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蕭啟也驚訝地看向陳老。

  陳老挑眉:「怎麼?你忘了?當年你在山上迷路,又累又餓。我找到你時,人小姑娘剛好送了半塊烤紅薯給你!你還不捨得吃完,抓在手裡就睡著了,粘得我半個後背都是!」

  蕭啟震驚得甚至忘了臉紅。

  「當時你邊上還有個小姑娘,約莫大你三四歲,頭髮剪得很短,背著背簍,手裡拿著鐮刀,應該是你姐姐吧?你嘛,好像是扎著兩個小羊角辮?」

  陳老露出追憶神色。

  潘玉蘭順著他的話去想,腦海中還真浮現出一副早已模糊的舊日畫面。

  是了!

  好像是某個初冬的上午,玉蓮姐要進山打豬草,她饞山裡的野拐棗,也不聽人勸說過時沒了,非跟著去,後來果然沒撿到。

  倒是遇到村里一群半大孩子鑽到林子裡,偷偷做地鍋烤紅薯、土豆、鳥蛋啥的,水生伯家的堂哥還分了她一個烤紅薯。

  她和玉蓮姐分吃了半個,還剩下半個不捨得吃,就揣著,想帶回家給爸媽。

  後來,在山上遇到了個可憐巴巴的傢伙,摔了跤,狼狽極了,餓得肚子都在咕咕叫,她就大發同情心,忍著心痛將那半塊紅薯送給了對方。

  那時她還才四五歲,若非陳老提及,她幾乎忘了個精光。

  「居然、居然是你嗎?」

  潘玉蘭不敢置信地多看了蕭啟幾眼,似乎想找出他跟那狼狽小男孩的相似之處,又看向陳老:「您記性也太好了!居然能記住那麼多年前的兩個陌生小丫頭!」

  陳老面露揶揄。

  「蕭啟是我看著長大的,可,二十幾年來,我就那麼一次見他狼狽得跟泥猴子似的,能不印象深刻嗎?」

  至於潘玉蘭鼻樑上那顆小痣十分好認,某個傻小子居然沒認出來,他就絕口不提了。

  饒是這樣,蕭啟也漲紅了臉:「師公!」

  陳老微微一笑,忽然指著不遠處某個攤位說:「好新鮮的香樟芽!我過去買點,你們說話。」

  他一走,蕭啟略微放鬆,剛要開口,忽然來了幾個顧客,都帶著孩子,擠擠挨挨地要買烤紅薯。

  好不容易等這批顧客走開,得了清閒,眼見陳老慢悠悠走回來,蕭啟果斷抓住機會。

  「抱歉!我、我那時回家後病了一場,記憶混亂,居然沒認出你來。其實,我一直想再跟你說聲謝!」

  青年滿臉慚愧。

  潘玉蘭卻撲哧一聲笑了。

  「這有什麼可道歉的?半塊紅薯,都不值當什麼的,又不是戲裡唱的那救命恩人沒認出來!」

  「不!不能這麼說!」

  蕭啟莫名生出一股衝動,想將當年家中劇變帶來的痛苦、迷茫,以及那個灰暗冬日他獨自在山裡迷路時是如何絕望,又隱隱覺得解脫,恨不得就和父親一起在那裡長眠,直到來自陌生人的這抹善意將他從泥潭中拽出,這種種心情全都告訴她。

  可,理智拽住了他。

  「不論如何,我真的非常感謝你!也許,那只是你的舉手之勞,但對我來說很重要!」

  回家路上,潘玉蘭心情挺愉快。

  當然,不是因為今天烤紅薯賣光了,水煮的毛豆花生也賣出大半,連陳老都拎了兩斤回家當下酒菜。

  而是因為,多年之前日行一善被人記住並感謝。

  回到家門外,聽到母親正跟人說話。

  探頭一看,廊下坐小馬紮上幫忙編筐的人不是玉蓮姐和她小女兒春妞,又是哪個?

  「蓮姐,你回來啦!大花怎麼沒帶來?」潘玉蘭很是驚喜,更覺巧合。

  玉蓮是早年潘母接連喪子無孕、撿回來的養女,來家不到一年,潘母就懷上了潘玉蘭這根獨苗。

  潘父潘母把她當親閨女,她也感念養父母的恩情,出嫁後依舊惦記著娘家。只是夫家路遠,騎車要一個小時還多。

  玉蓮動作一頓,抬起頭瞪潘玉蘭。

  「大花在家澆水呢。前陣子忙著春種,剛得了兩日空閒,就想著回來給爸上柱香。倒是你,最近家裡發生這麼多事,你也不告訴我!徐家也就算了,你考進城裡可是大喜事!還有,媽住院的事——」

  潘母:「是我不讓她說的。你是嫁出去的女兒,不好總往娘家跑,更不能叫你掏錢。」

  玉蓮臉色鬱郁,似乎想到了什麼。

  一旁的春妞表情變得小心翼翼。

  潘玉蘭忙把賣剩的毛豆花生拿來獻寶:「姐你別多想,媽的病現在都好了。來!嘗嘗我的手藝。妞妞,肚子餓不餓?去洗了手來吃。」

  春妞怯生生先看向她媽。

  玉蓮點了頭,她才小跑去院子東南角的壓水井邊洗手,還小聲問:「姨,我能給姐姐帶幾顆嗎?我不要多,就一點點~」

  她口中的姐姐就是大花,玉蓮的大女兒,已經八歲了,多半是被玉蓮的婆婆留在家裡幹活。

  潘玉蘭自然滿口答應,也洗了把手,剝了花生塞玉蓮嘴裡,還賠著笑跟她取經。

  「本想著加點八角、花椒和鹽就行,結果賣得不好。估計是被烤紅薯那股甜味蓋了過去,隔得遠壓根聞不到。香料不便宜,加多了賺頭少……」

  玉蓮也有一手好廚藝——她男人還是半個廚子,平時種地養豬,鄉親們有紅白喜事會請他去操持酒席——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煮之前用鹽水泡過沒?有啊,那試試把花椒換成香葉,實在不行換炒的——」

  潘玉蘭卻覺得,天氣馬上熱了,賣炒花生怕是賣不動,也沒說不好,再次轉移話題,問起當年的半塊烤紅薯。

  玉蓮想了想說:「是有這麼回事!那男人看著比咱爸年紀大,頭髮白了大半,說話斯斯文文的,估摸是文化人。怎麼突然問這事?」

  潘玉蘭含糊帶過,玉蓮也沒多想。

  一家子說了些話,日頭偏西,她趕緊帶著春妞回夫家去了。

  人走後,潘玉蘭才發現窗台上多了盆花,葉片略顯肥大。

  「姐帶來的?怎麼看著跟之前那幾盆蘭花不大一樣?」

  潘母不以為意:「估計是種不一樣吧。你姐前些天進山挖草藥發現的,知道你喜歡就挖了來。她心腸好,只可惜命不好,這麼多年也沒生出個男娃,就大花和春妞倆閨女。她婆婆——」

  潘玉蘭笑容微滯。

  「要是咱們能在南城站穩腳跟,不如給姐也找個工作,或是讓她來擺攤!姐夫有手藝,進城拼一把,掙的絕對多得多。隔得遠了,她婆婆也管不著那麼多。」

  「有道理。」

  潘母覺得這辦法不錯,但,那至少也得一兩年後了。

  母女倆走開各忙各的,都沒看到窗台上那盆「蘭草」正迎著微風搖曳,仿佛在點頭附和著她們,美夢即將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