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宴會
和風細雨綿綿,1449年的春季不知不覺間降臨人間。
去年年末的暴雨洗滌了城市,洗去一整年的暴戾與血腥。
經過三番五次的叛亂,鎮壓,流放,遷移,這座城市已經基本穩定在以撒手中。
這座大城市即使在優素福粗放的執政風格下也一度有著三萬餘人,絕大多數都是穆斯林,也有著少數基督徒生活在基督教社區。
以撒圍城途中,大約有著八千餘人從海港處逃走,葉爾孤白投降後,全城人民「自願」受洗,成為正教徒。
在拜爾迪伯爵葉爾孤白和坎布特男爵「弒君者」瑪爾孜亞的招攬下,大約八千餘居民願意跟隨巴爾斯貝家族,前往拜爾迪地區生活。
「這些刁民們倒不是對巴爾斯貝家族有多少忠心,他們只是純粹不想生活在基督徒的管制下。」
剛剛升為昔蘭尼加王國首席大臣的伊蘇爾特如是說。
目前,比林奇剛剛放開軍事管制,新上任的行政官員正在對城中剩下來的居民進行登記造冊。
本地人口大量遷出,計劃遷入的正教居民還在路上,這使得整座城市空出大半。
比林奇城外,黑城堡中,以撒正在接見熱那亞的使者。
這座城堡始建於古希臘殖民時期,作為守護城市的堡壘之一。
伊斯蘭教崛起後,這裡便成為比林奇的行政中心,歷代總督居住其中,反覆加固。
優素福是個特例,他討厭這裡陰森的氛圍和黑暗的配色,搬進奢華的城市,放任城堡荒廢。
昔蘭尼加親王國建立後,以撒將這座城堡重新整修,作為自己的家族城堡,在附近設置莊園和獵場,命名為「黑城堡」。
「殿下,總督大人聽聞您在昔蘭尼加的偉大勝利,高興極了,當即命我前來祝賀。」
熱那亞總督阿多諾派出的使臣是以撒的老熟人,來自斯科皮亞家族的商人尼克洛。
「很高興再次見到您,親愛的尼克洛。」
「我還以為您不想再跟我打交道呢。」
以撒輕飄飄地說。
尼克洛有些尷尬。
米蘭繼承戰爭前夕,以撒曾派菲德爾艦隊長前往科西嘉與尼克洛洽談繼續購買大型艦船一事,被他拒之門外。
「上次是我不對,不應該拒絕您的提議,這不……我們帶來了新的協議……」
尼克洛將一份帶有熱那亞獅鷲標記和聖喬治十字徽的文件遞給以撒。
「這份文件代表了熱那亞總督府以及全體熱那亞人民,請您仔細查閱。」
尼克洛的神情變得嚴肅。
以撒拾起文件,細細閱讀起來。
文件由拉丁文和希臘文雙語寫作,讀起來並不費力。
看到一半,以撒明白了。
這是一份具有軍事意義的商業條約。
簡單來說,熱那亞共和國對以撒在北非已經占有的貿易份額比較眼紅,此外,對附近悄然崛起的蒙費拉托有些警惕,想通過協議來規範三方關係。
從文件中,以撒還能讀出部分對於威尼斯和奧斯曼的擔憂。
以撒在文件的末尾看到了蒙費拉托——帕爾馬公爵約翰四世的紋章,顯然他已經翻閱並簽署了這份文件。
尼克洛適時地將約翰四世的信件遞上。
「帕爾馬公爵大人為您寫了一封信件,托我帶過來。」
以撒拆開信,粗略看看,心中有了主意。
「熱那亞最近情況很不好吧。」
以撒放下信,為尼克洛倒上葡萄酒,示意他坐下。
後世的許多人將熱那亞和威尼斯混為一談,這是很不正確的。
威尼斯是典型的寡頭國家主義,權力集中在貴族組成的大議會中,總督也從他們之中產生。
但就是這樣一個國家,卻能使全體公民在對外時緊緊團結在一起,每一個威尼斯人都以自己的身份為傲,國家主義盛行。
我先是威尼斯人,才是基督教徒。
恩里科·丹多洛的這句話,被不少威尼斯人奉為圭臬。
熱那亞則恰恰相反,總督名義上由全體人民選舉產生,人民卻對這個國家的向心力很低。
熱那亞人崇尚個人英雄主義,熱衷於冒險和戰爭,他們更希望像聖喬治一樣,將自己的名字傳遍四方,而非為國而戰。
後來不少名聲遠揚的冒險者,都出自熱那亞。
黑死病,基奧賈的失敗,奧斯曼的崛起,通貨緊縮,貴金屬短缺……一件接一件的禍事不斷降臨在熱那亞這隻西水獅鷲的身上,將其打擊得一蹶不振。
現在,熱那亞作為地中海一霸的日子已經進入了倒計時——只比東羅馬多活了五年。
原時空的1458年之後,熱那亞一直在法蘭西王國和神聖羅馬帝國的控制下來回搖擺,再不復當年的威風。
「殿下,我也不瞞您,國內情況很差,民眾又在暴亂,總督焦頭爛額,貴族們作壁上觀。」
「這都不是什麼秘密,您一查便知。」
「這和我們之間的協議有關係嗎?」
以撒喝著酒,慢慢地說。
「北非是我們貿易中重要的一環,我們希望您能夠像曾經的優素福和阿卜杜拉一樣,給予我們貿易優惠權。」
尼克洛指著貿易協議上的一條。
以撒點點頭,這個可以談。
「除此之外,我們希望能夠藉助您的艦隊和商港,繞開威尼斯的封鎖,共同應對威尼斯人的威脅。」
「這個似乎不在協議上。」
「相信您已經看出來,這幫威尼斯人壓根沒有將您放在眼裡,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我們加在一起也絕不是威尼斯人的對手。」
「讓他們投鼠忌器就足夠了。」
「我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尼克洛見以撒鬆口,終於鬆開緊皺的眉頭。
「這就需要我們好好來談談。」
……
1449年2月4日,來自哥本哈根和柏林的使臣先後抵達比林奇。
在教皇尼古拉五世的要求下,幾乎所有歐洲基督教國家都派來了使臣,共同見證一頂新王冠的誕生。
威尼斯和米蘭沒有派人來,以撒也無所謂。
以撒麾下的幾位外交官員和貴族忙前忙後,為遠道而來的使臣們盡心服務。
安德爾森和伊蘇爾特連續幾天沒有好好休息,頂著一臉黑眼圈,幽怨地看著以撒。
沒辦法,家裡沒有女主人,只能由他們代勞。
使者們帶來了大大小小的禮物,一般都是些小玩意,不會特別貴重。
與以撒關係最好的葡萄牙王室送來了一把鑲滿寶石的佩劍,估計能值五百個杜卡特。
斯坎德培送來一張精美的熊皮,可以製成柔軟的地毯。
伊蘇爾特也早已準備了相應的禮品相贈,多是來自西非的工藝品和昔蘭尼加本地的特產。
貴族們濟濟一堂,高談闊論,胡吃海喝,為了爭奪一位女賓的歡心而比劍鬥毆,將整個領地弄得一團亂麻。
總體來說,他們對於以撒的招待還算滿意。
2月5日,以撒設宴招待使臣,諸位貴族齊聚黑城堡的宴會廳。
貴族們身穿華麗的禮服,佩戴名貴的珠寶,腰配裝飾用的刺劍,昂首挺胸,步入宴會廳。
以撒和自己的幾位封臣站在宴會廳里,向來賓致意。
采列伯爵的兒子,黑森伯爵的弟弟,普法爾茨行宮選侯的侄子……
以撒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口中的歡迎和讚頌,僵著一張帶笑的臉。
明明全都不認識,卻總要裝出一副老相識的模樣。
「葡萄牙使臣,來自阿維什家族的維塞烏公爵恩里克!」
以撒終於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嘴角泛起自然的笑容。
「恩里克,好久不見!」
以撒和恩里克擁抱一下,看著他幸災樂禍的嘴臉。
「好好受著吧,當年我也是這樣過來的。」
相比貴族見的應酬,恩里克更喜歡和水手們呆在一起,聽他們講海上的見聞,和他們一同暢飲美酒。
以撒苦笑。
恩里克轉向後面,從自己身後拉出藏得嚴嚴實實的小侄女。
「這是若阿納,阿方索陛下的妹妹,她……呃,」
「他在看姐姐!」
若阿納氣鼓鼓地叫道。
「您好,尊貴的蘇爾特專制公,昔蘭尼加國王,來自君士坦丁堡的皇子,告死者伊薩克。」
一位美麗的少女穿著優雅的衣裙,向以撒款款行禮。
她身著葡萄牙風格的法勤蓋兒裙,鯨鬚製作的裙撐將少女青澀而典雅的身姿襯托得美不勝收。
衣裙上繡著葡萄牙國花薰衣草的圖案,沒有過多繁雜,反而更添優雅。
頭髮盤成玫瑰狀,頂著潔白的紗巾。
一雙幽深而明亮的眼睛被垂下來的紗巾遮住一半,長而彎曲的睫毛撲閃著,挺立的鼻翼下,紅潤的嘴唇抿在一起,嘴角翹起好看的弧度。
修長的脖頸下,一抹白膩微微翹起,若隱若現。
以撒一時有些看呆了。
「我叫萊昂諾爾·阿維什,很高興見到您,聲名遠揚的殿下。」
見以撒沒有反應,萊昂諾爾繼續說到。
「呃,歡迎您前來,尊貴的客人,願您在這裡能夠感受到家的溫暖。」
以撒回過神來,對自己的失禮有些尷尬。
萊昂諾爾·阿維什,葡萄牙公主,少有美名,出身高貴,成年後更是遠近聞名,是歐洲貴族們的夢中情人。
葡萄牙國王是她的哥哥,阿拉貢國王是她的舅舅,英格蘭和勃艮第的貴族為她打架鬥毆,法蘭西王太子和神聖羅馬皇帝為她爭風吃醋。
最終,這位白天鵝嫁給了頭銜更高的神聖羅馬皇帝腓特烈三世,這個決定將使她在後半生懊悔不已。
歷史上,她有一個非常出名的兒子——神聖羅馬皇帝,勃艮第公爵馬克西米利安一世,哈布斯堡下半身征服世界策略的開創者。
當然,這都是後話,現在的她,還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公主。
傳說當老實巴交的腓特烈三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妻子時,愣在原地,幾分鐘說不出話。
如今來看,絕非虛言。
越美麗的女人越危險。
以撒提醒自己。
客人逐漸來齊,以撒在萬眾矚目中坐上主位,宣布宴會開始。
菜品非常豐盛,酒水種類繁多,幾位小地方來的貴族眼冒精光。
勃艮第的紅酒,聖威廉的蔗糖,瓦拉幾亞的玫瑰,瑞士的黑松露,伊比利亞的牛肉……應有盡有。
看著這群貴族們胡吃海塞,以撒心都在滴血。
按他的意思,本該一切從簡,奈何伊蘇爾特執意如此,美其名曰:給歐洲各國留下良好的印象。
開始時,他們還算給面子,沒有將以撒的地盤作為展示自己雄性威風的場所。
可是,酒至半酣,杯盤狼藉,酒精的作用下,不少人開始放浪形骸。
這幫子貴族喝酒吃肉,卸下平時虛偽的偽裝,開始露出粗魯的本性。
男人們已經聊完了國家大事,開始將放肆的目光游離在女人們裸露出來的胸脯和胳臂上。
吹噓,挑逗,對著心儀的女人擠眉弄眼,和有夫之婦眉目傳情。
以撒親眼看見,一位主教趁著更換蠟燭,將身旁的伯爵夫人摟入懷中,夫人咯咯笑著,欲拒還迎。
他的丈夫正在講著笑話,一旁的公爵女兒被他逗得花枝亂顫。
再不管管,恐怕要出現一些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東西了。
以撒嘆口氣,站起身。
「諸位,黑城堡後山有一片不錯的圍獵場地,不如等會兒讓米哈伊爾伯爵帶著大家去打打獵?」
飯後打獵,歐洲貴族最為鍾愛的運動之一。
主教拉上伯爵夫人,伯爵抱起公爵女兒,騎上獵馬,帶上獵犬和鷹隼,進入森林,搜尋獵物的痕跡。
以撒可以肯定,不少人都會尋找一片林間空地,進行一場靈與肉的碰撞。
去吧去吧,別在我這裡煩人就行。
最後一陣馬蹄聲伴隨著嬌笑漸行漸遠,以撒總算鬆口氣,來到自己的花園,拿起一杯奶酒慢慢喝著。
「一般貴族宴會中,女人們會坐在一起,聊著家常和衣裝,聊著子女和情事,」
以撒回過頭,萊昂諾爾款步走來,銀鈴般的聲音清脆悅耳。
「男人們聚在一起喝酒,會聊著戰爭和政治,會吹噓自己的功績。」
「在您的城堡中,他們都亂了套。」
「作為一名貴族,您是不合格的。」
「所以呢?」
以撒沒好氣地說。
「您的城堡里缺少一名女主人。」
「咋滴,您想毛遂自薦?」
以撒正盤算著這頓飯夠養活多少士兵,懶得理她。
萊昂諾爾臉上掠過一絲紅霞,隨即立馬冷下臉。
「我原以為,大名鼎鼎的聖戰士,告死者伊薩克會是一位優雅有禮的貴族。」
以撒撇撇嘴。
「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紛爭都因貴族而起,因貴族而熄,」
「您不要小看這些貴族間的交際,在有些時候,能比得上百萬雄兵。」
「這就是為什麼在一個國家之中,外交大臣的地位永遠高於軍事大臣。」
以撒知道她說得對,不過還是有些煩躁。
「要不這樣,我借你一匹馬,你去打獵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