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昀錚配合完公安同志的調查後,就回了連島。
他走的時候,許宛棠特意去送了他,讓陸昀錚又驚又喜。
許宛棠倒是表現得格外平淡。
站台上,火車開走之前,許宛棠隔著火車車窗,拽住了陸昀錚的衣領,把他往外拖了拖,在他耳邊小聲道,「八五年的七月二十一號要務必小心,上一世,你在這一天犧牲……」
車子開走,許宛棠站在原地,看著陸昀錚驚訝至極的表情,朝著他揮了揮手。
陸昀錚英挺的眉毛擰著,雙眼中滿是不解與不舍,他就帶著這樣的表情,逐漸遠去。
許宛棠笑了笑,這樣的表情,在陸昀錚臉上真是格外地少見。
許宛棠無比清晰地記得那個日子,那是上輩子的許宛棠人生最灰暗的一天。
但這一世,儘管事情還如上一次那般發展,這一天對許宛棠的意義也不會像上一世那般。
她之所以將此事告訴陸昀錚,占比比較大的原因則是因為:她深知陸昀錚是一位優秀的軍官,也是一位敢於衝鋒陷陣、以保家衛國為己任的軍人。
軍隊裡的信息許宛棠自然一無所知,她知道的只有這一個信息——上一世的陸昀錚在這一天遇難。
若她的信息能使得國家一位甚至多位年輕的軍官免於犧牲,依舊在他的崗位上發光發熱、保衛祖國和人民,那就太值了。
不過,在許宛棠看來,更大的可能是陸昀錚覺得她瘋了。
信不信就由陸昀錚自己判斷了,該提示的她已經提示過了。
*
陸昀錚的記憶力很好,清楚地記得許宛棠說的那個日期,也記得許宛棠說的話。
他一開始自然震驚、懷疑許宛棠這話的真實性。
但和許宛棠相處了這麼久,他比誰都了解許宛棠的為人。
她很少跟他開玩笑,更何況是這種關乎生死類型、不怎麼好笑的玩笑。
許宛棠說,他會在未來的這一天犧牲。
陸昀錚不怕犧牲,在穿上軍裝的那一刻,他就想到過可能會有這麼一天。
為了他堅守的國家,人民,九死其猶未悔。
他雖不懼犧牲,但卻怕完不成任務。
所以,他牢記著這一天,寫在隨身攜帶的本子上,每晚睡前都叨咕著這串數字,生怕自己忘記。
不知何時開始,每當他叨咕著這串數字入睡時,他開始頻繁地做夢。
有時一覺醒來,他甚至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夢到,許宛棠並沒有和他來連島,趙悠悠也沒有被送回宋芊雪那裡。
他對許宛棠一直很冷漠,不回家,接了她的電話也不和她講話。
陸昀錚終於見到了之前的自己,他怒氣沖沖地走上前去,毫不猶豫地用盡全身力氣出拳,但卻什麼都沒有打到。
在他的夢裡,許宛棠忍受著他、趙悠悠、張秀菊和許家人的四重折磨,在夾縫中小心翼翼地活著。
直到八五年七月二十六號這天,許宛棠接到了來自部隊的電話,電話里告訴她,她的丈夫犧牲了。
他看到許宛棠脫力地坐在地上,嘴裡念叨著他的名字,眼淚不停地往下淌。
他看到平時做事認真的許宛棠時不時地就會怔愣發呆,毫無徵兆地流淚……
他看到許宛棠沒日沒夜地幹活,中間還要管趙悠悠的闖下的禍……
他看到許宛棠一個人孤苦無依地開飯館,被小流氓上門欺負,她勇敢地豁出命反擊後,抱著雙腿委屈地縮成一團,邊流淚邊喊著他的名字,問他在哪裡……
陸昀錚兩句話翻來覆去地說著:我在這兒,對不起……
……
他看到許宛棠一人把趙悠悠拉扯大,趙悠悠也在她的教育下愈發地懂事。
他看到許宛棠的飯館兒開得越來越大,雖沒有連島的姐妹飯館的規模,但在B市從無到有,讓陸昀錚敬佩至極……
最後的最後,他看到許宛棠已經因生活而奔忙得勞碌不堪的身子,被趙悠悠一推,犯了心臟病,結束了她的一生。
陸昀錚覺得自己的心臟驟然停了好幾拍,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明顯。
從床上起身時,他早已淚流滿面。
陸昀錚沒有回部隊的宿舍住,向上級申請留下了這套充滿他和許宛棠回憶的房子。
身高將近一米九的男人捂著臉,淚水從他的臉頰不停地流下,掉在他的背心上、床上、順著他的脖子流淌而下。
陸昀錚久久沒有回過神來,一直嗚咽地哭著。
直到半個小時之後,他紅著眼睛進了許宛棠曾經住過的臥室,很久沒有出來。
他時不時地摸摸床頭,摸摸衣櫃……
「對不起……」陸昀錚輕聲呢喃道。
但他沒有在許宛棠的床上躺下,他怕他的味道蓋過許宛棠留下的,已經快要消散了的味道。
他輕輕地從站起身,整理好被子,像許宛棠還在他身邊時那樣,輕手輕腳地出了臥室。
他繁亂的思緒已經被他理清,結合許宛棠在月台上給他的提示,陸昀錚合理猜測,剛才的夢是許宛棠上一世的真實經歷。
陸昀錚一開始也想過只是湊巧,但仔細想來,裡面的細節都對得上。
這樣一來,陸昀錚便更加理解了許宛棠為什麼如此堅定地要和他離婚。
許宛棠上一世過得太苦,離開他是正確的選擇。
況且,按照許宛棠所說的,他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犧牲,哪怕他現在已經有了防範,但任務中的事情不可預估,每一秒都可能存在變數。
像他這樣沒有未來,又在過去辜負了許宛棠的人,確實不配和她在一起。
許宛棠離開他,是正確的選擇,為了許宛棠能有更好的生活,他也不該像以前一樣繼續糾纏許宛棠。
他像平日裡睡不著的每個凌晨一樣,提起筆坐在桌子前,給許宛棠寫著沒有郵票和收件人地址的信。
在信里,他向許宛棠訴說著自己的近況和心情,和許宛棠分享他做的夢、連島上的大家的近況。
只是這一封封信,許宛棠或許永遠都不會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