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客廳小得可憐,可還是弄了一組沙發。平時被桌子擠在裡面,坐進去都要小心翼翼的。
可這沙發有大用處。
過年時二舅一家回來,擠擠就睡下了,不至於到外面找地方,再說沙發有海棉,比硬板床也暖和。
玉嬰原來睡的都是席夢思,穿過來後就睡硬炕頭。現在有個睡沙發的機會,都美滋滋的。
姥爺把她放在裡面,怕掉地上,自己在沙發外又接了幾個板凳,自己大半邊都睡過去。
玉嬰把頭抵在姥爺的胸前,又暖和又安心,她伸出胖胖的手,環著姥爺的脖子,輕輕說,「玉嬰最愛姥爺了。」
玉嬰姥爺的心都要融化了,把被角好好掖了,輕輕拍著玉嬰的背,哼著不成調的歌,哄她入睡。
玉嬰朦朦朧朧,聽著裡面的房間有人吱吱喳喳說話,原本是舊房子,不怎麼隔音,夜又很安靜,那老姐倆的對話傳出來。
她們已經並肩躺在床上。方老太太先嘆口氣,「有三十幾年了,我們沒這麼說過話。你說你這倔脾氣,讓你過來,你就不來,寫信也懶得回我。」
「也不是倔,那些年孩子小,拉扯完這個拉扯那個,哪有時間出去走,也不比你當著官,生活滋潤。」玉嬰姥姥難得示了一下弱。
「呵,這就是面上好看,什麼滋潤不滋潤的,自己的苦自己知道。」方老太太頓了頓說,「原來你信里說過得很好,我只不信,當你愛面子,現在看,你倒是沒說假話,這日子過得,比我強多了。」「行,明天就辦。」方老太太說到做到,這點小事對她原也不是事兒。
「姐,你真就把這口氣咽下了?」玉嬰姥姥又問。
「不咽能怎麼樣,都這麼多年了,要說早些年,我還能爭個什麼。現在心思都淡了,得過且過吧。你們都好,孩子都好,我有什麼?」方老太太這話說得讓人聽了難受。
「二姐,你也不必這麼貶著自己說,我自己日子怎麼樣,還是清楚的。」玉嬰姥姥的歪勁兒又上來了,她以為方老太太在諷刺她。
「小妹,你不要以為我這麼說是嘲諷,我可沒那資格。雖然過來時間不長,可是妹夫對你什麼樣,我是看出來了,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方老太太停下來,艱難地說,「我的事,你還不知道嘛。」
「你的什麼事?我聽巧蓮說,你家住著洋樓,家裡有保姆,出門有車,兒子媳婦工作都很好……」玉嬰姥姥這麼一說,方老太太都懂了。
她從心裡感激孟巧蓮,原以為她回來就會把這些事告訴玉嬰姥姥。不想她保守著秘密,怕方家家醜外揚。這樣的家教真是難得了。
「你姐夫,外面一直有人。」方老太太嘆息著說,事情到這裡,她也沒必要瞞了。再瞞倒顯得她不磊落,怪不得玉嬰姥姥一直以為她的諷刺自己。
這句話,在她的心裡憋了幾十年,可是一直沒辦法說出去。那些所謂的姐妹,都是塑料姐妹情,明里你好我好,暗地裡拼著勁比,誰的男人升官快,誰的男人有能耐,真要說出去家裡醜事,她們都偷著樂。
可是在自己的親妹妹面前,她什麼也不怕,不怕丟人,不怕被笑話。
話一出口,淚就忍不住了,流了滿面,她扯過枕巾向臉上一蒙,嗚嗚咽咽哭起來。
「這是什麼話?他怎麼敢?」玉嬰姥姥氣愣住了,回身就要下地,被方老太太一把擄回來。
「小妹你幹什麼去?」
「他這種人,讓他活著都浪費空氣!」玉嬰姥姥可不慣著,被方老太太撕撕巴巴按回去。
「你這還是沉不住氣的脾氣。」
「沉什麼沉?你少胳膊少腿呀,還是少了他不能活?他願意浪讓他滾,誰離了誰不能活?」玉嬰姥姥越說聲音越大。
「你小點聲,孩子睡了,別驚著孩子!」方老太太忙捂她的嘴,又拉她坐在身邊,死不鬆手。
「都這歲數了,算了。他這次回來說好好過日子,以後安份了。」
「你看你?這是你嗎?原來你不這樣呀。他說走就走,說回來就回來?憑什麼?」玉嬰姥姥一聽火更大了。
「小妹呀,你不懂,很多事。我們處的環境不一樣。」
方老太太一急之下,說話沒留神,把玉嬰姥姥刺了一下。
「呵,二姐你這麼說我就懂了,我們窮人,不懂你們的玩法。我可別鬧了,回頭鬧錯了,給你添麻煩。」
「小妹,不是那意思,這些年,我心裡難受時,偷著自己哭,也想過,這要是大哥還在,小妹在身邊,能讓我受這委屈?」
方老太太提到死去的大哥,玉嬰姥姥就撐不住了,二人抱頭痛哭。
原來大哥在時,最疼她們這兩個小妹,就怕她們受一點委屈。
二人痛快哭了一回,氣也撒得差不多了,重新坐回去聊天。
「你看你那兒媳,真是怎麼找的,知書達理,人又好看,辦事又有能力。我那兩個,嘿!」方老太太現在對玉嬰姥姥是羨慕不已。
「這老大媳婦是個穩當的,嫁進來幾年了,跟我沒紅過臉。你也知道我這脾氣不好,有時急了,說幾句她倒笑了,說媽沒當我是外人,可不也這麼罵巧蓮妹子嘛。」玉嬰姥姥說著,自己倒忍不住笑了。
「你這得便宜賣乖的,就你這脾氣,換一個真容不下。」
「這話我那老頭子私下也沒少勸我,所以我也儘量改著呢。別說,二媳婦人也好,雖說是南方人,有點潑辣,不似老大賢淑,可是講理,有事說開了就好,再者不在身邊,一年見不兩回,也沒矛盾。」
「我聽巧蓮說,老二還在山裡?」
「是唄,最近聽說那邊水土不好,想把孩子弄回來上學呢,巧蓮要接過去帶,我也怕她挨累,唉。」
「那還不容易,我有個老同志就管農墾這塊兒,等我打個電話,看有沒有名額,調回來多省心。」
「哎呀!這可是太好了。我那媳婦本來有機會回她南方老家,可是要離婚才能走,她舍不下男人和孩子,就留下來了。現在能調到城裡,也不枉她的一片心意,至少不讓她吃那麼多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