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

  Chapter44

  小貨車開得不快,顛啊顛,到鄉鎮上時已下午兩點。陽光晴好,彩虹當空。

  貨車夫婦聽說厲騰和阮念初要坐車回邊城,直接把車停在了車站門口。厲騰利落地跳下貨廂,伸出手;後頭的阮念初小心翼翼扶住車欄,彎腰,剛要把手搭上去,腰就被他掌住。

  厲騰兩手握她的腰,輕輕一提,直接把她抱了下來。

  阮念初又開始唾棄自己了。她想,自己近來怕是有些返老還童的症狀,快奔三的女人,臉皮薄得像十七八的黃毛丫頭。

  他這麼不經意一個舉動,都能撩得她臉紅。

  實在值得唾棄。

  兩人跟熱心的貨車夫婦道了別。

  這個鄉鎮很偏遠,直達邊城市的大巴,一天只有兩班。上午九點一班,下午三點一班。

  厲騰到售票窗口買了兩張票,看眼時間,距離發車還有一個小時,便帶阮念初進了一家小麵館,吃飯。

  服務員就是老闆本人,一個中年胖大媽。她打量了下兩人的穿著打扮,知道是城裡人,便清清嗓子,抄著口極其蹩腳的普通話問:「你們兩個吃點啥?」

  阮念初覺得餓,說:「要一份揚州炒飯,大份。」

  剛說完,厲騰就眼也不抬道:「給她來個小份。」

  阮念初瞪眼,「小份我吃不飽。」

  「大的你吃不了。」

  「我怎麼吃不了了?我就要大份。」

  這次厲騰沒吭聲了,自己點了份麵條,由她去。

  最後的事實證明,厲騰的確很有先見之明,這個鄉鎮民風淳樸,炒飯和麵條都分量十足,那盤飯,阮念初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吃完三分之一。

  厲騰吃完放下筷子,點了根煙,邊抽邊看著她吃。視線中,那姑娘整張小臉蛋都皺巴巴,一手拿勺,一手抱碗,每吃一口都是副捨身取義的表情。

  片刻,阮念初抬頭看向他,可憐巴巴地問,「我可不可以不吃了?」

  厲騰撣了下菸灰,「不是餓麼。」

  她尷尬,「……已經不餓了。」

  厲騰:「這地兒窮,浪費糧食要吊起來打。」

  「……」阮念初咽口唾沫,慫了,為了不被吊起來打,只好舀起飯努力往嘴裡塞。

  誰知那口飯還沒吃進去,便見厲騰垂眸,掐滅了菸頭丟垃圾桶里,起身結帳,「你要實在吃不完就放著。走了。」

  她從飯盤子裡抬起頭,皺眉,「浪費糧食不是要被別人打麼?」

  他冷淡:「他們打不過我。」

  「……」那一刻,阮念初忽然有一種自己以後都能橫著走的感覺。

  鄉鎮到邊城市區,有近三百公里的路程,大巴走高速,要開三個半小時左右。下午三點整,汽車準時發動。

  厲騰和阮念初坐在車廂中部的位置上,他靠過道,她靠窗。

  一上車,厲騰的手機鈴聲便響起。

  他看了眼來電顯示,頓都沒頓就劃開接聽鍵,手指降低聽筒音量,不動聲色。

  很快,聽筒里傳出楊正峰的聲音,語氣嚴肅道:「你早上發的那條信息,我收到了。」

  厲騰極低地「嗯」了一聲。

  楊正峰意識到什麼,問道:「這會兒不方便說話?」

  厲騰靜數秒,微抬食指,在手機收音區附近敲了數下,停頓長短看似混亂,實則卻極有規律——暫時脫險。段昆肩部中槍。

  不多時,楊正峰那邊也敲過來——已通知邊城警方協助追捕。

  厲騰——柬埔寨什麼情況?

  楊正峰——無線人消息。

  「……」厲騰眯了下眼睛,食指敲擊——達恩狡猾多疑,告訴我們的人,務必確保線人安全。

  楊正峰——知道。鄭孫河這時候來插一腳,你怎麼看?我認為沒那香港人說的那麼簡單。

  厲騰——達恩躲了這麼多年,突然敢現身,肯定有他的理由。

  電話那頭的楊正峰沉默了良久,驚道:「……會不會,是他想用『資料』談一筆好價錢,這次鋌而走險現身,除了找你報仇,還想儘快把『資料』賣出去?」

  厲騰說:「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一切推測都有可能是事實。」

  聞言,楊正峰咬咬牙:「但是他如果真要賣那筆資料,怎麼前幾年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想不通。這個達恩,真是一點兒都不按常理出牌。都看不透他想幹什麼。」

  厲騰扯了下唇,敲出一長串的摩斯密碼——執行「潛蛟」計劃的四年間,我只見過達恩三次。達恩雖然一直跟著坤沙,幫坤沙跑軍火,但他受過高等教育,還為坤沙打通了南美那邊的買賣。

  楊正峰琢磨了會兒,道:「行,我知道了。你先把你那小姑娘平安送回雲城,那兒相對安全,之後的事,咱哥倆見面再談。」

  「嗯。」厲騰掛斷了電話。一轉頭,靠車窗的姑娘正兩手托腮地盯著他,一雙大眼亮晶晶的,神采奕奕。

  他手指刮她的頰,「怎麼了?」

  阮念初壓低嗓子,用很神秘的語氣問:「你剛剛……」她纖細的食指敲敲座椅扶手,噠噠兩聲,「又是摩斯密碼?」

  厲騰沒答話,就那麼淡淡看著她。

  她當他是默認。左右看看,換上副崇拜臉,故意用手圈住嘴,小聲:「欸,你知道麼,自從認識你,尤其是這幾天之後,我就覺得電影裡那些劇情和橋段,都跟真的一樣。」

  厲騰挑眉,難得有和她探討興趣愛海的閒情,「什麼電影兒?」

  阮念初認真地想了下,數著指頭:「諜戰片、警匪片、軍旅片……」說著突然抿嘴笑了笑,補充,「還有言情片。」

  厲騰盯著她腮邊的兩團粉紅色,低了聲音:「你很喜歡看電影?」

  「對呀。」阮念初點頭,「看電影是我人生的一大愛好。」

  厲騰嗯了聲,捏住她嫩白的左手放在掌心把玩,小小的一隻,五根指頭像蔥段,不沾陽春水,柔軟細膩。他又隨口問:「那最喜歡什麼電影類型。」

  阮念初說:「我不挑食,什麼類型都吃得下。不過最喜歡嘛……」她右手摸摸下巴,「喪屍片。」

  厲騰看她一眼:「喪屍片?」

  「對。就是人被病毒感染之後變成喪屍,」她怕他不知道,還專門呲牙,擺出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兩手劃拉扯空氣,形象描述:「到處抓人吃,腸子肚子,血淋淋。」

  聞言,見狀,厲騰選擇沉默,閉目養神。

  阮念初喜歡看電影,這一點厲騰七年前就知道。只是,七年前短短二十一天的相處,並不足以讓他對她有全面了解,當年讓他迷戀的,魂牽夢縈的,絕大部分是她那張青春美艷的臉,和那副妖冶奪目的裸浴圖。

  直到七年後的現在,他才徹底摸清她的性格。

  這個女人,空有一張紅顏禍水的臉,卻沒有紅顏禍水的頭腦,她太簡單,也太懶,多數時候呆呆的,還經常犯二。

  厲騰說不清自己究竟迷戀她什麼。

  她漂亮,身材好,笑起來的樣子很陽光,但這些拎出來,其實都不足以讓一個男人發瘋地惦記七年。

  可他偏偏就惦記了。

  最初,這種不受理智控制和約束的情感,厲騰一度排斥,但排斥的結果,是想要她的念頭愈演愈烈。最終,他選擇了妥協,放任那些瘋狂的念頭病毒一般蔓延。

  對阮念初,自己是先有情,還是先有欲,厲騰其實不知道。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在他眼裡,阮念初做什麼他都喜歡,阮念初犯什麼二都特可愛。他厲騰這輩子遇見她,就栽定了。

  *

  路途畢竟漫長,前一個小時,大巴上還偶爾有人聊天說話的聲音,一小時後,整個車廂就完全安靜下來。

  阮念初看完一本旅行雜誌,抬頭打了個哈欠,一轉眸,就看見厲騰頭靠在座椅靠背上,呼吸均勻,顯然已經睡著。

  厲騰的睡顏和他平素的樣子,很不同。安靜,平和,沒有攻擊性,雙眼緊閉,濃密的睫毛低低垂著,透露出一絲疲態。

  她皺眉,忽然意識到,這個男人其實沒有那麼強悍和無所不能。他和正常人一樣是血肉之軀,會受傷,會痛苦,也會疲憊。

  只是他肩上的擔子太沉,要扛動,就需要比常人更硬的骨頭。

  阮念初看了會兒,忽然伸手,去摸他的臉。他頭髮長了些,幾綹黑色髮絲垂在額頭前方。她幫他把頭髮捋上去,動作輕柔,小心翼翼。

  厲騰睡眠本就淺,幾乎是瞬間就睜開了眼睛,盯著她,眼裡血絲很重。

  阮念初趕緊把手收回來,有些窘迫:「我把你吵醒了?」

  「……」厲騰搖頭,隨手擼了下前額的短髮,剛醒的緣故,聲音低啞而慵懶,「是該剪頭了。」

  「還有兩個多小時才到,你繼續睡吧。」

  「嗯。」厲騰頭靠回椅背,看著她,「你不睡會兒?」

  「我這幾天作息正常,睡得很夠。」阮念初沖他勾嘴角,拉起他的大手揉揉捏捏,「公平起見,這次換你睡,我守著。」

  厲騰笑,手指捏捏她的下巴,閉上眼,很快便又睡沉了。

  傍晚六點多,大巴進入邊城市區。

  夜幕低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阮念初看著周圍的城市街景,呼出口氣,懸在喉嚨的心總算一半落回肚子。

  司機停好車,檢票員吆喝著說:「邊城到了,邊城到了。」厲騰和阮念初跟著其它乘客一道下了車。

  兩人第一件事就是上租車行賠錢。

  車行老闆得知吉普車報廢后,先還生氣,但見厲騰賠償得很爽快,頓時又換一張面孔,笑呵呵道:「哎呀,出門在外誰不出點小意外,都可以理解的嘛。沒事沒事,你把地址跟我說一下,我找拖車去拖回來就行。」

  厲騰冷淡,「那麻煩你了。」說完就牽起阮念初走人。

  出來後,她癟起嘴,忍不住小聲抱怨,「都怪那兩個殺手,要不是他們忽然冒出來,我們的車怎麼會報廢。」

  厲騰沒什麼語氣:「就一輛車,廢就廢了。」

  「……喂,「阮念初皺眉,「我是心疼你的錢。十好幾萬,說沒就沒了,可不是小數目。我兩年都掙不了那麼多,這是花的冤枉錢。」

  厲騰勾了勾唇,漫不經心道,「不錯,沒看出來你還挺持家。」

  阮念初沒聽出他話中有話,「我當然持家了。我媽說過,雖然男主外女主內擱現在不實用,但精打細算是傳統美德,應該代代流傳,不能斷的。」

  他點頭,「以後你來教兒子。」

  「好呀!我一定幫你把兒子……」

  阮念初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頓住,兩頰頓時泛起紅暈,羞憤斥道:「誰答應跟你生兒子養兒子了?」

  厲騰扭頭瞧她,挑挑眉,一臉匪氣,「你唄。」

  阮念初眼一瞪:「我什麼時候答應的我怎麼不知道?」

  他淡淡:「答應跟我睡的時候。」

  阮念初:「我什麼時候答應跟你……」

  厲騰盯著她,眯了下眼睛。

  「……」她一卡,臉蛋更紅,好半晌才清清嗓子支吾道:「……睡是答應睡了,但是這和生兒子有什麼關係?」

  厲騰說:「睡了當然就有兒子。」

  阮念初快要抓狂,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誰告訴你睡了就有兒子?一次就中,你以為是開蓋有獎麼?」

  他面無表情:「那就多睡幾次。」

  阮念初:「……」

  她站定不走了,滿臉緋紅,氣鼓鼓的像只小金魚,厲騰笑了下,彎腰點了點她挺翹的鼻尖兒,「別傻站著,走了。」

  她沒好氣地哼了聲:「走哪兒去?」

  「聽說我媳婦兒手機壞了。」他額頭貼貼她的,嗓音低柔,「再買一個,哄哄。」

  「……」阮念初無語,實在沒忍住打了他一下,「討厭。」

  厲騰對阮念初很大方。

  他給她買的手機,是某品牌的最新款,科技超前,價格不菲。阮念初一向對電子產品沒什麼太大追求,之前那個進水的手機,已經用了好幾年。

  失去了一部舊手機,得來了一部潮款新手機,阮念初有種自己賺到了的感覺。

  只是,她覺得好心疼錢。

  儘管刷卡的人從始至終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從通訊城出來,時間已經是晚上的九點。厲騰去路邊攔了個出租,隨口便說:「你今晚上我那兒住。」

  「……」阮念初聞言愣了下,想了想還是點頭,「哦。」

  今天是自由活動的最後一天,許芳芳還沒回來。出了前幾天的事,她心有餘悸,確實不太敢一個人住在酒店。

  厲騰的酒店,離演出團入住的酒店,就隔了一條街。規格也差不多,談不上多豪華,但乾淨衛生,清新雅致。

  阮念初坐在沙發上倒騰新手機。

  厲騰先進浴室洗澡。

  不多時,阮念初連著WIFI把常用軟體都點了下載,厲騰也剛好洗完澡出來。她抬起頭,對方上身赤.裸,底下穿了條黑色的拳擊短褲,短髮淌水。

  兩人冷不丁對視一眼。

  一個大眼晶亮,一個黑眸暗沉,氣氛很微妙。

  須臾,阮念初乾咳了一聲移開視線,沒話找話,「你小心點,你那傷口不能沾水的。」

  厲騰點頭,坐到床邊擦頭髮,「沒沾。」

  不知為什麼,她莫名有些緊張,下意識地不願和他待在一個空間。於是站起身,從柜子里拿出酒店自備的乾淨浴袍,徑直進了浴室。

  「砰」,門關緊。

  厲騰垂著頭,毛巾裹住腦袋,面無表情地搓。

  忽然浴室門又開了。

  厲騰側目,看見阮念初支出一個腦袋,表情驚愕,「為什麼這個門反鎖不上?」

  「壞了。」他語氣很平靜。

  「……」她嘴角抽了抽,好幾秒才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考驗你是不是正人君子的時候到了。不許又偷看。」

  這句話,重音明顯放在那個「又」字上。

  說完,阮念初便把門關了。

  嘩啦啦的水聲從浴室里傳出。

  厲騰坐在床邊看手機,電子郵箱裡,好幾條上面發下來的紅頭文件。他這段時間沒在單位,秘書股找不到人,只好全部給他掃描了發郵箱。

  文件一頁一頁往下翻,厲騰冷著臉,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努力克制,但腦子裡,七年前那個籠在霧氣里的女妖,還是浮現出來。他扔了手機閉上眼,發狠摁眉心。

  水聲還在繼續。

  甚至還夾雜了歌聲,很輕,若有似無的,像羽毛在撥撩人心。

  幾分鐘之後,厲騰沒忍住,走向了浴室。

  門鎖壞了,一擰就開,水聲太大的緣故,洗浴間裡的阮念初並未察覺到門被打開。她正閉著眼往頭髮上抹泡泡,拿背對著門,洗得專注。

  於是,時隔七年,厲騰一眼便看見那副魂牽夢縈的美背,籠在蒸蒸熱氣里,雪白的,玉一樣。

  而這一次,他直接上前,把那勾人的濕漉漉的,簡直要他命的小妖精,抱進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