

  顧維身為大人，看著他們玩的同時，也囑咐一些過於膽大的孩子注意安全。

  等小炮都放得差不多了，顧維也感覺腳底下有些涼了。

  畢竟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氣里，站在凍得大地梆硬的雪地里，時間長了穿的再厚再暖也受不住。

  他招呼著顧洪傑回家。

  顧洪傑跑跑跳跳的還真沒有多冷，不過依然聽話的跟著回了。

  下午一點半，顧維他們開了飯。

  今年做了十八道菜，大圓桌上盤子疊盤子的比去年還要豐盛。

  但凡是這個年代的硬菜，幾乎都有。

  顧維掃了一圈出自爺爺奶奶之手色香味俱全的菜餚，只覺得唯一差的就是龍蝦螃蟹之類的海鮮了。

  不過，以後總有機會讓家裡人品嘗到那些美味。

  顧維端起了倒滿了燙過的茅台酒的小酒盅，眉眼含笑的看著他們三人，「這是咱們在一起過的第二個年，希望新的一年裡，每個人都健健康康平安快樂！」

  他又在心裡加了一句，希望以後能在一起過更多次新年。

  顧建國和李桂芝他們也都是滿臉笑容的端著杯子，好似接龍一般說著祝福的話語。

  他們喝完了酒，放下杯子，開始吃菜。

  一頓飯，吃吃喝喝的生生吃了兩個小時。

  最後，顧維喝的微醺，甚至都有點吃累了，還躺在炕上睡了一覺。

  再醒來的時候，他發現外面天都黑透了，院子裡的紅燈籠也點著了蠟燭，隨著冷風晃動著。

  客廳的電視機里播放著春晚前的準備節目。

  顧洪傑其實也睡了一覺，但是比顧維醒得早。

  他立刻從放了半下水的小鋁盆里挑出兩個結了冰碴的凍梨凍柿子，「你吃哪個？」

  顧維剛睡醒，再加上喝了酒，有點熱和燒心，「凍梨吧。」

  顧洪傑偷笑道，「我一猜就是。」

  顧維手癢的又揉了揉他翹起的短髮，「料事如神啊。」

  去了西屋睡覺的顧建國和李桂芝聽到了兩人說話的動靜，也從屋裡出來了。

  他們很快把桌子放上，兩人一夥的打起了撲克，順便等待春節晚會的開始。

  不同於去年，侯永先他們來了家裡一起看春晚。

  今年只有顧維他們自家的四口人，倒也怡然自得。

  顧建國眼睛盯著電視屏幕，也沒耽誤抓牌，「去年弄得那麼難看，今年也不知道咋樣。」

  李桂芝打出一張紅桃三，「肯定得吸取經驗好好弄吧，不然那投訴和批評的信，還不得像雪片似的。」

  顧洪傑皺著小臉，「希望吧，去年難看極了，我只記得有個女的唱的歌挺好聽……」

  顧維動作迅速的趁著抓牌的時候就擺弄好，瞬間想起了顧洪傑說的是誰，春天裡的故事的演唱者。

  「放心吧，有那麼多級別高的大人們都批評了，今年不會難看的，除非春晚導演不想好了。」

  三人都看向了顧維，異口同聲的說道：

  「有道理。」

  「還真是……」

  關於八六年的春晚，顧維查過資料。

  在經歷了85年春節聯歡晚會的滑鐵盧之後，86年的春晚總導演依然是黃一鶴。

  這次，黃一鶴充分吸取了85年春晚的經驗教訓，晚會現場搬回了中央電視台演播大廳。

  晚會由趙忠祥、王剛、姜昆、方舒、顧永菲、劉曉慶主持。

  在這6人中，趙忠祥、姜昆、劉曉慶是老面孔，以後每個人起起伏伏都很有故事。

  王剛現在是廣播電視台播音員，還不是後來家喻戶曉的和珅和大人。

  方舒、顧永菲都是演員，方舒還在春晚舞台上，首次採用英語主持節目，算是一個小小的創新。

  最閃耀的那顆星，可能是朱時茂和陳佩斯了，他們第三次登上春晚舞台，表演了一段小品《羊肉串》。

  故事題材並不新鮮，是街頭巷尾經常發生的事情。可是，就是大家司空見慣的事情，被朱時茂、陳佩斯以誇張滑稽的動作、詼諧有趣的語言表達出來，別有一番風味，深受觀眾喜愛。

  據說，由於陳佩斯扮演的小販形象影響太大，不少街頭賣羊肉串的小販真的模彷參考起了他在春晚上的打扮。

  自84年春晚之後，邀請港台明星到春晚舞台，已經成了慣例。

  86年春晚舞台，共有張德蘭、江樺兩名香港明星出現。

  江樺演唱了《燕子》《阿拉木罕》兩首歌曲。

  張德蘭演唱了《春光美》《祝福歌》兩首歌曲。

  春晚開始後，顧維他們的牌局就散了。

  顧建國用鉗子卡察卡察的夾著松子，只挑夾碎的吃，好的都放進了小碗裡，不一會就攢了大半碗。

  「給，你們吃吧，松子仁一起吃最香了。」

  正吃著的雪糕的顧維和顧洪傑，豈能看不出這是給誰的，兩人都搖頭拒絕了。

  顧建國順理成章的把小碗推到了李桂芝面前，「吃吧，媳婦，可有營養了。」

  他說話間還雙眉挑動，撩撥了一把。

  李桂芝羞惱的瞪了顧建國一眼，意思當著兩個孩子的面也太沒有正形了。

  但抓起幾粒松子仁吃的嘴裡，比自己弄的香甜。

  爺爺奶奶大過年的又給餵了滿嘴狗糧。

  不過，看到結婚十多年仍舊恩愛的他們，顧維打心眼裡的高興。

  而且，他也是有女朋友的人，再勐烈也經受得住。

  想到這裡，顧維忽然有點想周文怡了。

  明明昨晚還在一起過……

  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年夜飯就開始準備了。

  桌子上放了面板，四人合力包餃子。

  餃子裡放硬幣是必有節目。

  但一個實在是太少了。

  顧維建議多放幾個，爭取都能吃到。

  但四的話不太吉利、好聽，因此李桂芝放了三個洗乾淨的一分錢硬幣。

  令顧維沒想到的是，等到吃餃子的時候，他竟然不費吹灰之力的吃到了兩個。

  惹得奮戰了一大盤子也顆粒無收的顧洪傑羨慕不已，繼續一口一個的勐吃，期待那一個花落他這裡。

  結果，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顧建國吃到了最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