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要了老命,她守寡這麼多年,就盼著兩個孩子能出息點。兒子眼看著是廢了,學習跟不上趟,以後少不得出力氣打工。女兒再嫁進火坑,她就不用活了。
想到這裡,她跳下炕,轉眼就殺到院子裡,手裡還多了一把短條掃,把那月容沒頭沒臉的打了起來。
月容一邊躲一邊叫,「無緣無故你打我幹嘛!我怎麼了?」
「我讓你不要臉!在家裡天天浪!明天去給我學徒。」張嬸子說到這個地步,嚴偉光就懂了。
他一鬆手,半截床單掉到地上,沾了很多泥土。
月容蹲在地上,抱著床單,哭得肝腸寸斷。
張嬸子對女兒一向也是捧在手心裡的,見她哭得可憐,不由得也心疼。
把條掃一扔,拍著胸pu對天嚎了兩聲,「作孽呀!我活得就這麼難嗎?我著誰惹誰了?我這命啊!」
屋子裡的人都沉默著,老二放下碗,默默進了裡屋,拿起書本。
孟巧蓮也下了炕,過去把張嬸子推進屋,又扶了月容起來,哄著洗了把臉。
「月容,明天我帶你去拜師吧,你不是想學針灸嗎?」
月容抽抽搭搭點了點頭。
大門有動靜,眾人抬頭看,嚴偉光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玉嬰就被孟巧蓮帶出門,說好送月容去拜師的,帶上她是想給她把把脈。
孟巧蓮說玉嬰瘦了。其實是她悄悄的竄了一點個子,臉上還帶著嬰兒肥,身上可是苗條起來,小肚腩都不見了。
林珊珊一向把宋家的事當自己的事,跟張嬸子也是熟人,這事兒很熱心。早早就過來領她們出了門。
她帶上幾人,三轉兩轉,就到了大夫家,一共沒有十幾分鐘的路,還都浪費到穿小胡同上了。
孟巧蓮有點氣餒,原來是打算把月容送遠點的,離家這麼近,能把兩個人隔開嗎?
她跟張嬸子對視一眼,二人心有靈犀,都是一樣的想法。
還沒進院,就聞著一陣藥香。孟巧蓮在黑色大門上輕輕拍了幾下,裡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接著門開了,一個穿著白襯衣的少年出現在門口。
他有十五六歲,身材頎長,白瓷般的臉上生著一雙沉靜的眼睛。玉嬰不自覺的把他和陸逍遙做了比較。
陸逍遙的是冷漠,他的卻是超然物外,不爭。
「對不起,先生今天的號滿了,明兒個請早吧。」少年恭恭敬敬的說。
「我們不是來瞧病的,是送人來拜師。」林珊珊搶著說,聽口氣對少年也極尊敬,倒不似長輩對孩子的態度。
「裡面請。」少年的目光在玉嬰的臉上略作停留,轉身讓他們過去。
院子比玉嬰想像中要大得多,還有一個池塘,殘冰未銷,幾塊灰濛濛的冰塊浮在上面。
東北的庭院,到了冬天,陡留蕭瑟,這一拖就是三四個月。春天來得又晚,樹木都是枯縞無力的樣子。
現在五月末,干枝梅花期極短,一剎就過了,丁香還沒發動,又是一段空窗。
玉嬰正惋惜,忽然一段香氣撲鼻,原來是晚開的一株梅花,在背陰處,寂寂寞寞的。
玉嬰走在院子裡,心境都變了,整個人沉下來。忽的一抬眼,見那少年的目光匆匆移開,就覺得他好玩了。
裡面有患者在跟大夫對話,他們被安置在屏風後,還有許多人都安靜等著,連閒聊都不肯。
玉嬰聽了隻言片語,這些人都答大夫為唐先生,話裡帶著敬重。
「先生請幾位先進去。」少年送出一位患者,抬手示意剛站起身的一位坐下,穩穩轉向劉大爺他們。
幾人急忙跟著少年走進屋子裡。
屋子裡很涼,南北窗都開著,吹著過堂風呢。這大夫倒是有趣,也不怕把患者吹著。
玉嬰是跟著來看熱鬧的,只管溜邊,把屋子進而的擺設打量了一下。許是只做診室,屋子裡清清爽爽,只是靠牆一排紅木格子,都貼了藥名,到沒有亂七八糟的東西。
唐先生三十出頭的樣子,白白淨淨的,一雙鳳眼,狹長一條,略向上挑,很有古風。
他坐在黃花梨桌案後,向他們幾人點了點頭。
「最近大安了吧,先把藥停停才好。」
「唐先生,我不是來開藥的。這閨女是我帶來的,找您拜師的。」林珊珊把月容推出去,不知為何,玉嬰覺得唐先生有些失望。
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少徒弟的,只怕月容很難留下了。
唐先生簡單問了月容幾句話,突然話鋒一轉,向玉嬰道,「小姑娘要號一下脈嗎?」
孟巧蓮是打算給玉嬰順便看看病的,可是剛見外面那些人排隊,就自覺不敢開口了,夾塞這事兒她做不出來。
現在先生主動問,她有些惶恐。
「可以嗎?」
「嗯。」唐先生點頭了,少年見玉嬰瞪大眼睛不伸手,過來把她的手拿起來,放在枕上。
他的指尖冰冰的,玉嬰暗自打了一個寒戰,他察覺了,很快把手抽了回去。
唐先生搭了一下玉嬰的脈,點了點頭,「都好,只是以後少思慮些,年紀還小,不要操心過多。」
「先生厲害,這孩子可不是喜歡操心嗎。」孟巧蓮笑了。
「藥就不要吃了,她也嫌苦,買個牛角梳子,多給她梳梳頭就是。」唐先生這方子倒是神奇。
玉嬰本來還擔心要被灌藥,聽到這裡不由得咧嘴一笑。
「小姑娘,你不想學醫嗎?」
玉嬰的注意力剛轉移到桌上的一張藥方,唐先生不似別的大夫寫的鬼畫符,清一色的瘦金體,有骨有肉,煞是好看,突然被問了一句,愣了愣。
「我不學,月容姐學就好了,我生病了,月容姐來治。」
玉嬰這話說得天真,孟巧蓮和張嬸子都抿嘴笑了。
唐先生的眉頭一皺,又展開來,帶著嘆息說,「張月容是吧,留下吧。」
少年有些驚詫,也挑了挑眉,卻沒有多問,只是去櫃中取了冊子,在上面錄了張月容的名字。
「這是你大師兄,他叫延壽,讓他先帶帶你。」唐先生不想多說,怕外面的患者多等,就這樣打發了他們。
「先生說了,以後你常來。」延壽送他們到門口,突然囑咐了玉嬰一句。
幾人想再問,他已經關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