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④章—2
王乾坤被放了下來,儘管已經暈過去了,還是享受了和顏福瑞以及瓦房一樣的待遇——藤條加身,裹的幾不曾像個粽子。
司藤讓秦放在上頭看守,自己先下了地洞,秦放在屋裡等了一會,想著不如也下去看看,反正這裡不會有人來,三個人也不見得能掙脫跑了。
出乎意料的,地洞特別小,侷促地像個大柜子,地上有個土裡埋了一半的藤根,無數的藤條就從這裡抽長開去,藤根上有幾道新開的創口,紅色的「血」——用王乾坤的話說,那應該是樹液,濕潤著從創口處蔓延。
這應該就是司藤的原身了,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秦放陪她等了一會,刻意咳嗽了兩聲:「要麼上去,問問那幾個人?」
「你看不到嗎?」
秦放愣了一下,又仔細把地洞打量了一回:不就這麼大嗎?
該看到的都看到了啊。
「退後。」
秦放依言往後退了兩步,剛一站定,藤根上下左右撼動起來,地面下方的藤條在泥土間起伏扭轉,像是地下行進的蛇,又過了一會,地面震動著搖晃起來,四角隱隱傳來鐵鏈的聲音,頂上和四壁漸次開裂,無數的土塊無序掉落,秦放護住頭儘量往角落裡避縮,突然間轟的一聲,腳下一空,直跌了下去。
幸好只一米多落差,摔的不算深,秦放嗆咳著站起,司藤示意他:「再看。」
秦放這才發現地洞變大了許多:這裡原先是個大房子,有人在房子裡造了一個密封的小房子,巧妙的把大房子隱藏了起來——而剛剛那場突如其來的震動,把小房子給震塌了,終於讓他得窺地洞的全貌。
整個地洞像是農家存儲蔬菜的地窖,磚紅色的牆面貼滿了褪色的黃色長條符紙,上面的硃砂符咒猙獰錯亂,時代久遠的關係,符咒都已經暗紅,四個角有壁掛的油燈,殘油板結髮黑,已經點起來了,火苗忽大忽小,頗有點鬼影憧憧的感覺。
秦放看到,地窖的四個角各伸出一根臂粗的鐵鏈,末端都是巨大的鐵鉤,好像古代用刑時勾穿人琵琶骨的刑具,在地窖正中心的懸空位置勾起一個桌台大的藤根,藤根的下半部分焦黑,正下方是個燒過的火堆,灰燼足有半米來厚。
這是當時用鐵鉤吊起來燒過嗎?
如果當時鉤子上吊著的不是個藤根而是個人呢?
秦放禁不住毛骨悚然,司藤走到牆邊,拈起了一張符紙細看,說了句:「武當。」
又看另一張:「崆峒洞。」
她神色這麼平靜,看到後來居然笑起來:「黃家門的狐降,對付阿狗阿貓這種畜生的玩意兒,也用來對付我,不可笑嗎?」
說著仰天大笑,油燈的火焰隨著她的笑聲呼啦一下竄至四壁,符紙瞬間焦卷,蓽撥聲中陸續掉落,乍一看像是無數燒焦跌落的蟲子。
火勢太大,煙氣熏得秦放的眼睛都睜不開,依稀看到司藤在藤根前緩緩跪下,額頭輕輕貼了上去。
無數的藤條從四面八方開始,緩緩回收。
天蒙蒙亮,秦放一桶水潑醒了王乾坤,顏福瑞是一夜無眠,瓦房掛著淚痕打瞌睡,秦放原本要叫他,想想還是算了。
王乾坤愣愣的,盯著面前的司藤足有四五秒,然後猛閉眼,嘴裡默念:「幻覺!幻覺!」
顏福瑞嘆氣:「王道長,真是妖怪。
我說了你不信,你要早信我……」
言下之意,你要早信了我,發動武當山的道門力量,也就沒今天這麼多事了。
王乾坤還在給自己催眠:「幻覺,都是幻覺,這世上沒有妖怪,都是騙術!騙術!一切都可以用科學解釋!科學解釋!」
司藤往前俯身,氣息輕輕拂在王乾坤臉上:「小道士!」
王乾坤嚇的渾身一激靈,睜大眼睛怒吼:「妖怪!不要過來!」
顏福瑞又嘆氣:「王道長,你這人怎麼說話前後不統一呢,你不是說不是妖怪嗎?」
秦放想笑,覺得這倆道士都有點缺根筋的喜感。
司藤不動,眼波真好像一潭水,越看越是深不見底,王乾坤緊張的要命,一方面堅信這世上的確沒妖怪,另一方面,真是越看她越像妖怪,這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司藤突然問他:「好看嗎?」
不得了!王乾坤想起了小時候聽過的那些美艷妖怪色誘正派道士的傳說,這該死的妖精,一直盯著他看,是想色誘他嗎?
簡直痴心妄想!
他在心裡一遍遍默念自己喜歡的女明星范冰冰的名字。
司藤伸出手,把大衣的袖子往上拉了一點,露出藕節一樣的白皙手臂來,吩咐他:「你看。」
王乾坤大怒:「有什麼好看的!」
嘴上這麼說,眼睛還是看了,以那麼挑剔的目光看了很久,還是不得不承認真的好看,他不是賞美文人,寫不出什麼「纖縴手,拂面垂絲柳,指若削蔥根」之類的句子,就是單純的有點痛心疾首:妖怪確實是可恨,世人容易耽於皮相,有幾個能抵得住誘惑啊……
正這麼想著,目光所及,突然臉色驟變。
司藤的手,從手腕至指尖,幾乎是剎那之間全部藤化,白皙的皮膚變成了灰褐板結的顏色,五根纖長手指變成了五根藤條。
更可怖的是,她的手停在那裡不動,但手指的藤條是不斷生長的,每生出新的一段,顏色和藤質都比先前的更嫩更細些,這些藤條扭曲著拂動,很快就長到了王乾坤的臉邊,像是故意耍弄他,輕柔的只在臉邊拂動,擺出的卻是一副撕碎他的架勢。
王乾坤嚇壞了,脖子拼命後仰,聲音都變了調了:「你幹什麼?
你想幹什麼!」
司藤哈哈大笑,手腕那麼輕輕一抖,又恢復了人手的模樣,但是長出的藤條卻突然斷開,狠狠扒住王乾坤的臉,像是瞬間有了生命長了眼睛,逢孔必鑽,扭動著末梢從他的鼻孔、嘴巴、耳朵里硬擠了進去。
司藤這一招,秦放實在是做夢都沒想到,顏福瑞徹底傻了,王乾坤駭極,尖叫著拼命掙扎,原本縛捆的藤條應聲而落,他原地拼命駭跳,似乎這樣能把鑽進身體裡的那些也一併抖落似的。
「小道長,你不要緊張,我們聊一聊。」
不緊張?
還讓他不緊張?
王乾坤氣的指向司藤的手都抖了:「你在我身上放蟲子,五條!五條蟲子!」
「怎麼會放五條蟲子?
小道長,我們妖怪做事,不會這麼沒品。」
她語氣這麼平靜,箇中親和顯而易見,王乾坤憑空生出一線希望來:「不是五條蟲子?」
「小道長不是喜歡講科學嗎,我原身白藤,放進去的是五根藤條。
你有沒有剖開藤條仔細看過?
再短的藤條,都是無數根木纖維組成的,如果一根木纖維就是一條蟲子,我放進去的就是千軍萬馬,五條?
小道長,你太小看我了。」
王乾坤哆嗦著,他盯著司藤看,忽然像是想到什麼,告饒似的轉向顏福瑞:「顏道長,我沒得罪過你啊,你不要捉弄人了行嗎?
這是魔術吧?
是那種魔術吧?」
秦放起初看王乾坤他們亂了陣腳,只是覺得好笑,現在見他說話時聲音都發抖,知道他是真害怕,心裡忽然怪不是滋味的,脫口叫了聲:「司藤!」
司藤沒理他,只是看著王乾坤微笑:「丘山說我善絞,小道長,絞是藤的本性,說到這絞,也分兩種,一種是從外絞,比如好好一個人,我能把他絞成一根棍子……」
說到這,她看顏福瑞,顏福瑞還沒反應過來,突然覺得身上的藤索開始緊繃,一根根地往肉里陷,很快呼吸急促,脖子和臉紅的如同漲血,舌頭都險些往外暴突了。
王乾坤頭皮發麻:「停,停,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還有一種,是從內絞。
小道長,你們人說文用詞總喜歡誇大,什麼心如刀絞百爪撓心,誰真的被爪子撓過心啊。
不過,我給你這個機會感受一下。」
她右手五根手指的指尖微微一碰,王乾坤慘呼一聲,捂著心口撲倒在地,嘶吼著到處亂滾亂撞,額頭上青筋暴起,片刻之間,身下的位置全是汗漬水跡。
瓦房被吵醒了,秦放眼疾手快,在他的眼睛將睜未睜時,扳住腦袋硬把他的臉轉了個向。
王乾坤再次掙扎著爬起來的時候,面色像死人一樣灰白,下巴上的肉一不受控,隔幾秒就突然痙攣一下,口水止不住,順著嘴角往下滴,襠下濕了一大塊,聽說人被電擊的時候會失禁,司藤這一下撓心,其功量不知道比電擊強了多少倍,估計是完勝古往今來所有的酷刑。
秦放的心理極其複雜,這兩天和司藤相處不錯,讓他有種盲目樂觀,覺得司藤勉強也能算個好人——現在終於知道是徹頭徹尾的錯覺。
可一轉念,居然又有些感激她,沒有在他身上施這種非常手段。
司藤的面色依然很平靜,還是王乾坤起初會錯意的那種親和:「既然打過招呼了,現在,我問你答。
小道長。
四道門七道洞九道街,你知道幾個?」
王乾坤愣愣如聽天書。
司藤皺了皺眉頭:「怎麼,還要再打個招呼?」
打招呼?
她把百爪撓心稱作「打招呼」?
王乾坤全身都抖了,他囁嚅著嘴唇哆哆嗦嗦:「我想想,我想想……」
「四道門,中國……四大道教名山,如果是這四座山上的道門,那就是……四川青城、湖北武當、江西龍虎、安徽齊雲……」
「七道洞和九道街呢?」
王乾坤繼續哆嗦:「七道洞……這個七道洞……」
他偷眼看司藤,見到她面色越來越冷,自己心底也隨之越來越涼,腦中的那根弦越來越繃不住,突然就崩潰了:「我真不懂啊,我不知道什麼道洞啊,我只知道花果山有水簾洞啊,什麼大街啊,北京有王府井上海有南京路都是大街啊,逛街的大街啊……」
司藤沉吟了一下:「哦,那看來是真不知道。」
頓了頓,她吩咐王乾坤。
「這樣吧,天一亮你就出發回武當。
腳程要快,藤殺12個時辰……也就是你們說的24小時發作一次,爭分奪秒的話,人會少受點罪。
這位顏道長可以隨行一路照顧你,至於孩子……就留在這,以防你們不老實。」
顏福瑞哆嗦了一下,他懂,這叫人質。
「藤殺十天之後不治,回去求你師父,讓他儘快召齊四道門七道洞九道街的能人救你性命,如果你們道門的人沒能耐,不妨來磕頭求我,遲了的話……小道長,你就得去地下服侍你們的李正元老道長啦。」
她笑聲不絕,忽然又想到什麼,驀地止住。
「對了,告訴他們,我叫……司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