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二章 七腿螃蟹

  第三三二章七腿螃蟹

  時值寒冬,草原上早已經冰天雪地,可地處東南深海的軲轆島,仍炎熱得很。

  正逢退潮,梁辛撈上來的那半截陰沉木巨艦正斜陳於灘涂,幾隻海鳥乍著膀子,在船頭上走來走去,異常威風……銀灘、紅船、白鳥、碧海、藍天,相映成趣,另外還有個小青墨。

  青墨手裡把玩著幾隻漂亮貝殼,坐在紅船的側舷上,褲腳挽起到膝蓋,赤著雙足,向著東方遠眺,看了半晌,實在看不到什麼,小臉上終於顯出了些無聊,問道:「你說,我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柳亦就站在她身後,搖頭道:「不知道。」

  「還有梁老三,他什麼時候回來,他、他還回得來麼?」

  柳亦還是那三個字:「不知道。」

  青墨回過頭,看了看柳亦,輕輕嘆了口氣:「什麼都不知道,要你有什麼用啊……」

  梁辛失蹤後不久,柳亦和青墨就出海,來軲轆島尋找曲青石。

  受九星連線的影響,每年夏秋交際,都會有一道洋流自遠東成形,穿過混沌深海,向著中土而來,曲青石就是要追著這道洋流去混沌之海的邊緣布陣。

  但現在這個時節,洋流已經消失,整個軲轆島上,只有最精海事的司老六,能夠探查、追蹤到消失洋流留下的痕跡,其他海匪誰都沒這個本事。

  等柳亦兩人趕到此處,司無邪早就跟著曲青石去遠洋了,島上的人也不知道他們的去向。

  柳亦『兩口子』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在島上乾等,一等就是一個多月。其間兩人也多次催動法術傳訊,可曲青石去得太遠,始終聯繫不到。

  柳亦和青墨知道軲轆島上的海匪,對自己這一伙人不存好感,也就不去自討沒趣,留在空曠外島上,等待曲青石和司無邪回來。

  青墨坐的厭煩了,雙手在船幫一撐,跳到了灘涂上摸螃蟹去了……憑著小丫頭的宗師修為,被潮水留在海灘上的螃蟹算是倒足了大霉,不一會功夫就被青墨抓了兩大串。

  這也算是青墨在軲轆島最大的樂趣了,實在沒事可干時她就去抓螃蟹,不吃,抓了放放了再抓,幸虧螃蟹這種東西生命力旺盛,被折騰兩回也沒什麼大礙。

  玩了一會,青墨好像發現了什麼,輕輕咦了一聲,反過來復過去開始擺弄自己抓到的螃蟹,著實鼓搗了一陣後,似乎是實在覺得無聊了,抬頭望向不遠處的柳亦:「柳亦,你可知道,螃蟹一共有幾條腿?」

  柳亦咳了兩聲,無奈而笑:「這事我知道,螃蟹八條腿子」

  不料青墨卻笑嘻嘻地搖搖頭,揚起皓腕把手中那兩大串螃蟹對著柳亦一晃:「八條腿的,是普通螃蟹,卻不是軲轆島的特殊螃蟹」

  隨著抖動,大小螃蟹一起遙對柳亦張牙舞爪,耀武揚威。

  柳亦只道是小姑娘沒事找事,心不在焉地接了句:「怎麼,特殊螃蟹都二十條腿麼?」

  青墨繼續搖頭,笑道:「錯了,這裡的螃蟹七條腿,每一隻都是七條腿」

  柳亦本來正呵呵笑著,聞言神情忽然一變,飄起身形躍到青墨身前,接過那兩串螃蟹逐一查看,果然,每隻螃蟹都只有七條腿。

  青墨於百無聊賴中發現了『特殊螃蟹』,神情挺得意來著,笑道:「七條腿,錯不了……」

  柳亦也在海灘上尋覓起來,隨手也捉了幾隻螃蟹,一看之下全無例外,都是七條腿。

  這個時候,遠處忽然傳來腳步聲,一個中年海匪笑呵呵地,從內島向著他們大步走來。這一個多月里,海匪們雖然沒請柳亦和青墨入島,但基本的待客之道還是有的,每隔一兩天,這個中年海匪都會出來寒暄幾句,問一問兩人有什麼需要。

  中年海匪走路生風,來得飛快,見到兩個宗師竟然在捉螃蟹,明顯愣了下,隨即笑道:「兩位好興致,不過軲轆島算是深海,這裡的螃蟹個頭雖大,但肉粗脂腥,味道很一般,二位要是稀罕這口,我吩咐兒郎去趟中土淺域,那裡的螃蟹才算有點滋味。」

  柳亦丟掉了手中的螃蟹,嘴裡打了個哈哈:「不敢有勞,我們兩個閒的難受,這才做些無聊事情來打發時間……」

  正說笑到一半,一道赤色光芒乍現,陰沉木耳現身,斬向海匪

  不問緣由,沒有叱喝,柳亦臉上笑嘻嘻的神情甚至都沒有絲毫變化,就已發出了奪命一擊。

  軲轆島海匪都是搬山青衣的後人,可他們畢竟還是凡人,如何能對抗宗師一擊,那個中年海匪連驚駭的機會都沒有,頭顱就被陰沉木耳斬掉,斜斜飛出摔落在沙灘上。

  直到人頭落地,青墨才驚呼了一聲,全不明白柳亦為何要突然殺人。

  可還不等青墨問出口,沙灘上的那顆人頭突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隨即人頭肉眼可見迅速變色,轉眼間完全變了個樣子。

  人頭還是『人頭』,不過不再是血肉筋骨,而是一蓬蒿草……一顆稻草人的頭。

  下一刻綠色的瘴氣氤氳瀰漫,稻草人的頭憑空消失,最終還海灘上,只剩下一片綠葉。

  而『海匪』的無頭腔子也氤氳起綠色瘴氣,但並未化作綠葉,迷霧散去後,腔子變成個中年白面和尚。

  柳亦也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的全力偷襲都未能傷到敵人,僅僅是破去了對方以草木幻形的法術,當即催動戾蠱紅鱗,再去猛攻敵人

  中年和尚右手低垂,左手中捏起一道青光,笑得饒有興趣:「你怎麼能看破我的法術,好奇得很,還請施主成全。」

  柳亦混不理會,口中大吼連連,使出全部力氣攻敵,可任憑他的陰沉木耳如何厲嘯、猛撲,就是無法突破和尚手左手中的那一點青色光芒。

  青墨再怎麼糊塗也知道打架的時候到了,亮出玲瓏輾轉,雙手盤印就要將之發動。

  和尚是識貨之人,一見玲瓏輾轉,他的身形陡然旋轉開來,一步就繞過柳亦來到青墨近前,舉起右手向著青墨的額頭印了下去

  輾轉梭是至強的寶貝,不過青墨得到寶貝的時間尚短,用作遁法時要著實準備一陣,揮盪殺敵時要快上許多,但總還需要一個結印請咒的短暫功夫。

  只需要一個短暫功夫,可是和尚的修為遠勝於兩個巫蠱傳人,在神梭將將現身卻還沒來得及發動的剎那裡,他的手已經狠狠砸下。

  青墨大驚失色,顧不得再催動寶貝,腳步踉蹌著向後退去,可惜和尚的速度比著她要快上太多,丫頭根本逃不開那隻索命的手掌。

  眼看青墨就要斃命,突然一條黑色長藤凌空而現,自上而下直劈和尚頭頂不用等和尚追上青墨,藤子足能抽碎那顆光禿禿的腦袋

  藤鞭長百丈,另一端,牢牢握在正從海中縱躍而出的長春天手中

  長春天早在十天前就到了,但他始終不曾現身。在出航後不久他就發現大海上沒有任何禁制。妖僧不設禁制,自然是不怕他們到大海上來,或者說,妖僧知道他們到了大海後會去哪裡。

  憑著長春天的心思,很快也就猜到了最大的可能性:妖僧不知通過什麼法子,探查到了曲青石的行蹤,並在軲轆島布下天羅地。

  其實,妖僧們是在柳亦和青墨登上軲轆島幾天後才來的,不過這一行妖僧都是賈添的愛將,修為遠勝柳亦兩人,不露一絲痕跡就控制了島上的海匪,悄然布下陷阱,柳亦『小兩口』又不去內島打擾,是以全不知情。

  但妖僧也不知道柳、曲兩人是因為有急事才來找曲青石的,還道他們早就約好在小島見面。為了不讓曲青石返回時起疑,他們也沒捨得去動這兩個人,而且直到剛才青墨亮出神梭之前,妖僧都不曉得她還有如此神奇的寶貝,全沒把他們兩個放在心上。

  長春天猜到島上有埋伏,哪敢貿然現身,就藏在海中靜靜觀察,在發現青墨喜歡摸螃蟹之後,他就開始掰螃蟹腿,大宗師的修為去做這事倒簡單的很,就是螃蟹實在太多,搞得他頭疼……

  天底下沒有七條腿的螃蟹,除非是有人將其一足掰斷。要是一隻兩隻螃蟹少腿不足奇怪,但所有的螃蟹都丟了一條腿……丟腿之意,便是『失足』了。

  軲轆島,失足。

  柳亦看懂了長春天的示警:自己和青墨已經『失足』。

  負責這次狙擊、裝扮成海匪的這個妖僧,是八兩和尚。此人修為了得,心思更是老辣,長春天已經做得無比隱秘了,可是在柳亦剛剛有所警惕,還沒來得及和青墨明言的時候,八兩和尚就趕來試探。

  八兩沒發覺長春天和『失足』,他只是覺得柳亦在看螃蟹的時候,顯得有些太專注了。雙方都不是『省油的燈』,柳亦知道身在險境,乾脆連試探都免了,直接祭出殺手……

  動手之下,長春天也不再匿藏,倒不是他有多仗義,主要是玲瓏輾轉神奇,是逃命的好寶貝,可不能就這麼讓青墨死掉;另外,長春天也實在有點心虛,依著曲青石那副脾氣,對自己『見死不救』的恨,比起妖僧殺他寶貝妹妹的仇,怕是也差不了多少。

  長春天的修為,絕不是柳亦青墨能夠相比的,始終好整以暇的八兩和尚也變了臉色,前沖的勢子陡然消散,整個人身子一矮,就在疾奔中直挺挺的坐禪在地,雙手並舉,於胸口處結做不動金剛大印。

  一道混雜著絲絲青綠的斑駁佛光從手印中熾烈綻放,有如實質正正迎向藤鞭。

  不喚法寶,憑雄渾修為,硬擋長春藤一擊

  兩道巨力碰撞,交匯處一圈宏大氣浪咆哮而起,轉眼橫掃四周

  長春藤受佛光反挫,向後卷揚翻起;而妖僧臉上,也閃過一抹慘白。

  長春天一旦動手,就絕不再留一絲餘地,一字眉斜斜挑起,冷笑道:「不用法寶,禿驢狂啊」笑罵同時,大袖捲起雙臂用力向著左右一撐,他腳下的海水在轟地一聲悶響中盡數炸碎,數百條粗大長藤,仿佛吞天噬日的惡蛟,從海面下沖天而起,從四面八方向著八兩妖僧席捲而去

  剛剛被擊退的那條黑藤,也再度一震,匯入藤潮。

  黑藤是他的法寶,而後這一片巨藤則是他的法術,長春天貴為邪道上的一方尊主,修為豈容小覷。

  惡藤猙獰,電射而至,八兩和尚本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強撐著當下第一擊,此刻再拼就得死無葬身之地,倉皇里怪叫了一聲,身子靈活後翻,也來不及施展法術,撒腿就跑。

  任誰都想不到,妖僧的身法真正施展開竟快得駭人聽聞,憑他兩條腿,跑得居然比著長春天的藤子法術也毫不遜色。

  就連冷笑中的長春天也『呃』了一聲,驚詫到極點。而此刻,一個清脆的聲音從灘涂上響起:「逃不掉,輾轉」青墨趁著長春天搶出的空子,終於發動了玲瓏輾轉。

  神梭震爍,裹挾著一層絢麗弧光,直擊妖僧

  就在青墨喚出輾轉的同時,妖僧也倉皇怪叫:「口袋」聲音到處,兩個紅袍人全沒一點徵兆,就那麼突兀地出現在八兩和尚身後。

  兩個紅袍子來得太快,真就仿佛破碎虛空而至,其中一個十指急交叉、雙手合攏成錘,看也不看直接鑿向神梭;另外一個則躍身半空,一頭扎進密密麻麻地怪藤之中,四肢亂舞,和藤子亂七八糟地裹成了一團。

  轟的一聲悶響,第一個紅袍人的拳錘與輾轉撞到一處,身體受巨力所沖,連著後退了七八步,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兩枚眼珠一起爆碎,卻沒濺出半滴汁液。而神梭盪起的可怕力道,竟也由此被他消弭,攻勢被完全化解

  不等第一聲大響消散,又是一連串噼里啪啦仿佛爆豆似的脆響,第二個紅袍人憑著自己的血肉之軀,將數百條長藤寸寸崩斷只有黑色的長春藤得以倖免,迅速退回到了主人身邊。

  這個紅袍人自己也狼狽不堪,渾身上下都被藤子割離出深可見骨的傷口,臉上更是被打爛了,連五官都無法辨認了。此人落地之後,伸手在臉上抹了抹,又用力一甩,將碎肉殘皮盡數甩到了地上……——

  莫追煙曾經說過,玲瓏匣中的寶貝雖然不同凡響,但主人對寶貝領悟的層次不同,發揮出的威力也相差極大,青墨得到神梭時間尚短,而這件寶貝在攻敵時有兩重威力:神梭單獨飛襲只能算是下乘;主人入主其間,駕馭梭子殺敵才是上乘手段,青墨到現在為止,進了梭子就只會逃跑,還沒學會『馭梭撞人』。

  可即便她只能發動下乘之力、領悟也還遠遠不夠,神梭卻是貨真價實的寶貝,一擊之力何其強勁而長春天融合了法寶與大修持的傾力襲殺更不必說。就這樣的兩股力道,硬是被敵人以血肉之軀接下了……

  怕也只有當年的十三蠻,才能做到吧

  現身的不止兩個紅袍人,而是四個,另外兩個並未動手,只是靜立在海面上,穩穩封住了長春天等人的退路。

  除了紅袍人,還有八個和尚,從內島飄然而出,人人都面容恬淡,並立於八兩身後,對著長春天等人點頭微笑。

  兔起鶻落,宗師、至寶、和尚和怪人連番出手,也不過才幾個呼吸間的功夫。

  長春天和柳亦、曲青墨聚到了一處,心中早已翻起了驚濤駭浪,神情卻沒有太多變化,先提著鼻子嗅了下,說道:「好重的屍臭味,現在的和尚都不念經,做起驅煞趕屍的勾當了?」

  九個妖僧都是活人,但那四個紅袍子渾身惡臭瀰漫,面色青黑眼窩烏紫,臉上神情僵硬,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們都是死人。特別是其中一個屍煞,當初身亡時應該是『碎屍萬段』的死法,但又被人仔細拼湊起來,臉上頸上這些裸露之處,縫補痕跡清晰可辨。

  八兩和尚又復微笑起來,伸手指了指四個紅袍子:「剛剛施主說我狂妄來著,施主誤會了,我有『口袋』,又何必再去煉化法寶。」

  長春天一笑,並不去追問『口袋』的緣由,而是一拍青墨的肩膀,也不避諱妖僧,呵呵笑道:「丫頭,還不發動梭子,該逃命了」

  青墨愣了愣,參與過中秋之戰的人都知道,她的神梭不是說飛就能飛的,要發動遁法,要經過盞茶功夫的催動才行,此刻強敵環飼,又哪會給她這個時間,與其徒勞去想著逃走,還不如引梭抗敵。

  長春天明白她的心思,伸手抹了抹:「安心發動你的寶貝,其他的事情,都交給我……等逃跑的時候別落下我就成。」

  妖僧八兩好像也在自說自話,伸出了三根手指:「找梁先生,抓曲先生,殺長春天施主……」說著,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三件差事,總算能交辦一件了。」

  話音落地,四個紅袍盪克同時發難,而長春天也在一聲:「滾犢子」的喝罵中,全力出手

  與中秋之戰如出一轍,柳亦無能為力、青墨咬牙拼命催動神梭,所差的也不過是替同伴爭取時間的那個人,從梁磨刀變成了長春天

  藤子,無窮無盡的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