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血火同源
克勒拉希鎮以南,多瑙河渡口。
浮橋早已搭建完畢,馬哈茂德的前鋒精銳已經盡數渡過河流,登上多瑙河南岸的土地,向南方狂奔而去。
吃過午飯後,天空更加陰沉,東北風呼嘯而過,大雪紛紛揚揚。
步兵的渡河已經持續了幾個小時,率先抵達河流南岸的士兵開始埋鍋造飯,圍在篝火旁暖著身子。
數萬大軍的渡河不是一件容易事,第二座浮橋已經搭了起來,河面上人影綽綽,大軍穿行不息。
弗拉德三世負責統帶第二波士兵,此時的他依舊待在北岸,身披黑色皮袍,跨著高頭大馬,大聲指揮渡河,維持秩序。
「大公,天氣又冷了,要不我們暫停片刻,先讓士兵們吃飯?」
副官騎馬來到他身邊,低聲請示道。
弗拉德三世眉毛一挑。
「怎麼,當年在奧斯曼軍隊中,瓦拉幾亞士兵可是連更冷的天氣都熬過來了,現在才剛剛下雪,河流都還沒結冰,連這都受不了?」
話雖如此,他還是沉思片刻,沖副官低聲吩咐。
「過冬的保暖衣物有限,為了戰爭的勝利,我不得不將毛皮衣服都裝備給第一線的騎兵。」
「讓大軍加緊渡河,到了南岸立馬生火做飯,再晚一些,天氣將更加寒冷,那時就真的沒辦法打仗了。」
「南方溫暖,我們會越走越輕鬆。」
副官點點頭,將弗拉德三世的命令傳達下去。
聽聞抵達南岸即可吃飯,士兵們來了精神,步伐也輕快了不少。
「我們在這裡的行動已經藏不住了,周圍有什麼風吹草動嗎?」
弗拉德三世問道。
「大公,我們的確發現了幾波人馬,也許是過路的旅客,也許不是。」
弗拉德三世點點頭。
「隨他們去吧,馬哈茂德的騎兵已經走到半路,他們來不及了。」
「但是,大公,我們為什麼要在這麼寒冷的季節發起奇襲呢?士兵們頗有些怨言。」
「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們必須儘可能讓瓦爾納城多拖一會兒,消磨希臘皇帝的兵力和軍心。」
弗拉德三世眼神陰鷙。
「我們這些北方人都不適應冬天,更別說那群南方人,他們的戰鬥力只會更低。」
「當然,這還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弗拉德三世操縱馬匹,用馬蹄蹬了蹬地面。
「發現了沒有?」
「怎麼了?」
副官有些疑惑。
「你平時在山裡練兵,可能不太了解這裡的環境。」
「多瑙河下游平緩,河岸周邊的土地非常濕潤,泥土鬆軟,有些地方還會形成沼澤。」
「從這裡到瓦爾納的道路上還有許許多多的支流,這些支流附近的土地或多或少也有這種情況。」
「如果我們在秋季進軍,行軍速度將受到極大的限制,騎兵嬌貴,過不得沼澤濕地。」
「而在冬天,這裡的土地都凍硬了,適合騎兵集群衝鋒。」
副官也踩了踩腳下的大地,心悅誠服地點了點頭。
弗拉德三世遙望南方,渡過多瑙河的士兵開始造飯,縷縷炊煙飄蕩在暗沉的天空上。
「我們也準備渡河吧,士兵的精氣神都還不錯,再有幾個小時應該就能全部渡過。」
「讓大家都忍一忍,也就這幾天,不會太長。」
「我們明白。」
副官點頭稱是。
「告訴士兵們,等我們擊敗了希臘皇帝的大軍,我帶他們去南方過冬,南方沒有寒風和大雪,只有糧食,美酒和金錢。」
弗拉德三世翻身下馬,將馬韁扔給副官,向浮橋走去。
浮橋由民船拼接而成,可供士兵通行,馬匹在浮橋上容易翻,只能由船隻運往南岸。
也正是因此,只有在第一波騎兵渡過河流後,弗拉德三世才能抽出足夠的船隻搭建第二座浮橋。
正欲登上浮橋,幾名偵查騎兵從東邊奔馳而來,跪倒在弗拉德三世面前。
弗拉德三世讀出了騎兵們眼中的恐懼和焦慮,心微微一沉。
「怎麼了?」
「東邊……東邊的河面上,十幾艘造型奇怪的帆船,正向我們極速衝來!」
……
寬闊的河面上,長船揚起風帆,大雪紛紛降下,飄落在哥薩克炙熱的臉龐上。
天空陰沉,浮橋上的士兵舉著火把,組成一道長龍,河水緩緩流動,波光粼粼。
為首的一艘長船上,帖木兒塔什靜立船頭,黑色的雙眼倒映火光,像是燃著烈火。
「英勇的哥薩克們,殿下有令,極速航行,衝垮突厥人的浮橋,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
他轉過身,望向後方的哥薩克們。
「刀劍弓弩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我的大人。」
哥薩克應聲回答。
「火油罐準備好了嗎?」
「一切就緒!」
哥薩克高喊起來。
「那麼,你們,準備好了嗎!」
「為殿下效忠!」
哥薩克狂呼起來,扯開衣襟,身上蒸騰起陣陣霧氣,飄散在風雪中。
「很好,我代殿下謝謝你們!」
帖木兒塔什檢視著這群勇武剽悍的哥薩克漢子,微微點頭。
「敵人沒有什麼水上力量,肯定不是我們的對手!」
「我們要讓這群突厥人和瓦拉幾亞人知道,真正的北地豪傑和草原健兒,從不會害怕風雪的洗禮,風雪越大,我們就越發強悍!」
「殺!」
哥薩克舉起刀劍,怒吼聲震撼天地。
「既如此,升起殿下的大旗,讓他們嘗嘗我們的厲害!」
長船升起查士丁尼的親王旗幟,那是一隻燃燒著血火的緋紅色雙頭鷹。
緋紅色鷹旗帶著血火,在寒風中獵獵飄揚。
哥薩克們帶著熱血滿腔,在風雪中朝浮橋衝撞而去。
……
多瑙河南岸,兩千餘哥薩克精騎正在奔馳,馬匹呼出熱氣,打著響鼻。
天漸漸黑了,風雪越來越大,地上積下一層薄薄的雪,馬蹄踐踏在干硬的泥地上,沉悶而有力,仿佛重錘擊打著鋼錠。
東方的河面上升起火焰和濃煙,喊殺聲和木塊破碎聲由遠及近,第一道浮橋已經被艦隊摧毀,帖木兒塔什正在向第二道浮橋衝去。
浮橋破裂,來不及撤出的士兵落入冰冷的河水中,伴隨著恐慌的尖叫,撲騰掙扎。
南岸和北岸的士兵怔怔望著正在發生的一切,望著上一秒還生龍活虎的士兵落入河水,轉眼便沒了生息。
「好啊,帖木兒塔什幹得好啊!」
查士丁尼帶著大軍登上一座山包,遠遠看著河面。
「殿下,南岸的士兵不算太多,估計不會超過六千。」
卜拉木策馬來到查士丁尼身邊,低聲說道。
「他們以步兵居多,剛剛渡河,連營寨都沒有,跟別說對付騎兵的壕溝和拒馬,肯定不是我們的對手。」
查士丁尼嘴角上揚,目光閃爍。
「讓哥薩克們換馬,騎乘馬就扔在這裡,都給我跨上最強壯的戰馬,拿起最鋒利的彎刀!」
哥薩克們立馬行動起來,將精疲力竭的騎乘馬扔在一邊,跨上強壯精幹的戰馬。
「全體都有,排好陣型,開始喝酒!」
兩千名哥薩克迅速形成四個攻擊鋒,每個攻擊鋒包括幾百名哥薩克,呈現鋒利的棱形。
哥薩克從馬鞍中掏出烈酒,咕嘟嘟飲了下去,痛快地大聲怒吼。
熱氣蒸騰,馬刀前舉,眼中是熊熊烈火,心裡是一片赤誠。
嗜血,狂暴,莽撞,勇猛。
查士丁尼躍馬前出,拔出彎刀,與一名名哥薩克手中的馬刀相互碰撞,發出錚錚之聲。
「哥薩克們,前面就是突厥人和瓦拉幾亞人的軍營,他們瘦小而孱弱,卻仍然占據了大把財富和大片草場,你們說,怎麼做?」
「殺!」
哥薩克怒吼。
「很好。」
查士丁尼微微點頭。
「去吧,我的勇士,去為我征戰吧,去博取榮耀吧,去將血與火帶給我的敵人吧!」
「打出我的旗幟,跟著我,殺過去!」
查士丁尼高舉彎刀,一馬當先,向東邊直直衝去。
哥薩克騎兵高舉血火雙頭鷹旗幟,跟在查士丁尼身後,迎風怒吼,踏雪而行。
聲勢浩大的騎兵很快就引起了南岸士兵的注意,他們震驚地看著迎風招展的旗幟,眼裡儘是絕望悲戚之色。
「快從軍營中出來!列陣!列陣!」
指揮官大聲吼著,但士兵們仿佛泥塑的木頭,一動不動。
「快列陣!準備迎敵!」
指揮官大怒,接連砍下幾顆頭顱。
士兵們如夢初醒,這才行動起來,拋下手中的飯碗,手忙腳亂地尋找武器,穿戴裝備。
當哥薩克衝到眼前時,士兵們仍未組織起有效的防禦,零零星星幾條陣線明顯沒法阻擋越沖越快的哥薩克騎兵,士兵們握緊武器,絕望地閉上雙眼。
陣線一衝即垮,彎刀帶起頭顱,馬蹄壓碎血肉,哥薩克去勢不減,繼續向後方衝去。
後方的幾個倉促聚集起來的軍陣也沒能給驍勇善戰的哥薩克產生什麼阻礙,士兵們士氣低落,一觸即潰,倉皇逃竄。
接連擊破幾個軍陣後,哥薩克們終於遇到了強勁的對手。
前方的突厥士兵衣甲鮮明,軍容齊整,武器齊全,頭戴頭巾,穿著紅色和綠色的軍服,有些人手持彎刀和弓箭,也有些人舉槍瞄準。
他們在寒風中傲然而立,渾身散發著成熟而堅韌的氣質,與四周的徵召步兵格格不入。
砰砰砰——
槍聲在冷風中響起,硝煙彌散開來,馬匹嘶鳴,沖在最前方的哥薩克痛苦倒地。
「是耶尼切里!」
查士丁尼認出了這一支強大的步兵,咬咬牙。
「他們的人數並不多!編制如此零散,大部分耶尼切里恐怕都在河對岸!」
「風雪中,火藥會被浸濕,這是我們的優勢!」
「衝過去!殺了他們!」
哥薩克騎兵很快活動起來,分成好幾個攻擊鋒,在耶尼切里軍團的各個方位圍追堵截,尋找著他們的弱點,時不時撲上去猛撕一口,逐步消磨他們的鬥志。
他們有預謀地將耶尼切里趕向河邊,就像草原上的群狼將羊群趕上懸崖峭壁。
時間流逝,耶尼切里精疲力竭,氣喘吁吁,他們縱然精銳,但人數和兵種上的劣勢實在難以逾越,踉踉蹌蹌地向河邊跑去,擺開陣勢,準備做最後一搏。
「投降不殺!」
查士丁尼用突厥語喊道。
沒有回音,耶尼切里們肩並著肩,背靠著背,堅定地挺立在風雪中。
「衝鋒!殺了他們!」
查士丁尼無奈揮手,哥薩克開始最後的衝鋒。
兩支軍隊很快混戰起來,耶尼切里更加精良,訓練有素,但哥薩克騎兵占據人數優勢,且有一腔蠻勇,對寒冬和風雪的適應力更強。
哥薩克們已經被酒精和鮮血激起了血性,變得狂暴起來,大聲怒吼,不管不顧,衝進耶尼切里軍陣中,以傷換傷,哪怕被拉下馬,身披數創,也會狠狠揮動馬刀,直到最終的死亡。
戰鬥一直持續到天黑,八百名先行渡河的耶尼切里禁衛軍全軍覆沒,為自己的蘇丹誓死盡忠,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當最後一名耶尼切里跌倒在冰冷的河水中,取得勝利的哥薩克歡呼起來,查士丁尼看著遍地的屍體,微微鬆了口氣,找出耶尼切里指揮官的屍體,割下他的頭顱。
軍營中還有一些殘兵,他們被軍官逼著拿起武器,卻又不敢沖向敵軍,踉踉蹌蹌,進退維谷。
查士丁尼渾身是血,一把將耶尼切里指揮官的頭顱扔在空地上。
殘兵們眼中的恐懼幾乎化為實質,看著宛如魔鬼的哥薩克騎兵,終於壓抑不住心中的恐慌,不顧軍官的勸阻,開始四散奔逃。
「殿下,要追嗎?」
卜拉木走到查士丁尼身邊,一瘸一拐,顯然受了不輕的傷。
「不了,打成這個樣子,我們已經很不錯了。」
查士丁尼扯開嘴巴,勉強笑笑。
「兩千打五千,無論怎麼說,也稱得上一場大勝。」
「殿下,要不是耶尼切里軍團太過頑固,我們也不會損失這麼多的弟兄,不會耽擱這麼長的時間。」
「損失了多少人?」
查士丁尼看向卜拉木。
「四百多,大部分都是耶尼切里造成的。」
查士丁尼點點頭,神色略有些沉重。
「將他們的名字記錄下來,遺物收集起來,等我們回去後,記得交給他們的親眷。」
「這次的戰利品中,專門撥出一部分,用於戰死士兵的撫恤。」
卜拉木沖身邊的哥薩克吩咐幾句,咬開一瓶酒,咕咕灌上幾口。
想了想,他將酒瓶遞給查士丁尼。
查士丁尼接過酒瓶,卻並沒有喝,而是將烈酒傾倒在左臂的傷口上,咬著牙,扯下一條布料,緩緩包紮。
「突厥人的燉鍋還熱著,讓哥薩克吃飯吧。」
查士丁尼說道,指了指黑沉沉的天空。
「這麼寒冷的冬夜,敵軍士兵一旦走散,恐怕沒多少人活的下來。」
「等明天破曉,我們帶上保加利亞僕從軍,再出去掃蕩一圈。」
卜拉木點點頭,指揮哥薩克們安頓下來,收拾屍體,打掃戰場。
河面上的火光漸漸消散,兩座浮橋盡數損毀,長船抵達渡口,帖木兒塔什帶著士兵趕至查士丁尼身邊。
「殿下,恭喜您,再度取得一場大勝。」
查士丁尼笑笑,拍拍身邊,帖木兒塔什順從地坐下。
「活不多說,把酒肉都搬下來,戰鬥還未結束,好好休整,以待明朝。」
哥薩克們結束了戰鬥,收斂同伴的遺體,將他們安葬在異鄉的土地上。
部分敗兵開始聚攏,扔下武器,默默走向一邊,等待著勝利者的審判。
他們十分清楚,黑暗的雪夜殺機重重,只有投降,方能保存一線生機。
哥薩克們低沉的輓歌在寒冷的冬夜悠悠響起,迴蕩在血火燃燒的土地上,飄揚在風雪交加的天空中。
隨軍的教士穿行在一具具屍體間,將十字架按在胸前,為遠去的靈魂進行祈禱,願他們升入天國。
北風依舊呼嘯,多瑙河靜靜流淌,哥薩克的輓歌悠悠迴響,北岸的士兵目瞪口呆,不知何去何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