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真的要死。」
孔幽突然生硬地來了這麼一句,好似在語氣平靜地宣告結局。
船夫猛地一回頭。
「別嚇我。」
「真的,離死不遠了。」
孔幽轉過頭,微微一笑。
「但是還可以掙扎一下。」
「……」
船夫在這時突然罷工。
「我不幹了。這是你的劫數,你自己去渡。」
他要開擺、躺平,但孔幽偏偏不讓他躺平。
「芒種神已經闖入了萬靈陣,她現在放大招,萬一收不住,這萬靈陣也毀了,除非她能克制自己。」
船夫聽到「除非」,還以為有希望。等他反應了一下。
不對勁。
「這玩意兒根本沒有清晰的意識,她能克制自己?!」
「所以說……」孔幽又是一笑,「你跟我要死了。」
「…………」
船夫簡直不能理解。
都要死了還在這裡廢話?!
在他發出不理解的怒吼之時,孔幽已經飛身向前,沖了過去。
遠方是赤紅的「烈日」,船夫只能看見他義無反顧的背影。
「不把自己逼到絕境,是無法突破的,我要等的就是這一時刻。」
他要衝破自己的極限。
船夫站在漂浮的船隻上,因為風突然急起來,海浪也大了,小船搖晃得更加厲害。
他望著孔幽的背影,呆立著。一咬牙,也沖了過去。
「反正我也不是活的,難道還會怕死這種事嗎?!」
他飛身上前,來到孔幽的身邊,問他。
「你有什麼招式。」
「嗯……」
「這種時候就別賣關子了!」
「我確實是想到了一個辦法,但我不能保證它有效,甚至有可能我會在這裡灰飛煙滅,成為你們當中的一員。」
「……我們這裡不缺人。」
疾風把孔幽的衣袂和烏髮都吹得凌亂,他用靈力懸停在半空中,忽而拔出魚璇劍,用兩隻手握住劍柄。
他從來沒有這麼專注過,船夫也是沒想到,上一秒還在開玩笑的人,下一秒能露出這樣肅穆的神情。
此刻的他渾身透露著一種神聖的感覺。赤紅的光灑在他的身上,他的周身散發著淡淡的光暈。
船夫不由得屏住呼吸,他聽見他開口,聲音從容。
「這一招現在用或許為時過早,但……只能姑且一試。」
他話音剛落,在半空中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半透明圓形法陣。法陣最外的一圈有金色的符文在旋轉,中心的一圈是凜冽的冬日寒風,更中心的,就是手執魚璇的孔幽。
船夫見多識廣,他頓時意識到孔幽要做什麼。
「你、你瘋了!你一個夏域的修士,竟然要用冬域的招式!」
他認出了孔幽正在用的招式。就算不識貨,看見那只有冬季才能出現的凜然北風,也能知道這是個什麼招式。
「我只是用我學過的東西。我還想問問誰呢,為什麼一定要把我已經有的東西拿走?」
孔幽的聲音有一絲笑意,對命運開的玩笑,他真心地笑出了聲。
「誰說我一定拿不回來屬於我的東西呢,這次我也要給命運開一個玩笑!」
他握住魚璇的力度驟然加大,將劍舉過頭頂,用力地向法陣中心的陣眼刺去!
獨釣寒江。
這是這個招式的名字,是當年跨入冬域的孔幽,在一個冬日,偶然看見江上獨釣的老翁生出靈感,而獨創的招式。
在他使出這一招時,他能在瞬息之間將方圓百里的一切全部冰封。就仿佛江上的老翁,看似他要被浩瀚無邊的江面吞噬,實則整條江都為他所有。
方圓百里是巔峰狀態時能冰封的範圍,現在的孔幽沒有那麼多可以調動的靈力,所以他只能封住半個陣法的大小。
咔。
凍得結實的冰塊發出輕微的碎裂聲,船夫抬起頭,先看到了立在冰面上的孔幽。
他微微吐了一口白氣,半垂著頭,一縷碎發掉下來,垂在他的側臉。
再看對面。
那巨大的芒種神已經成了一座冰雕,還保持著大張著嘴的姿態。
無數的火妖都化作了冰人,呈現各異的姿態,站在冰面上。
「真、真成功了?」
船夫沒有料到,孔幽能有這麼強的實力,竟然能直接把劫數神冰封!
那他之前和自己打的時候……豈不是還在放水?
不太像啊……
船夫自己都要精神分裂了,本來他作為萬靈的化身,人格就不是很穩定。
孔幽聽到「成功」二字,一扯嘴角。
「沒那麼容易,那畢竟是劫數神,而我現在又是個半吊子。」
果然,船夫的耳畔立刻傳來了冰面開裂的聲音。
他驚異地瞪著眼睛,回頭,只見那尊龐大的冰雕驟然爆開!
一隻殘缺不全的頭顱從其中掙脫,破損之處還連著血肉,只有一隻眼睛半個鼻子半張嘴,看來它是硬生生將自己從冰封中撕裂脫身的。
它徹底被惹怒了,哪怕是殘缺的,力量大不如前,也要向面前的二人復仇!
船夫看著那張越來越近的、可怕的臉,不禁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我這陣法不會被創得稀碎吧?」
孔幽的眼前有點發黑,強行跨境域使用招式,對他身體的負擔非常重。
但他竟然還有力氣笑出聲。
「放心吧,鹿鳴谷有錢,修得起。」
「那我得受多少罪啊!」
船夫還在擔心自己這陣法要被毀到什麼程度,但看著越來越近的芒種神·戰損版,他也顧不得想更多了。
「快跑吧!能跑多遠是多遠!」
船夫招呼著孔幽趕快行動,這時後者卻一動不動,仿佛在等待什麼。
「別擔心,我就是在等這一刻。」
孔幽感覺嘴角熱熱的,沒當回事。
船夫倒是喊了一嗓子。
「你都吐血了還說『別擔心』!」
他是真不清楚這人到底是什麼來歷,受過什麼刺激,竟然這麼豁得出去。
在他看來,修士要修煉,完全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
「但我要的更多。」
孔幽仿佛猜到了船夫心中所想,用手背隨意地蹭掉嘴角的血。
他把魚璇劍插回劍鞘,然後,仿佛認命了,身體後仰。
「等等!你想死別拉著我墊背啊!」
「不會死的。」
孔幽說著「不會死」,是因為,他知道卓之苹還守在外面。
卓師兄是個老實人,不會偷奸耍滑。
你只要拜託他守著,他就一定會堅持到底。
在陣法外的卓之苹,聽到裡面突然沒什麼聲音了,將核桃揣進懷裡,重新拿出了那塊鹿形的玉佩。
「到時間了。」
他將玉佩放在凹槽之上,眼前的陣法突然生出了變化。
那些飛旋的魂靈消失不見了,最終能看到的,只有落在陣法之中的孔幽。
孔幽對著卓之苹笑笑。
「之苹師兄,接下來還得麻煩你。」
孔幽說完這一句,看見卓之苹奔過來的身影,整個人放心地暈死過去。
他又賭贏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