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一起坐小火車回林業局的時候,顧維望著車窗外,再一次冒出了想買輛車的想法。
可惜,八四年這會兒,不但私人買車不太容易,駕駛證也並不好考。
因為駕駛員是一個技術工種,而且幾乎都是單位車隊或者運輸公司進行培訓。
需要學習修車開車兩個大類和不計其數的小項目,考過以後才能拿到實習證,跟著師傅跑車。
實習半年後,得到師傅的簽字,然後再拿實習證換取駕駛證。
顧維曾經看過喬興海的駕駛證。
那是一個紅塑料皮的小本,駕駛員的信息和服務單位都有手寫在上面。
雖然,幾年前,首都就有了第一所面向社會招生的駕駛學校。
但是在駕校學車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周期為一年,學費一千多塊錢。
在月工資只有幾十塊錢的時代,這些錢無疑是一筆巨款了。
顧維不差錢,差的是時間和精力。
他不可能為了弄到駕駛證去真的按部就班學習。
不過,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他打算過幾天去找找人試試。
儘快的把駕駛證辦下來。
只要有了證,車的問題或許就好解決了。
即使私人暫時購買不了,利用國營單位的名義掛靠之類的弄一台車也不是沒有可能。
等他們回到家的時候,趙正英和林語以及過來幫忙的金母都圍了上來。
大家閒聊一會兒後,才回了後屋。
在醫院住了幾天,消毒水的味道都把人快醃入味了。
顧建國和李桂芝放下東西,簡單的收拾收拾就拿上了肥皂毛巾準備去職工浴池洗澡。
由於擔心李桂芝一個人在裡面出現問題,趙正英也主動跟著一道去洗澡了。
所以,顧維去了店裡坐鎮。
自從擴建了店面以後,新蓋的板夾泥這邊,還單獨隔出了一個有火炕的小屋。
晚上看店的人住在這裡,即使天氣漸漸冷了,也不會像之前那麼遭罪了。
而白天沒有顧客的時候,還可以或坐或躺在這裡休息休息。
顧維正倚靠在炕櫥上,翻看著最近新買的小說,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自行車的車鈴聲。
「顧維的信。」
「來了。」
顧維立刻放下書,起身走了出去。
只見店門外,穿著一身郵局綠的郵遞員,跨坐在印有郵局字樣的綠色自行車上,郵袋鼓鼓的,看來要送的信件和報紙不少。
顧維接過信以後,掃了一眼信封,發現還是秦之曼的信。
他溫聲說道,「謝謝,辛苦了。」
郵遞員是一位30多歲的男人,本身長了一副笑面,見誰都笑呵呵的,聽了這樣的暖心話語,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不客氣。」
等郵遞員走後,顧維才拿著那封有點厚度的信回了店裡。
林語問道,「顧哥,又是首都來的信吧?」
顧維抬眸看了眼林語,淺笑著說,「是的。」
林語笑眯眯的說,「我一猜就是。」
「你還挺會猜。」
顧維笑著說了一句,然後又回了那個小屋。
他不知道的是,林語在他轉身以後,臉上的笑容立刻消散不見,浮現出了濃濃的複雜和晦澀。
坐在櫃檯里織毛褲的金母,把這些都看在眼裡,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過來幫忙的這幾天,她早就看出來了林語這個小姑娘對顧維有意思。
可顧維似乎一點那個心都沒有。
有心想要勸說幾句吧,又沒有那麼熟。
交淺言深的怕人家有想法,到時跟兒媳婦一起工作再鬧出不愉快。
顧維避開郵票那一面,撕開信封的一角。
將摺疊整齊的信紙從裡面拿出來,展開以後,還發現了一枚很像心形的黃色落葉。
顧維拿在手裡,不由莞爾一笑。
他沒想到,秦之曼還有點小浪漫在身上。
等快速的看完了整封信,顧維的表情變得若有所思。
不知道為什麼,秦之曼這次的來信不同於之前的含蓄,突然熱情大膽起來,幾乎等同於跟他告白了。
被一個有好感的漂亮姑娘這般深情對待,顧維如果說心裡沒有波動是不可能的,他也渴望甜蜜的愛情,渴望被人愛。
但是,很多現實的情況他也不得不考慮。
秦之曼還有一年大學畢業,具體分配到哪裡還是個未知數。
還有對方的家庭,貌似是書香門第。
而他是剛剛農轉非的個體戶。
前途無量的大學生和被人瞧不起的個體戶,兩個差著階層的人。
從哪個角度看都不是一路人。
在這個年代,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
倘若結婚的話,也是有很多難題擺在面前。
見家長這一關他就不知道怎麼過。
總不能一直讓爺爺他們出面。
不說秦之曼或者她家裡人會不會提出質疑,爺爺首當其衝的也會懷疑。
到時那麼多謊言,圓謊都不太好圓。
顧維心情複雜的把稿紙塞回信封,沒有急著回信。
他覺得自己要好好的想一想了。
如果不能給未來,還是及早的把話說清楚。
免得耽誤了人家姑娘的大好年華……
與此同時,秦之曼抱著兩本書,有點心不在焉的走在大學校園裡。
她的身邊還有同宿舍的幾個人。
許秋月不時的瞄一眼秦之曼,欲言又止。
龐文靜注意到了這一幕,故意加快腳步走到了秦之曼的另一側。
「小曼,今天中午食堂有紅燒肉,我們待會兒用飯缸打回宿舍吃?」
秦之曼點了點頭,「好。」
其實她現在沒有胃口,吃什麼都無所謂。
兩人邊走邊聊,漸漸落到了其他人的後面。
龐文靜看了看前面的許秋月,才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別聽風就是雨,我覺得許秋月說的未必是真的,就算是有人給那個人介紹對象,他也未必就能相中吧。我感覺他眼光可是挺高的,不說別的,單說那天在照相館,他拒絕的多……」
她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沒有再說下去,因為這是令好友難堪的回憶。
秦之曼盯著龐文靜的眼睛,認真的說道,「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也想要勇敢一把,這樣至少以後回想起來不會覺得遺憾和後悔。」
龐文靜很是無奈,「我是真的搞不懂,他到底有什麼魔力把你弄得這樣鬼迷心竅。咱們學校里的青年才俊也不少吧,即使外形比不過,才華呢,學問呢?」
本來從那裡回來後,龐文靜以為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結果萬萬沒想到,秦之曼悄悄的記下了地址,還給人家郵寄了東西。
之後,那個顧維也禮尚往來的郵了包裹。
兩人就此聯繫上了。
原本這件事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後來被許秋月發現了。
許秋月先是震驚,後來苦口婆心的勸說兩人根本不配,甚至還搬出了聽老家那邊的姐姐說有人在給顧維介紹對象的事情。
所以,秦之曼得知以後立刻急了,寫了一封深情並茂的信,算是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秦之曼清淺的笑了笑,「你現在不懂,等以後遇到動心的人,就明白我的感受了。真正喜歡一個人不會去在意太多的條件,如果斤斤計較,只能說明還不夠喜歡。」
面對好友的長篇大論,龐文靜動了動唇,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也許吧。」
……
等顧建國他們洗完澡回來,學校也放學了。
顧洪傑一回到家,看到幾日不見的母親,就激動地扎進了她的懷裡,哽咽的說,「媽,我可算看到你了,之前就盼著趕緊到禮拜天好帶我去市里醫院……」
李桂芝愛憐地撫摸著兒子的頭髮,眼眶也紅了,「都是媽不好,以後肯定好好吃藥,不會再讓你擔心了……」
顧維看著他們母子抱在一起的溫馨場面,心裡也有些脹脹的感覺。
顧建國擦了擦眼角,「都多大了,還哭唧唧的一點都不堅強,得有點男子漢的樣兒!」
顧洪傑立刻覺得不好意思的脫離了李桂芝的懷抱,「我沒哭。」
顧維故意逗他,「對,你沒哭,就是眼睛下雨了。」
顧洪傑又羞又惱,「你怎麼這樣……」
兩人笑鬧了一會兒,氣氛也變得輕快起來。
秦之曼來信的事情,很快被顧建國知曉。
他過後找了顧維說起,「哎,那個小秦又給你來信了?」
「來了。」
顧維放下手裡的茶杯,心裡十分清楚爺爺接下來要說什麼。
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樣。
顧建國笑呵呵的說道,「聽說信挺厚啊。其實說老實話,不管是我還是你小奶奶都比較看好你們兩個人。
人家姑娘是大學生長得漂亮,但你也不差啊,長相沒得挑,還那麼能掙錢,現在也是城裡戶口。
她就是畢業包分配到單位里,不也拿著幾十塊錢的工資嗎?就是騎馬也趕不上你掙錢的速度,所以你可千萬別自卑,尤其作為男人要主動出擊,你回信也寫的多一點,姑娘家最愛聽甜言蜜語了……」
顧維耐心的聽著,心裡卻泛起了難以言說的情緒。
他不可能跟顧建國吐露實情,只能暫時搪塞幾句,「我知道了,小爺爺,放心吧,我有分寸。」
顧建國也知道顧維是個有主意的人,所以不再幫著出謀劃策。
「好,有分寸就行。反正啊,我們現在不盼著別的,就盼著你早點有對象,不再是光棍。」
顧維:「……」
他能說,感覺到了亞歷山大嗎?
……
隔天,喬興海和余軍他們聽說了李桂芝住院的事,也買了東西來了家裡看望。
即使他們不來,顧維過幾天也會去汽運隊。
正好趁著一起喝酒吃飯的時候,把想要辦駕照的事情說了說。
「駕駛證的確有點不好辦。但誰讓咱們通過老柯認識了,現在處的不錯,是哥們呢,這個事你就包在我身上吧。不過啊,得花點錢。」
喬興海不止家裡親戚有門子,他本身在單位也算是一號人物,所以這件事也許對於別人來講難度很大,他卻可以幫著辦成。
顧維心裡一喜,放下酒杯,從容的笑著說,「錢的方面沒問題,我主要想快點把駕駛證辦下來,越快越好。」
只要這個事有可操作的空間,花些錢他是不在乎的,畢竟是人情社會,找人辦事,哪有不請客送禮的道理。並且還得找對人送對禮,不然都不一定能辦下來。
喬興海頓時面露難色,「這個……」
余軍見師傅不說話,他苦著臉直接說道,「顧哥,這個時間恐怕快不了太多。我現在還屬於實習期間,沒有拿到駕駛證呢。」
要說學車這裡面有多少艱難和困苦,余軍可太清楚了。
幸好喬興海人不錯,他又有靠山,才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被打罵欺負。
雖然顧維有錢,也願意花錢去辦這個事,但該有的一些程序也避免不了。
顧維也知道這件事比較不好辦,沒有再為難人,而且他現在用車也可以找喬興海他們。
「那就看著辦吧。」
「放心,肯定先緊著你的事來。」
……
幾天後。
上面發布了《關於農民進入集鎮落戶問題的通知》,允許農民在小城鎮落戶。
戶籍制度進一步有了鬆動。
顧維一直在密切關注著這件事情。
所以當知道按照原有軌跡發生了,他第一時間找到關於報導這方面的報紙,拿給顧建國他們看。
顧建國和李桂芝都有些激動。
之前聽說是小道消息,都沒太敢多想。
就怕最後希望越大,到失望越大。
現在竟然成真了。
不過兩人都沒有失去理智,還有很多擔心和顧慮。
「上面雖然有文件了,但是不一定能那麼快執行到下面吧,要不然再等等?」
「等等也行,誰知道以後會不會……」
李桂芝還是更想把戶口落到他們自己買的房子裡,這樣免得又占人家顧維便宜。
可惜一來他們沒有攢夠錢,二來合適的房子也不太好找。
顧維原本就是借著這個引子,來找人幫忙給他們辦戶口的事情。
哪裡會去在意到底有沒有執行。
「通知既然都下來了,也登上報紙了,肯定會組織人學習。我看宜早不宜遲,萬一又變了呢?到時後悔就晚了。難道你們想一直頂著盲流的帽子?」
對於變來變去的事情,顧建國和李桂芝比顧維這個憑空來到80年代的人更加感受深刻。
而且關於戶口,通過這次住院,被坐地戶嘲笑看輕是農村來的盲流,也促使他們更加的迫切。
顧建國看向了李桂芝,自從妻子出院以後,各種藥按時的服用,再加上心情不錯,氣色一天比一天好,倒也不會讓他太過擔心了。
「當然不想。那我這兩天就回農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