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流放之地
「尊敬的韋利·安格洛斯閣下,您好。」
保加利亞,索菲亞盆地,伊斯克爾河畔,索菲亞城。
奧斯曼帝國大維齊爾,執劍維齊爾,魯米利亞總督,韋利·馬哈茂德帕夏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翻來覆去地看著手上的信。
信封上,金紅色的雙頭鷹展翅飛翔。
「當您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結束了與您的母親和兄弟的會面,正走在前往斯科普里的路上。」
「您的母親是位虔誠而和善的夫人,在聖父的祝福下,病魔沒能奪去她的生命,願主賜給她永久的安康。」
「通過交談得知,夫人一直希望虔心侍奉吾主,最大的願望就是前往君士坦丁堡朝聖。」
「我將一幢靠近聖索菲亞大教堂的宅院和附近的土地授予了她,並送給她三名侍女和五名僕役。」
「老夫人目前一切安好,望您不必掛念。」
「與此信同來的還有一封家書,皆為老夫人親筆寫下,情真意切,望您深思。」
馬哈茂德掏出母親的家書,匆匆掃完,嘆一口氣。
他清楚,來信的伊薩克皇帝所言句句屬實,奧斯曼帝國的德夫希爾梅制度將他與母親和兄弟分離,使他改信了遜尼派,但對家人的信仰相當尊重,沒有迫使他們拋棄耶穌基督。
馬哈茂德的母親的確是個純正的希臘正教徒,多年前因避難隨父親西行,離開了君士坦丁堡,在塞爾維亞的科索沃地區紮下根來。
前往聖索菲亞大教堂朝聖,也的確是母親的夙願。
「塞爾維亞發生了動亂,我派人將您的兄弟,同樣來自安格洛斯家族的米哈伊羅從科索沃接到了君士坦丁堡,以期母子團聚。」
「他也是一個虔誠的正教徒,勇武而善戰,我委派他擔任新組建的紫衛軍第四軍團的軍團長,目前正在君士坦丁堡編練軍隊。」
「您父親在科索沃的的陵墓被我保護起來,委派專人守護,當地的領主不敢違抗我的命令,請您不必擔心。」
馬哈茂德的腦海中不自覺回想起自己的父親,那個平庸但善良的男人。
父親也是個正教徒,東羅馬帝國安格洛斯王朝末裔,阿萊克修斯大帝女兒的後人。
由於安格洛斯王朝的名聲實在不太好,父親從小便以阿萊克修斯大帝子孫自居,每逢酒醉,總會拉著兄弟二人感嘆世事無常,人心難復。
現在,父親的妻子和次子又重新回到了君士坦丁堡,在新的王朝里重新恢復家族的榮光,想必他會很開心吧。
馬哈茂德將雜念扔出腦袋,重新看向精緻的紙張。
「前些日子,我用敵人的寶劍鑄成了一座紀念碑,安置在黃金門外,劍面上刻著歷代第一公民和皇帝的尊名和家徽,您的幾位祖先也在其上,受人瞻仰。」
「愷撒,屋大維,安東尼,圖拉真,奧勒留,君士坦丁,查士丁尼,希拉克略,巴西爾,阿萊克修斯,米海爾……」
「千百年來,他們從未遠去,一直守護著羅馬和羅馬人民,守護著他們的子孫。」
馬哈茂德不屑地笑笑。
這個希臘皇帝,倒是會琢磨人心!
「據說,您尚未婚配,我的堂妹佐伊正值青春年華,才貌雙全,會寫一手好詩,與您也許很合得來……」
馬哈茂德不想再看這些客套話,直接跳到最後一行。
「穆罕默德二世深沉而多疑,不可能長期將一個臣僕視作心腹,您手握重兵,執掌一地,只要他平定了安納托利亞的動亂,勢必不會允許您繼續獨掌保加利亞軍政,安插眼目,甚至直接剝奪權力,都是極有可能之事。」
「您本是皇族後裔,在正教堂的鐘聲下成長,迫於形勢棄明投暗,與哈利勒等人有本質上的不同,不必要為奧斯曼家族效忠至死。」
「兩次逆流而上,兩次力挽狂瀾,您的勇武和忠誠世間罕見,已經對得起蘇丹的賞識。」
「現在的奧斯曼家族已經走上了窮途末路,正是您脫離漩渦的好時機。」
馬哈茂德帕夏沉默片刻,繼續讀信。
「您的政治宿敵,錢達爾勒家族的哈利勒帕夏,歷代擔任奧斯曼帝國大維齊,為帝國建立了不世功勳,的確忠心耿耿,但這又能在怎麼樣呢?」
「一場敗仗,一紙文書,縱橫政壇百餘年的錢達爾勒家族直接灰飛煙滅,淪為蘇丹的替罪羊。」
「反而觀之,與您同出德夫希爾梅一系的斯坎德培大公和弗拉德大公在離開奧斯曼蘇丹的掌控後,皆為一方諸侯,說一不二,各領風騷。」
「保加利亞亦為膏腴之壤,山河環繞,人民順從,兼有黑海天險,是一片王圖霸業之地。」
「話已至此,何去何從,望您斟酌一二。」
看完信,馬哈茂德帕夏久久不言,又拿起母親和弟弟的來信,看了幾遍。
很顯然,這位精於權謀之道的伊薩克皇帝試圖說服他背棄蘇丹,自立門戶。
老實說,這幾個月,馬哈茂德帕夏身處政治漩渦之中,心緒不寧。
穆罕默德二世撤離歐洲後,黑海海峽被希臘皇帝占據,黑海上也充滿了巡邏的基督徒艦船,來自布爾薩的使臣甚至必須躲藏在科穆寧家族和加夫拉斯家族的商船上,才能安全抵達保加利亞的港口。
現在,這片孤懸海外的領土上,馬哈茂德帕夏就是唯一的王。
他的手上主要有兩支軍事力量,分別是奧斯曼帝國魯米利亞軍團的殘部和本地的保加利亞僕從軍,極力徵召下,最多可以拉出三萬五千人馬,實力不俗。
與之對應,保加利亞的政治勢力也主要分為兩派。
一派是遷來的突厥部落,信仰伊斯蘭教遜尼派,對奧斯曼蘇丹的忠誠度較高,主張服從穆罕默德二世的命令。
另一派是本地的保加利亞勢力,信仰東正教,對奧斯曼蘇丹的向心力低,主張脫離穆罕默德二世的掌控。
好消息是,無論是突厥部族還是保加利亞地主,都與東羅馬帝國讎恨頗深,對伊薩克皇帝的擴張非常排斥。
當然,兩派內部的意見也並不統一,政治主張也有很大差異。
服從,服從到什麼程度?要是蘇丹命令突厥部族回流安納托利亞,將他們用在戰場上充當炮灰,又該怎麼辦?
自立,以何種方式自立?自立為貝伊,埃米爾,還是蘇丹?或者直接皈依正教,自封保加利亞沙皇?
馬哈茂德帕夏眉頭緊蹙。
穆罕默德二世的確對他有拔擢大恩,如果可以的話,他情願為之前驅,以報知遇之恩。
在此之前,他也的確是這樣做的。
但是,正如信中所說,穆罕默德二世是個多疑的人,當他獨領大軍鎮守保加利亞之時,二人之間原本和睦的關係就必然會產生裂隙。
屁股決定腦袋,而非反過來。
馬哈茂德帕夏本能地不希望與穆罕默德二世為敵,但也不想像哈利勒一樣,將自己的榮華富貴全部寄託於他人的一念之間。
就在幾天前,馬哈茂德帕夏收到了穆罕默德二世的來信,語氣很溫和,不僅正式授予他大維齊的職位,還提議為他再娶一位突厥貴女作為妻子。
但是,在信的末尾,蘇丹還不經意地提出,卡拉曼貝伊易卜拉欣二世去世,諸子爭位,內亂在即,希望他能夠在威尼斯艦隊的運輸下,將部分軍隊派往安納托利亞,參加對卡拉曼的征伐。
除此之外,蘇丹還試圖將巴耶濟德王子派往保加利亞,請他悉心教導。
作為一個政治生物,馬哈茂德帕夏立馬警覺起來,以黑海險阻和南方戰事為由拒絕了蘇丹的提議,同時加強了對於軍隊的掌控。
效忠歸效忠,馬哈茂德帕夏不會傻到自降權位,步哈利勒大維齊的後塵。
他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的軍事才能和在軍隊裡的崇高威望,離開了軍隊,他連哈利勒都不如。
在他看來,對蘇丹的盲從會使自己墜入深淵,向伊薩克皇帝投誠更是會直接使他眾叛親離,兩者都不可取。
最好的方案是,在效忠奧斯曼帝國的同時,保留自己的軍政大權,以對彼此的需要為核心,建立一種新的聯繫。
思考至此,他敲響了桌前的鈴鐺。
「阿伽,您有什麼吩咐?」
「去告訴那個保加利亞地主,就說我同意了他的提議,將在一周後迎娶他的女兒。」
「作為回報,他必須給我準備五百名士兵和可供食用一年的糧食。」
「還有,將從南邊跑來的流民分配給魯米利亞軍團的士兵,空出來的土地也賜給他們。」
「是。」
侍從走到門口,馬哈茂德猶豫片刻,又叫住了他。
「讓我的文書寫一封信寄給蘇丹陛下,將我們面臨的困境詳細講一講,請他原諒我的自作主張。」
侍從應聲離開,馬哈茂德坐在桌前,窗外日落月升,夜幕降臨。
……
今日的金角灣熱鬧非凡,全體市民們聽到風聲,早早擠在在沿岸的幾個港口裡,向著遠處的海面翹首以盼。
普勞斯菲利安港上,君士坦丁十一世和以撒帶上自己的全部家眷,等候在碼頭上。
君士坦丁和以撒一襲紫袍,頭戴皇冠,手持鷹杖,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兩人身後,萊昂諾爾皇后和瑪拉夫人一左一右,目不斜視。
七歲的查士丁尼皇子和四歲的曼努埃爾皇子站在一起,百無聊賴地四下張望。
查士丁尼見父母和祖父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朝小自己三歲的曼努埃爾叔叔擠眉弄眼,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塊蛋糕,塞進他的手裡。
「爸爸,查士丁尼給了我一塊蛋糕!」
曼努埃爾終究孩子心性,向自己的侄子投來感激的目光,隨即興沖沖地跑到君士坦丁面前炫耀。
「給了你就收下吧,今天大家高興,允許你多吃幾塊。」
已經兩鬢蒼蒼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笑呵呵地摸了摸幼子的腦袋,將他拉向身前。
「父親,這裡太無聊了,我想回宮裡看妹妹。」
查士丁尼見狀,也跑上來抱住以撒的大腿。
「不行,回去站好!」
以撒嚴厲地說。
「以撒,我們一大群人等在這裡,你是不是有些太看重他們了?」
君士坦丁看了看自己的孫子,也將他護在身前。
「將心比心,利益加上感情,才能牢牢把控臣民的心。」
以撒沒有管查士丁尼的吵鬧,依舊看著遠方的海面。
要不是薩洛尼卡尚小,阿萊克修斯又必須在宰相的陪同下鎮守迦太基,以撒還會將他們拉來。
思及此處,以撒回過頭,和顏悅色地看了看側後方的小男孩。
「卡洛,在君士坦丁堡還住得習慣麼?」
「回稟兩位陛下,一切安好。」
卡洛·托科恭敬地說。
以撒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
帖撒羅尼迦城陷落後,伊庇魯斯專制公,來自托科家族的萊納爾多帶著幼弟前來拜見,求娶長公主薩洛尼卡。
以撒與他們進行了一場談判,對方同意將約阿尼納城作為聘禮,同時改信正教,重申了對羅馬帝國的效忠。
作為回報,伊庇魯斯的繼承人卡洛將和薩洛尼卡結為夫妻,自此跟在以撒身邊。
畢竟人家拜見君士坦丁十一世時,一口一個姑父,讓老人家追憶起了和托科家族聯手對抗奧斯曼大軍的舊事,以撒也不好做得太絕。
伊庇魯斯的幾個封臣,包括凱法利尼亞伯爵和扎金索斯伯爵也同時向君士坦丁十一世效忠,他們的港口將對以撒的海軍開放,作為保留領地的條件之一。
「以撒,斯科普里現在的情況如何?」
君士坦丁問道。
「不太好,不少突厥人躲進深山當流寇,部分正教豪強與他們串通一氣,聯手侵占農民的土地。」
「這些事情您不用擔心,我會著手解決。」
以撒聳聳肩。
奧斯曼大軍來臨時,這些豪強第一個舉起白旗,東羅馬重新崛起後,他們又搖身一變,成為鐵桿大忠臣,反覆無常的作態著實使人厭惡。
再往後,以撒準備在新占領的土地上來一次轟轟烈烈的剿匪行動,把殘餘的突厥勢力和這些草頭蛇通通送進廢紙堆。
「來了!」
正想著,遠方的海岸上傳來人群的歡呼,兩艘駁船牽著紫色絲帶,在海面上緩緩滑行。
接著,成群的艦船開始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鷹旗飄蕩,火炮震天,場面蔚為壯觀。
戰艦群護衛著兩艘斑駁的卡拉維爾帆船,卡拉維爾帆船上,換上嶄新裝束的水手們擠滿了甲板,看著盛大的歡迎儀式,顯得頗為震驚。
艦船陸續靠岸,聖皮埃爾號上,一群水手走下甲板,四下張望,嘖嘖稱奇。
以撒攜家眷上前迎接,攙扶起正欲行大禮的航海家,看著他飽經風霜的臉。
「兩位陛下,向伱們致敬,願主庇護你們和你們的人民。」
接著,他又快走幾步,向萊昂諾爾鞠躬行禮。
「很高興再次見到您,尊敬的皇后和公主,願您永遠如今天一樣美麗。」
萊昂諾爾微笑著回禮。
「好久不見,親愛的迪亞士叔叔,您的功勳會刻在人類的歷史上,被詩人和作家爭相傳頌。」
迪尼斯·迪亞士有些尷尬,看向一旁的以撒。
「陛下,正如信上所說,我們雖然完成了您的任務,抵達了非洲大陸的最南端,但不僅損失了兩條船和不少好手,還沒能找到祭司王約翰和傳說中的黃金與香料之國。」
「我們探索到的地方皆是荒蕪之地,風暴角附近的海流非常洶湧,我們沒能繼續向前。」
「無妨,能夠發現這條通向非洲南部的海路,已是大功一件。」
以撒笑呵呵地說,解下披風蓋在他的肩上。
作為穿越者,以撒非常清楚,從風暴角繼續向北航行,會穿過一長段莫三比克海峽,這裡受厄加勒斯暖流影響,海路將會變得非常困難,稍有不慎就會被海浪掀翻。
當然,以撒也十分清楚該怎麼應對這種難關。
「我們繪製了海圖,帶回來一些珍奇玩物,還有幾個土著自願跟船前來,拜見羅馬皇帝。」
迪尼斯招招手,水手們將幾個綁著繩子的土著推上前,狠踢一腳,使他們跪在以撒身前。
「這四個來自剛果王國,他們的土地與您的聖威廉殖民地不遠,遍布著深不見底的叢林,叢林中儘是些毒蟲猛獸。」
迪尼斯指了指四個黢黑的土著民。
以撒點點頭,將目光看向另外五個。
「這是南非的土著,文明程度更低,還在過原始的遊牧漁獵生活,沒有文字和信仰。」
這些人的膚色就沒有那麼黑,個子矮小,面貌上也與剛果的土著截然不同。
科伊桑人,一種即將消亡的種族。
他們的樣貌與歐羅巴人種和尼格羅人種有著明顯的區別,膚色偏黃,具有鮮明的黃種人特色。
他們曾經廣泛分布於非洲南部,歷史極為悠久。
原時空中,早在歐洲殖民者到來之前,來自非洲中部的黑種班圖人就開始大肆擴張,一路南下屠殺,將科伊桑人擠壓到南非一角苟延殘喘。
現代的南非已經基本上被班圖人和他們的旁支後裔占據,還總喜歡以當地原住民自居,著實可笑。
「四個剛果人直接處理掉吧,身上的疾病太多,他們的土地我們一時半會也進不去。」
以撒揮揮手,命水手將四個班圖人拖走。
「至於這些黃人,我會委派神父教他們說話,日後有用。」
「是!」
以撒看向迪尼斯。
「你們奉上的海圖非常有用,但還請將其爛在心裡。」
「您放心,陛下。」
迪尼斯點點頭。
「我已經將兩個孩子接過來,現在正在路上。」
「很好,除了金錢上的賞賜外,我還會賜予你們爵位和土地。」
「如果你願意,以後還可以繼續探索南非土地,開拓的殖民地里,三分之一將為迪亞士家族所有,擔任世襲總督。」
以撒做出承諾。
迪尼斯想了想,沒有想像中那麼興奮。
歷史上,歐洲人對南非大地的正式殖民要等到很晚之後,最先發現南非的葡萄牙人見這裡沒有什麼珍惜商品,壓根不太想要。
但以撒十分清楚,從長遠來說,南非的價值遠在葡萄牙人一直熱衷的東非之上。
這裡屬於地中海氣候和亞熱帶草原氣候,部分海拔高的地方屬於高原山地氣候,不像雨林里有瘧疾和各種熱帶疾病,是可以作為核心地區來經營的。
除了這些明面上的東西外,南非大地還存在著非常豐富的淺層金礦,不用什麼技術即可開挖。
也許,有朝一日,羅馬的某一個農民也會在鋤地的時候,發現滿眼黃金。
「那就這麼定了,我會給你們很好的安排。」
以撒笑容滿面。
1458年6月20日,迪尼斯·迪亞士的探險艦隊回到君士坦丁堡,帶來了南部非洲的消息。
7月1日,一支承載著五百個罪犯的卡拉維爾艦隊從金角灣啟航,沿著迪尼斯的海圖,目標南非。
他們將在南非西部海岸建立羅馬帝國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殖民地,稱之為,新色雷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