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湊合吧。舅媽難道不知道,我媽嫁過來時是什麼光景?嫁妝就兩口破爛木箱子,連個紅漆馬桶都沒。我家喝了這麼些年西北風,病的病走的走,我媽的肺病還沒斷根呢。倒是舅舅和您,小日子過得挺滋潤。當年,舅舅買工作——」

  潘玉蘭臉色變得格外冷淡。

  劉鳳琴一開始還不以為然,聽到後半截表情驟變。

  不是震驚,而是緊張和心虛!

  她開口打斷:「玉蘭!都是一家人,這些年,我和你舅舅也沒少接濟你們家,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潘玉蘭沒搭腔,眼神卻透出明顯的嘲諷。

  誰不知道,當年舅舅偷偷拿宋家祖上藏的大黃魚去送禮,給自己買了個好工作,這才有後來飛黃騰達的他。

  托他的福,母親半點好處沒享受到,頭上的富農帽子倒是扣得死死的,早些年吃了不少苦頭。

  劉鳳琴看不起這個鄉下大姑子,也為城裡人身份感到驕傲,卻從未自省過,宋來福最開始發家背後的醜惡!

  「咳,算了,不跟你個小姑娘計較。」

  劉鳳琴像尾巴被踩住、後脖子還被高高提溜起的貓,分明惱火,卻不敢張牙舞爪,自己給自己遞台階,還老實把點心錢付了,跟著潘玉蘭去蹭臉熟的心思也熄了一半。

  這外甥女越大越難搞,就怕當著周芳的面給她難堪,故意給丈夫升職的事使絆子。

  可不去也不行,萬一她不在,潘玉蘭更使勁潑髒水呢?

  兩人各懷鬼胎,來到周芳家門前。

  結果一打聽,沒人。

  鄰居:「好像是有個鄉下親戚辦喜事,全家出動喝喜酒去啦。」

  兩人齊齊鬆了口氣,難得默契地分道揚鑣。

  被這麼攪和一通,潘玉蘭也沒了去南城一小的心思,意興闌珊地出城回家。

  誰考中了都跟她無關,反正都不認識。

  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吧。

  接下來幾天,她按部就班去學校給學生上課。

  閒下來時就拉著潘母參詳,等過些時日天氣變熱,烤紅薯銷量八成要下滑,該賣點什麼新鮮小吃好。

  南城。

  因工作忙碌,蕭啟被迫周末加班,連著數日沒見到潘玉蘭,卻從周芳口中得知了潘玉蘭考上南城一小的好消息。

  他面上不顯,心底卻很是為潘玉蘭感到高興。

  當然,他堅決不承認,潘玉蘭來城裡工作為二人增添了更多的可能性,只覺得這對她個人前途有利。

  這幾天,他稍稍得了些清閒,便時不時往南城一小附近溜達。

  可他一直沒等到潘玉蘭出現。

  蕭啟只當是自己運氣不好,才跟潘玉蘭錯過了。

  可,這日在學校大門外,他遇上了挎著菜籃子的老太太周芳。

  「小蕭,你最近忙完了?這麼早下班,怎麼不回去休息,來小學這轉悠?我記得,你姑姑家的大孫女還在上幼兒園呢。」

  周芳露出個揶揄的笑。

  南城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機關單位、國營廠子就那麼幾個,互相認識很正常。

  不然,那天她搭的便車半路壞掉,她也不能逮個路過的陌生人幫忙,把自己捎帶去並不順路的東灣村。

  蕭啟有種心思被長輩看透的羞赧,垂下眼帘,試圖含糊其辭。

  「咳,我就是路過……」

  周芳乘勝追擊:「說來,之前跟你一塊打拐子的那位女同志,很快就要來這所學校教書了。我孫子也在這上學,倒是有緣。」

  最後兩個字故意咬得很重。

  蕭啟哪裡還聽不出來老人家的意思,臉上瞬間熱意蒸騰,腳底抹油想要落跑。

  不料,周芳話鋒一轉。

  「可我方才聽一老姐妹說,潘老師好像還沒去學校報導,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這幾天我也沒見著她,有點擔心。小蕭,你要是沒別的緊要事,能不能幫我老婆子跑個腿,去趟東灣村?」

  報導截止時間是明天,要是沒遇見蕭啟,她就打算明天早上親自走一趟了。

  「好,我去瞧瞧。」

  蕭啟勉強維持著鎮靜表情,答應幫忙跑腿,並裝作沒看出來,老太太是熱心幫忙製造見面機會。

  路上不禁嘀咕:「奇怪!難道是家裡有事?還是說,出了什麼意外?」

  蕭啟還記得頭次見到潘玉蘭時她額頭上的青紫腫包,絲毫不受此影響的明燦雙眸,和那追捕拐子的英勇身姿。

  雖然交談不多,可他能看出,潘玉蘭是個有主見、有拼勁的女同志,應該不至於在考試後突然反悔,考上了也決定放棄。

  蕭啟將單車踩得呼呼響,大半個小時的車程愣是縮短成二十分鐘多點,趕在太陽落山前趕到東灣村。

  南城的春天來得比首都早,玉蘭的花期也更早,潘家院子裡的老玉蘭樹已進入由盛轉衰的轉折點。

  許多花瓣開始發黃髮皺,卻還頑強地留在枝頭不肯凋落,但在此刻橙黃色的夕陽照耀下,竟也醞釀出幾分別樣的瑰麗來。

  蕭啟莫名想到了總是挺直腰杆、不肯鬆懈的潘玉蘭本人。

  「蕭同志,你怎麼來了?」

  悅耳的年輕女聲乍然響起,輕快中帶著些許疑惑。

  分明是熟悉的聲線,可蕭啟回過神定睛一看,卻差點沒認出來。

  今日的潘玉蘭不再是前幾次的灰撲撲的樸素裝扮,淺色毛線開衫里竟換了身黃底白花的連衣裙。

  款式中規中矩,剪裁卻十分用心,像是量身定做的,簡潔大方,看上去清新亮眼,襯得她星子般的眼眸都更燦爛了三分。

  「潘、潘老師,我是來找你的。」

  蕭啟努力讓自己表現得更鎮定自若,卻沒發現,自己這句話有些歧義。

  尤其是,現在天都快黑了,一個男青年大老遠來找一個女青年……

  潘玉蘭卻沒覺得不妥。

  只因她嗅覺過度靈敏,早就從蕭啟身上聞出像是擔憂的氣味。

  果不其然,對方下句話就是——

  「聽周姨說,你考上了南城一小的崗位,卻一直沒見你去報導。截止時間是明天,她有點擔心。我、我也怕是你家裡出了什麼事,就過來問問。」

  「什麼?我考上了?這是真的?」潘玉蘭眼睛瞪圓。

  「當然是真的,我還能騙你不成?」

  「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可,不是說會有通知的嗎?我這邊,還有學校、大隊那邊都沒聽說啊!」

  潘玉蘭既驚喜又茫然,心亂如麻。

  蕭啟也想不通:「可能是出了什麼岔子吧。反正,你明天直接去一小報導就是了,再問問他們是不是太忙給漏了。」

  隔壁,潘二嬸剛端起碗要吃飯,聽到這番對話,差點嚇得連人帶飯碗從凳子上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