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御營伏特加
地中海南岸,阿非利加首府,迦太基城。
夜幕已深,城市南方的道路上,傑爾姆·斯弗朗其斯從馬車中探出頭,望了望一片黑暗的城市,略微有些驚訝。
作為東羅馬帝國第二豪門斯弗朗其斯家族的成員,外交大臣喬治·斯弗朗其斯的長子,宰相伊蘇爾特·斯弗朗其斯的堂侄,傑爾姆自然獲得了良好的教育,輕鬆取得了佛羅倫斯大學和君士坦丁堡大學的學位,也憑藉著家族的關係在官場上如魚得水,左右逢源。
兩年前,阿非利加地區的驛站系統基本整理完善,各個定居點之間通過不同標準的道路相互連接,每隔一段距離設置驛站加以管轄。
驛站大多設置在村鎮中,一般以酒館和客棧的形式對外開放,驛卒們除了負責道路維護和馬匹租借外,還需要承擔起搜集情報,傳達信息的職責,和中央派往各個村莊的教士一起,共同組成帝國的下級情報網絡。
傑爾姆也是在當時受到舉薦,被任命為西部驛站總管,統攬從的黎波里城到迦太基城的大小驛站和道路系統。
興沖沖地住進迦太基城的官邸後,傑爾姆立馬被堆積如山的文件震驚地說不出話。
由於帝國在官員數量上一直有著嚴格限制,堂堂西部驛站總管也僅有不到二十名從官,下面的驛卒倒是不少,但他們的工作同樣繁重,根本抽不開手。
沒辦法,一心想要干出成績的傑爾姆從家族中請來了幾位精於文書的管家,花了半年的時間將原本紛亂繁雜的西部驛站整合了起來,為每一位驛卒和每一個驛站登造了花名冊,驛卒的身世,驛站的規模,交通工具是馬匹還是駱駝,來往人員多少,盈利幾何,全部登記在案,萬無缺漏。
驛站總管是個肥缺,兩年間,不知道多少人來找過傑爾姆,又是送錢又是送女人,想通過他的私人關係牟取利益。
但是,傑爾姆從來對此嗤之以鼻,根本不吃這一套。
送錢?你看我像是缺錢的樣子嗎?
兩年下來,他幾乎跑遍了西部驛站的每一個節點,力圖將最真實的驛站情況呈遞到上級的案頭,不合適的驛站說拆就拆,盈利的驛站立刻擴大規模。
非但如此,他還從帝國議會中得到了啟發,每半年召開一次會議,聽取商人們的建議。
這些商人常年四處奔波,對商路動向再了解不過,他們知道哪裡的路不好走,哪裡的驛站規模太小,哪裡的過路費不合理,哪裡的驛卒徇私枉法。
東羅馬帝國的驛站面向所有人開放,但所有人都不能白吃白住,皇帝的信使也不例外。
信使們付完錢後,驛卒會給他們開具一份文書,抵達目的地時憑文書向上級部門支取路費。
傑爾姆還試著做出了一些改革,提高驛站的住宿條件,宣傳特色美食和當地文化,不僅能拉動地方經濟,還將驛站變成更加高端的旅店,而非簡單的休息區。
民間有人戲稱,在西部驛站轉一圈,你就對西阿非利加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兩年的努力後,阿非利加西部驛站成為了東羅馬帝國中第一個實現盈利的驛站系統,傑爾姆也得到了皇帝的隆重表揚。
現在,傑爾姆又奉命擴張西部驛站,目的是將驛站網絡向南連接到南境邊疆區,向西連接到君士坦丁娜,也是忙得腳不著地。
據說,帝國馬上就要新設一位交通大臣,傑爾姆就是最有力的競爭者。
馬車接近城門,傑爾姆跳下車,將自己的身份文書遞給守城的衛兵。
今天的衛兵好像和從前不太一樣,傑爾姆上次回迦太基時,城防事宜由駐紮在迦太基城的近衛軍第二軍團和迦太基城衛隊共同負責,守城士兵的胸口總是繪著沙漠狐的紋章。
而現在,這幾個衛兵全都穿著淡黃色的罩袍和輕便的皮甲,頭上戴著當地很常見的皮帽,腰間斜挎著一把彎刀,背後背著一桿重型火槍,胸前戴著火藥壺,手上還拄著一把羅斯人常用的板門大斧。
要不是他們的胸前依舊繪著迦太基的市徽,傑爾姆還真分辨不清到底是敵是友。
「諸位,你們這是?」
傑爾姆小心地上前詢問。
「現在是城衛隊負責守城嗎?近衛軍第二軍團呢?」
「總管大人,我們現在換裝了,不叫城衛隊,而是迦太基射擊軍。」
一位射擊軍隊長認出了傑爾姆,隨意看了看身份文書,將其交還到他的手中。
「至於近衛軍第二軍團,他們也換裝了,現在正趕去君士坦丁堡集結。」
「要打仗了,我們也有可能會上戰場。」
隊長嘆了口氣。
「你們也會上戰場?」
傑爾姆有些驚訝。
「是啊,迦太基和君士坦丁堡是第一批完成射擊軍改編的城市,我們這些人要是上了戰場,不知還有多少人可以活著回家。」
隊長點點頭。
「要是不上戰場,我們哪來的錢?」
另一位軍官哼了一聲。
「背上了這一身裝備,我們平時的工資只是略有提高,真想發財,還是得上戰場。」
「我當年跟著伊薩克皇帝攻占比林奇時,身中三箭,愣是咬著牙沒撤下去,怕?怕就別當兵!」
「好了好了,我只是說說罷了。」
先前的隊長見同僚又要開始追憶往昔,連忙笑著將其打住。
「我們都是陛下的老兵,平時守守城,戰時當軍官,送死的活計有奴隸們干呢。」
傑爾姆聽得一愣一愣,搖搖頭,不想關心這些與他太過遙遠的事情,邁步便走。
「大人,我陪您走吧,現在重新實行宵禁了,免得您又被人攔下。」
隊長好心地說。
「又宵禁了?真是奇怪。」
傑爾姆雖然疑惑,也沒有太過在意,跟在隊長的身後走上迦太基城的街道。
街道上一片黑暗,城西南的小山上卻亮著燈火,隱隱約約還能聽到重錘擊打鐵器的聲音。
「哦,那是迦太基兵工廠,最近他們的任務十分繁重,工人們三班倒,哪怕是午夜也點著燈。」
傑爾姆點點頭,沒有太過奇怪。
迦太基工業區比君士坦丁堡工業區成型更早,哈夫斯王朝的葉海亞哈里發是位明君,早在他執政時期,迦太基城就已經規劃出專門負責手工業生產的區域,體系更加成熟。
「大人,您去哪裡?」
「我要見迦太基行政官巴西利厄斯,他現在住哪裡?」
「他啊,」
隊長一愣。
「他現在已經不是迦太基行政官了,陛下直接去除了迦太基行政官的職稱,改為迦太基留守大臣,負責輔佐皇子。」
「哦?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近來的事,迦太基最近來了不少新官,護民官也換了,新任護民官是陛下從前的親衛長葉爾孤白伯爵,他現在也是迦太基射擊軍的第一統帥。」
「最近事情很多,迦太基不平靜,您得小心行事啊。」
隊長好心提醒道。
傑爾姆沒有回答,眉頭緊蹙。
迦太基留守大臣巴西利厄斯就住在行政宮中,直到夜晚,這裡依舊亮著燈。
行政宮前有不少射擊軍戰士,他們個個人高馬大,歪歪斜斜地倚靠在柱子上,一手拿著板門大斧,一手舉著酒瓶,一邊飲酒,一邊高聲談笑。
「這是……」
傑爾姆兩眼一縮,有些驚訝。
「鬧事呢。」
「鬧事?」
「為了酒的事情。」
隊長也有些無奈。
「您也知道,迦太基城是一個移民城市,這裡的新羅馬人很多都是從黑海遷來的斯拉夫人,他們嗜酒如命,一天不喝就渾身難受。」
「說來也奇怪,這群北方蠻子喝酒後的戰鬥力出奇地強,完全不管不顧,一百人敢追著一千人打。」
「上個月我們去西邊剿滅一股偷偷下山的柏柏爾人,這群蠻子喝了酒後,抓著火槍往上沖,連支架都不用。」
隊長苦笑著搓了搓手。
「他們完全不瞄準,衝上去懟著敵人的胸口射。」
「那這是怎麼了?禁酒了?」
隊長指了指行政宮,忌諱莫深地搖搖頭。
「我只能說到這裡,您進去吧。」
傑爾姆一臉疑惑地走進行政宮,門口的射擊軍倒是沒有阻攔。
被僕人領到書房,傑爾姆見到了正在處理公務的巴西利厄斯。
巴西利厄斯正在批閱公文,桌上還放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外面都出了這麼大的事,你還有心思在這裡搞工作。」
傑爾姆沒好氣地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事情太多,不加班加點完全處理不完吶。」
巴西利厄斯面容有些憔悴,但見到傑爾姆,還是微笑地站了起來。
「這個迦太基執政官不是個閒職麼,你倒好,整日不安分。」
「別人不敢做,別人在乎羽毛,我不會。」
巴西利厄斯堅定地說。
「既然元老院和羅馬人民願意將這個職務交給我,我也不會像前幾任一樣不管不顧,見到了不好的,就得改,就得變!」
「你最近在搞些什麼?有什麼是需要你管的?」
傑爾姆哼了一聲。
「事情多啊,不管不行。」
巴西利厄斯拿起桌上的文件,念了起來。
「的黎波里城遭蝗災,當地莊園主趁機吞併土地,囤積糧食,伱說,我管不管?」
「阿特拉斯山脈局勢不穩,一些柏柏爾部落開始下山劫掠,我管不管?」
「部分邊遠地區的同化進程很不成功,不少遷移過去的羅馬人竟然開始使用柏柏爾語,反倒是被他們給同化了,我還管不管?」
巴西利厄斯不顧傑爾姆震驚的眼神,自顧自說下去。
「還有我準備在迦太基附近推行的村社制,更是遭到了空前阻力,農奴制莊園主們壓根不想交出手裡的農民,也對我的命令不屑一顧。」
「道阻且長,徐徐圖之。」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傑爾姆難以置信地看著巴西利厄斯。
「你是迦太基留守大臣,不是阿非利加總督!」
「的黎波里蝗災不該你管!柏柏爾部落也不該你管!農奴制莊園主更是皇帝和皇子的擁蹙,他們只信服皇帝的命令,當然不會聽你的!」
「照你這樣下去,整個迦太基都會被你得罪完,皇帝和皇子也不例外!」
「怎麼,後悔讓你的家人推薦我當這個留守大臣了?」
巴西利厄斯微笑道。
「當然後悔了!我們家就應該跟你斷絕來往!」
傑爾姆氣得滿臉通紅。
「別急,我並沒有越權行事。」
巴西利厄斯搖搖頭。
「其實,迦太基行政官的職務劃分非常不明確,理論上來說,這個執政官具有其他大區執政官同樣的職責,負責管轄迦太基大區的一切政務。」
「但是,由於陛下和幾位皇子總是親自駐紮在迦太基,執政官實際上已經喪失了絕大部分自主權力,什麼都幹不了。」
「現在的留守大臣也是這樣,陛下給我的任命文書十分籠統,只要我協助皇子管理政務,其他的一概沒說。」
「所以你就把這些事情都管了起來?教書還不夠你忙的?」
傑爾姆十分煩躁,站起身走來走去。
「皇子不管事,皇后最近又在準備開宴會,我只好管了起來。」
「有些事情放著不管,簡直看不下去。」
「所以呢,管出來什麼了?」
「困難重重。」
巴西利厄斯嘆一口氣。
「陛下一直以來沒有好好打理文官體系,對軍人實在太過優待,大量的軍人在退役或是轉職後擔任下級官員和民兵隊長,忠誠的確是忠誠了,但他們的治理能力著實有限。」
「陛下在北非編織了一張以利益和感情為核心的龐大關係網,這一現象在查士丁尼皇子前幾年的理政時期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深化。」
「在短時間內來看,這種現象有助於局勢的穩定,但這也導致北非的王朝化程度不斷加深,他們信正教,說希臘語,但忠誠完全指向以陛下為代表的巴列奧略家族,對羅馬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從長遠上來看,這恐怕不是一件好事,人才起不來,文化傳不開。」
「你都知道這是陛下和皇子有意為之,你還反其道而行之?」
「陛下威望隆高,只要他在,北非依舊是帝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金鹽貿易和遠洋貿易帶來的巨額財富依舊可以流向帝國的國庫,這又何須你來操心!」
「瘋了,真的瘋了……」
傑爾姆喃喃自語,連連搖頭。
「陛下威望高,自然一切安好,皇子有些手段,應該也鎮得住。」
「但你有沒有想過,許多年之後,萬一他們幾人都不在了,北非和巴爾幹又會怎麼樣?」
巴西利厄斯盯著傑爾姆。
「你覺得會怎麼樣?」
傑爾姆沉默,他還沒有考慮過這樣長遠的問題。
「分裂。」
巴西利厄斯緩緩說道。
「北非的軍功勳貴,莊園主和部落舍赫很可能會推舉出一位代表他們利益的巴列奧略皇子,巴爾幹的羅馬人民會推舉出另一位。」
「然後,阿非利加會形成一個信正教,講希臘語,文化上五花八門的,尊奉巴列奧略家族的封建國家,而非羅馬人之國。」
傑爾姆不自覺地被巴西利厄斯的觀點吸引住,出言問道:
「那你準備怎麼樣?」
「陛下顯然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他一直以來出於實用主義,試圖用利益關係將巴爾幹,北非和海外殖民地深度綁定,讓他們離了誰都不好過。」
「但是,這很明顯是不夠的,人不單單為了利益而活,在利益之上,還有家國情懷。」
「如果我來執政,會以文化為核心,把北非徹底羅馬化,讓他們意識到這個民族和國家的本質。」
巴西利厄斯堅定地說。
「而且,這不單單是北非的事情,保加利亞,塞爾維亞,安納托利亞,甚至是日後的埃及和黎凡特,都面臨著這個嚴重的問題。」
說完,兩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陛下准許了?」
「我的所作所為都報告上去,沒有回音,說明默許了。」
「那你知不知道,沒有回音也意味著,若是出了差錯,你就是那個替罪羊?」
「到時候,陛下拋棄你,就像拋棄一枚棋子!」
傑爾姆怒聲質問。
「那又怎麼樣?」
「誰會說貝利撒留不偉大?」
「行行行,我知道你有才華,有遠大抱負,我是個庸人,你自己干,別拉上我。」
傑爾姆一言不合,正欲離開。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門外的射擊軍是怎麼回事?」
「這個問題更加緊迫,我最近都快忙瘋了,你必須得幫幫忙。」
巴西利厄斯連連嘆氣,拉來一把椅子,讓傑爾姆重新坐回去。
「說到底,這還是帝國快速擴張帶來的後患。」
「陛下的治國方針很簡單,掙錢,養兵,打仗,移民,傳教,通過減免稅賦來增加人口,就這些,沒別的。」
巴西利厄斯攤攤手。
「有什麼不好?」
「壞處就是,武將已經完全凌駕在文官之上了,他們只聽皇帝一個人的,其餘文官中,也就老宰相有這個資歷讓他們順服。」
「那個新來的護民官葉爾孤白,他自認為是皇帝的近臣,對我的法令愛答不理,聲稱我沒有這個資格命令皇帝的軍隊。」
「現在射擊軍鬧事,他應該沒有直接參與,但肯定是默許的。」
「那你有沒有資格命令他?」
傑爾姆問道。
「沒有。」
巴西利厄斯大大方方地承認。
傑爾姆張張口,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所以我才說制度需要改進啊,大區行政官和護民官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直接的上下級關係,護民官統帶射擊軍後,這種情況肯定更加嚴重。」
「由於軍事需要,這種制度暫時還不方便變動,但情況穩定後肯定是要對軍方加以限制的。」
「所以你又開始給陛下當探路的,是吧?」
傑爾姆恨鐵不成鋼地說。
巴西利厄斯笑笑,沒說話。
「說到這個,射擊軍為什麼鬧事?」
傑爾姆問道。
「喏,就是為了這個。」
巴西利厄斯從書桌下掏出一個玻璃瓶,瓶子表面粘貼著豪華的貼紙,貼紙上繪製著皇冠雙頭鷹的紋章。
「御營伏特加,加拉塔釀酒工坊最新生產出的一種烈酒,非常濃烈。」
「加拉塔釀酒區的建立是陛下進行烈酒專營最重要的一個環節,主要生產三種烈酒。」
「御營伏特加,皇家白蘭地,馬爾馬拉威士忌。」
「由於伏特加酒最容易生產,生產周期短,生產過程簡單粗暴,這種酒很快就開始大量流入市場,在北非地區十分受追捧。」
巴西利厄斯注視著透明的酒液一陣出神。
「斯拉夫蠻子喜歡這玩意兒我理解,但我十分奇怪,為什麼就連改信的柏柏爾人也對它尤為鍾愛?」
「我們本土的葡萄酒在這裡倒沒有賣這麼好。」
巴西利厄斯不解地搖搖頭。
「巴西利厄斯大人啊,您是沒怎麼在沙漠中待過,迦太基城倒還好,但大沙漠的夜晚能把人的指頭凍掉,最冷的時候滴水成冰,他們喜歡這種東西當然是有原因的。」
「再者,他們以前可能從來沒有喝過這麼有勁的東西,迷戀也是正常的。」
傑爾姆聳聳肩,顯然深有體會。
「無論如何,迦太基城的酗酒情況已經十分嚴重,我不得不出手干涉。」
「酗酒不僅會讓暴力現象大大增加,還會使百姓的勞動效率降低,不利於城市的發展。」
「釀酒需要大量糧食,釀的酒越多,糧食價格就會越高,這同樣不利於糧食市場的穩定。」
巴西利厄斯眉頭緊鎖。
「況且,酒桌和賭場從不分家,古典共和國時期,羅馬城中的酗酒之風從上及下,人人酗酒,忙不迭地將好不容易掙來的錢扔進酒館和賭桌,這才導致了後來的限酒令。」
「所以我才對御營伏特加出手,限制酒類消費。」
「恐怕不止這些吧,你不是還重新頒布了宵禁令嗎?」
傑爾姆說道。
他們都清楚,迦太基城原本和大多數城市一樣,晚上不准出門,執行宵禁。
幾年前,查士丁尼皇子掌管城市,見消費市場旺盛,就在城市中央的廣場上建起了一個大燈塔,解除宵禁令,每晚提供照明,圍繞著燈塔周圍建起夜市,提供消費服務。
非但如此,查士丁尼還經常在夜晚組織啤酒節,將市民們拉到一起飲酒作樂。
這個計劃又被稱為「不夜城」。
「你說的是查士丁尼皇子搞出來的不夜城吧,我承認,他在掙錢和拉攏人心上也是很有一套的,比起陛下也毫不遜色。」
「不夜城的確讓迦太基城的財政收入直接提高了一個層次,百姓們也對此感到十分新奇,紛紛讚頌。」
「但是,這也導致城市不穩,拋開酗酒帶來的勞動力下滑外,賭博,偷竊,搶劫,強暴等行為時有發生。」
「陛下因為財政的增長而同意了查士丁尼的做法,但到了現在,酗酒帶來的影響實在太過惡劣,我不能不管。」
「為了向市民們表明我整改市風的決心,我第一個對查士丁尼皇子的兩間酒館和一所賭場下手,對他們的商業行為做出了嚴格規範。」
傑爾姆一聽,氣得立馬站起身,準備離開,但卻被巴西利厄斯按了回去。
「你知不知道酒類是多大的一個市場,要是陛下的專營計劃搞得好,獲取的資金甚至遠比金鹽貿易要多!」
「我當然知道,我不僅知道烈酒專營非常掙錢,還十分清楚陛下的其他謀劃。」
巴西利厄斯喝完咖啡,神情嚴肅。
「陛下在利用烈酒下一盤很大的棋,迦太基的這些亂象不過是副作用罷了。」
「什麼大棋?」
傑爾姆問完,隨即立馬懊悔起來。
這個巴西利厄斯總是能準確地抓住他的興趣點,每次傑爾姆氣得要離開時,他總能拋出另一個吸引人的話題。
「三個月前,一支船隊裝滿御營伏特加開往西非,分別在皇后港,白金港和金口若望港傾銷,你猜猜掙了多少錢?」
「我告訴你,整整四千個索利都斯!」
傑爾姆張大嘴巴,震驚地說不出話。
「那些西非黑人從來沒有喝過這樣的烈酒,瘋狂搶購這些裝在橡木桶和漂亮玻璃瓶中的特殊飲料。」
「根據船長的記載,他們在金口若望港銷售了幾十個橡木桶的御營伏特加,被一群剛果貴族搶購一空。」
「當天晚上,金口若望港中多出了幾十具屍體,他們把自己喝死了。」
巴西利厄斯的聲音有些沉重。
「但是,這完全沒有激起他們的反對情緒,喝過烈酒的剛果人再也不願品嘗他們自己釀造的寡淡濁酒,發了瘋地哄搶,不惜賣掉自己的妻女。」
「傑爾姆,我告訴你,這種東西是會上癮的,會死人的!」
傑爾姆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十分震驚。
「所以,所以陛下是想利用這種他們生產不出來的東西把他們變成酒鬼,從而……從而……」
「從而達成掌控。」
巴西利厄斯冰冷地說。
「對於一個真正的酒鬼來說,妻子,兒女,產業,什麼都可以賣,什麼都可以拿來換取片刻的迷醉。」
「你想想,當這些西非黑人全員酗酒,他們就不得不拿出黃金,象牙和奴隸來和我們換取這種御營伏特加,大把財富流出,生產力還會因為酗酒而下滑。」
「一個御營伏特加,一個劣等棉布,它們不像玻璃那樣價格高昂,但產量巨大,完完全全把西非人的經濟命脈抓得死死的,習慣一旦養成,他們就永遠無法翻身。」
「以後,為了更好地收割他們的財富,肯定還會有更多這樣的消耗性商品,比如咖啡。」
「我還曾聽陛下提到過,東方也有一種利潤極高的消耗性飲品,茶葉。」
「阿拉伯人,波斯人和蒙古人手裡有一些茶葉,也有人愛喝,但試種一直不成功,也就沒有流傳開來。」
「世界很大,陛下的心也很大,我們會找到適合種植茶葉的地方。」
巴西利厄斯目光悠遠。
「要是他們的有識之士發現了我們的陰謀,準備禁止我們的商品,那怎麼辦?」
傑爾姆提出自己的疑問。
「什麼陰謀,這是陽謀,而且哪有這麼容易,你以為陛下的艦隊都是玩具嗎?」
「要是他們敢禁,我們就打一場通商戰爭,直到他們開放市場。」
傑爾姆倒在凳子上,怔怔無言。
今天的信息量太過巨大,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還好查士丁尼皇子從不碰伏特加。」
「他的確不怎麼喜歡烈酒,啤酒也不喝,倒是很愛喝葡萄酒,果酒這樣的甜酒,可能也就是喜好甜食吧。」
巴西利厄斯聳聳肩。
「不過,這個也分種族,斯拉夫蠻子身體健壯,對這個好像有什麼特殊抗性,我反正很少聽說有人把自己喝死,喝醉了凍死的倒是有。」
「烈酒在戰爭時期的確管用,能讓人鼓起血勇,還可以鎮痛,民間嚴加限制,戰場可以開放,這就是我的看法。」
巴西利厄斯評價道。
「那這跟射擊軍鬧事有什麼關係?他們的酒好像是皇家特供的吧?」
「我倒是沒對軍隊下手,但他們可不滿足於陛下提供的那些,平時得到的工資也都拿去買酒了,現在不好買了,可不就鬧事嗎。」
巴西利厄斯有些無奈。
「這是明目張胆的造反,你直接上報陛下,讓他來管!」
傑爾姆建議道。
巴西利厄斯斜眼看著傑爾姆。
「你來的時候,城衛鬆弛了嗎?」
「沒。」
「他們除了在我門口靜坐,還幹了什麼別的事嗎?」
「沒。」
「那不就完了,他們也沒犯什麼錯。」
巴西利厄斯嘆道。
「他們都是輪休的射擊軍,宵禁也不針對他們,人家在公共場所,喝皇帝給他們提供的酒,有什麼問題?」
「葉爾孤白把城市防衛管得非常好,對下屬的約束也嚴格,沒有什麼把柄可抓。」
「他們也就是覺得我管得太多,想示示威罷了。」
「現在正要打仗,他們將來是要去戰場上拼命的,我們也不能讓他們寒心。」
巴西利厄斯踱著步子,思考道。
「不過,老是這樣下去也不是什麼辦法,我得趕在他們離開之前把這件事圓滿解決了,不然就會是一個巨大的政治污點。」
「射擊軍馬上就會徵召臨時兵,補齊缺編,需要驛站系統的幫助,這也是我叫你來的主要目的」
「我還以為你不在乎皇帝的看法呢。」
傑爾姆笑道。
「別小看了皇帝的氣量,他不會處罰敢於做事的干臣,只會厭惡混吃等死的官僚。」
「實際上,他也一直在培養一些有獨立思考能力而非只會亦步亦趨的人才。」
巴西利厄斯也笑了笑。
「你準備怎麼做?」
「天快亮了,明天一早,我們就和葉爾孤白談談,協商一下限酒令的解決辦法和射擊軍徵召事宜。」
「事情要是真的鬧大了,我和葉爾孤白都撈不到一點好處。」
「好吧,那就這麼辦。」
傑爾姆點點頭。
「會議還必須有阿萊克修斯皇子在場,不然葉爾孤白很可能不聽我的。」
巴西利厄斯重重嘆息,拉響鈴鐺,喚來僕人。
「天亮了,去找阿萊克修斯皇子,請他在王宮裡等著,我們去見他。」
僕人正欲出門,突然像是想起了些什麼,轉過身。
「大人,去哪裡找?」
「老樣子,城南,聖西門騎士團總部。」
「還有,記得對孔蒂大團長客氣一些,他也是皇親國戚,軍功卓著,而且十分不喜歡我。」
僕人點點頭,走出門。
巴西利厄斯轉向傑爾姆。
「看到了吧,我這個迦太基留守大臣真是當得舉步維艱,根本放不開手。」
「擴張太快就是這樣的,勢力盤根,利益複雜,完全依靠陛下一人加以維繫。」
「陛下本身倒是不會被這些事情牽扯,加上軍務繁雜,也沒什麼功夫來把這些事情理順。」
「別人都不干,你敢幹,陛下也才願意提拔你嘛。」
傑爾姆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許笑意。
兩人正說著,門外卻傳來腳步聲,僕人又折返了回來,將一封信遞給巴西利厄斯。
巴西利厄斯看完信,沉默不語。
「怎麼了?」
傑爾姆問道。
巴西利厄斯將信遞給傑爾姆,後者接過一看,神情也嚴肅了起來。
開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