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幽的意識浮浮沉沉,他仿佛漂浮在溫熱的水中,整個人被溫暖包圍,但又隨時有被溺死的可能。
他的意識貌似生出了一個幻相,現在他站在一條開闊的河邊,河水是白色的,其上有薄薄的霧氣。
白色的霧氣,和白色的河水融為一體,遠遠望去都是霧蒙蒙的。
孔幽原本只是看著,看久了,他就有一種踏進那條河水的衝動。
「再向前走,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一道聲音自孔幽的身後響起。他回眸,只見一個穿著青白道袍的男子站在幾步之外。
「你是……孟凡?」
孔幽從記憶中扒拉出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沒錯,他是鶴雲宗的首席弟子孟凡,他們曾經不止一次地交手。
上輩子的孔幽雖然表面謙遜,其實心裡還是有一分傲氣的。在他眼中,整個修真界能稱得上是他對手的,只有孟凡一人。
可惜上次問道他們沒有機會比試異常。孔幽歷劫失敗,據說孟凡也因為走火入魔,死在了問道的擂台上。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見到一個死人,並不是什麼好的兆頭。孔幽都要擔心他眼下的處境了。
孟凡對著他遙遙地笑了。
「不用擔心,你是死過一次的人,只要你不想,你不會再踏入這條河流了。」
孔幽覺得很奇怪。孟凡和他說話時的語氣,似乎很熟稔,但在他的印象中,他並不覺得自己和孟凡的關係有多麼好。
他們是競爭天榜第一的對手,僅此而已。
然而現在的孟凡,看起來,像是在幫助他。
「我現在身在何處,」孔幽率先發問,「我死了嗎?這裡是忘川?」
「這裡是忘川,沒錯。」
孔幽只是一眨眼,下一瞬,孟凡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那條河上。他乘著一葉小舟,舟上還有一位戴著兜里的枯骨船夫,正在緩緩地划船。
「你正在經歷劫數。一天的時間,三個劫難。就算是對你而言,也是太勉強了。」
孟凡的聲音平緩,摻雜在潺潺的波浪聲中。
「然而這就是你要面對的。重來一世,是上天的饋贈,也是考驗。如果你要選擇活下去,你就要面臨無數次像這樣,甚至比這個還要嚴峻的考驗。」
孔幽沉默著。他這段日子的經歷完全被孟凡說中了。
或許是因為解開心結,掌握了正確的修煉方法,孔幽的境域突飛猛進。
但隨之而來的,劫數降臨得也越來越快,每一次都能把孔幽折騰掉半條命。
孔幽經常在想,或許下一次劫數來臨,他就會死。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任何放棄的念頭。
孟凡仿佛察覺到了他並未說出口的心思。
「如果你選擇放棄,做一個普通人,也能安穩地度過一生。」
但是孔幽偏不。
「我過不慣風平浪靜的生活,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他向後退了一步,離那條白色的冥河遠了一步。
卻離他自己所追求的更進一步。
孟凡幽幽地嘆了口氣,又笑了。
「雖然你的外在和原來相比差別很大,但果然芯子沒變,你還是你。」
「不要以這種很了解我的語氣說話。」
孔幽用力蹙眉,以示他的不滿。
他不喜歡這種被迫熟悉起來的感覺。不過是交手過幾次的對手,怎麼表現得像他多年的老友一般。
孟凡的聲音遠了,身影也是漸行漸遠。
「看來小寒劫不僅封住了你的境域,也封住了部分記憶。
罷了,想不起來也好。孔幽,你接下這個。」
一個玉牌被丟在孔幽的手中,上面雕刻著一隻白鶴。
「這是何物。」
他問。
「這是關鍵時刻會幫助到你的東西。若是你感覺到孤立無援,就把它拿出來吧。它能助你一臂之力。」
孔幽搓了搓玉牌的表面,玉石質地溫潤。
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有點舊,看起來平平無奇,不是很值錢。
再說了,這裡只是他的夢境。
夢境中的東西,真的能帶到現實中?
孔幽不相信。
孟凡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了,連帶著那一葉小舟。
當孔幽意識到這件事時,他猛地抬起頭。忘川掀起了滔天的白色巨浪,鋪天蓋地,直奔他而來!
孔幽瞳孔驟縮!這裡根本沒有能讓他躲藏的地方!
他只來得及把奇怪的玉牌揣在懷裡,正要轉身跑走時,一個急浪重重地砸在他身上!
孔幽被砸得後背一痛,緊接著就是大量的水流將他裹挾。他嗆了一口水,很難受,肺部在被擠壓,他幾乎不能呼吸。
就在他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身前的玉佩忽而發出淡淡的白光。它釋放出一個半透明的結界,將奄奄一息的孔幽包裹在其中。
那股熟悉的、被溫暖包圍的感覺再次回來,孔幽閉著眼睛,呼吸漸漸變得平緩。
這時,在房間內的他,正被人微微托起下頜,灌入一瓶子藥。
許祿延又是擔心孔幽,又是戒備給他餵藥的人。
那人是鶴雲宗的弟子,剛剛見過的,叫林瑞平。
林瑞平見孔幽把藥吞咽下去,就鬆了手,將瓷瓶隨意地放在旁邊。
她一揮手,滿屋子的鐵鏈頓時消失不見,孔幽的身體自然落下,被許祿延扶住。
許祿延把大師兄放在圈椅上,驚訝地望著林瑞平。
這位鶴雲宗的弟子竟然如此厲害,直接幫助大師兄渡過小滿一劫?!
他到底是年紀小,很好懂。林瑞平看穿他的心思,眼底浮現淡淡的笑意。
「跟我沒關係,是你師兄自己熬過來的。」
她不居功。
許祿延對鶴雲宗的排斥本就來自於鴉首山讀本對其的妖魔化,等到見了真人,他發現,鶴雲宗的弟子也很正常,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的,不是什麼妖化魔化了的修士。
他的目光落在那隻琉璃藥瓶上,林瑞平發現之後,主動開口解釋。
「那個藥只是補充靈力的。你師兄這次過了不止一劫吧?他的靈力在短時間內大量流失,要是不及時補充,會變成風乾修士。」
「……」
許祿延嘴角抽了抽,表示不能理解對方的詼諧。
他問林瑞平,為什麼要這麼好心,給敵對門派的弟子送救命藥。
「我不管什麼敵對不敵對的,在我們鶴雲宗的眼中,大家都是敵人,你們鴉首山也沒什麼特別的。」
林瑞平張嘴就在加深旁人對於鶴雲宗的刻板印象。在他們眼裡只有永恆的敵人,所有人都是敵人,所以他們平等地看待一切,廣泛地恨著。
這麼坦誠的態度,也是他們鶴雲宗獨有的了。
只不過,林瑞平最後還補充了一句。
「但我這次是受人之託。有人說了,別讓鴉首山的大師兄死得太早,不然一切就太無趣了。」
這才是林瑞平出手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