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哥飄然若仙,飛身直落,看了一眼仔仔,又是一記重錘砸下。【Google搜索】
「我不哺乳了,今日起,他們便戒奶罷。」
般弱:「???」
般弱被砸得暈乎乎的。
她傻傻張嘴,「為什麼啊?」
小師哥漆瞳深邃,指腹微涼,緩慢擦掉小師妹嘴邊的一道痕跡,表情若有所思,「原來是祖傳的。」
都愛嗆奶。
般弱被他看得毛毛的,「師哥,什麼祖傳啊?還有,你還沒說,怎麼突然要斷奶?」
小師哥清淡微笑。
「沒什麼,只是覺著,孩兒也大了,怎麼能搶你吃的。」
般弱:「……草。」
小師哥敲她腦殼。
「髒話,不好,孩兒會學壞。」
不久之後,小師哥特意開了一界,舉辦兒女的周歲宴,並給諸天萬界送了請柬。
諸天萬界心情很複雜。
我們這邊刀光劍影勾心鬥角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你們這邊歲月靜好同床共枕雙宿雙飛嗷嗷待哺特麼的都有六個崽了是不是過分了點。
「叔叔,伯伯,這邊請。」
大崽琴一棋性子清冷,背著劍匣,正一板一眼迎著客人。
「姐姐!姐姐!」
雙胞胎弟弟琴雙書跑跳過來,小白毛翹起一縷呆毛,小臉紅撲撲的,趁她張嘴詢問,塞了一顆粽子糖進去,「甜不甜?」
琴一棋瞪了他眼,「還沒開席呢,不准偷吃!」
琴雙書理直氣壯,跟般弱的小表情如出一轍,「娘帶頭偷的!我們只是從犯!」
琴一棋:「……」
她就知道,只要不看著娘,她能比老六那個小魔頭還不安分!
琴一棋又問,「爹呢?爹不管娘嗎?」
琴雙書吃得臉頰鼓鼓,「管吶,怎麼不管,但你也知道爹那個德行,娘只是賣慘,還沒掉珠珠呢,爹就受不了,抱著她哄去了!可見他們是真愛,我們只是意外!」
琴一棋:「……」
你哪裡學來這些奇奇怪怪的。
算了,這家還得靠我。
另一邊,般弱死不承認偷吃,只是她軟鼓囊囊的頰肉早就出賣了她。
「吐出來。」
小師哥蹙著眉,敞開手心,「塞了那麼多進去,也不怕噎著。」
般弱噘起嘴,摟住他的頸。
好啦好啦,分你一半。
小師哥很熟悉她的小花招,準是又要賄賂他,無奈嘆了口氣。
他傾過身,舌尖攪弄潮水,只聽得一陣脆響,叼了兩三顆粽子糖出來,糖漿很黏,乳白松仁脆脆地碎開,有一些落在她唇邊,小師哥不厭其煩地咬走,她被親得發癢,笑著倒進了他懷裡,衣領就沾了一些凝固的焦暗糖漿。
小師哥彈她額頭,「還玩?客人都候著。」
他轉身要換一身新的,被般弱抱住後腰,眼眸亮堂堂的,「師哥,我給你換好不好!」
小師哥:「……」
這傢伙又想玩裝扮娃娃了?
孩兒被她禍害了遍,現在終於輪到他了?
「那快些。」
小師哥看了眼天光,時辰還早,便縱容了她。
般弱興沖沖抽開窄細腰間的一條織錦荼蘼絲絛,那一束莊嚴冷峻就鬆散開來,吻痕也無處躲藏。
「師哥,你低一點,我夠不著!」
般弱踮起腳,捏著他的細領。
「好。」
小師哥溫順曲下瘦高的身軀,雙腿也略微岔開,挨著她的腳踝,冰冰涼涼的,「怎麼又不穿襪子?又不老實了是不是。」
他伸手要撈起她的膝彎,反而被一片朱紅奪走了目光。
小師哥驀地失神。
鮮烈的,殷紅的,沸火一樣躍進他的瞳孔,燒得他指尖發顫,竟不敢碰。
是婚服。
般弱起初沒發覺他的異樣,興致勃勃地攤開,「師哥,伸手呀,你不伸手我穿不過去!」
然而她碰到他的小臂,僵硬得發緊,般弱疑惑地抬頭,卻見小師哥雙眼泛紅,像個手足無措的小男孩,「……我的?」
「啊?不然呢?」
般弱心道,你那冠絕當代的武力鎮著呢,我又不敢納小妾。
「真的……是我的?」
他緊緊攝住她的神情,生怕錯過什麼。
「說什麼廢話呢,這可是老娘我一針一線繡出來的,扎死我了!」
「不許嫌丑!反正不退!」
般弱捉住他的手穿進去,正要穿另一側時,她被扣住了腕心,那一蓬富貴花籠裙高高堆到了胸前,她驚得雙腿亂蹬,被師哥托住了腳後跟,深深包裹進去,「師哥……受之有愧,我伺候你好不好。」
他睫毛甚濃,蝶衣般輕顫,愧疚道,「每一次我尚未盡全功,讓師妹受委屈了。」
般弱:「?」
您那矜持莊重清清冷冷的嘴兒,怎麼能說出這種可怕的話。
般弱害怕夾緊腿。
「不是,師哥,你冷靜點——」
鼻尖清透,綴著一顆淡琥珀色的小痣,他失落無比,「……不成麼?師哥不成麼?」
「……」
般弱仰頭長嘯,發狠揪住他的濃密秀髮,「來吧,狂風,暴雨,你死我活,誰怕誰!」
「哧。」
小師哥卻笑了起來。
翩然的,很少年,帶著一點欲氣,天地沉暗後,又疏朗放晴。
小師哥半邊臉頰陷入她的腿心,聖人淪墮之後,雙臂松松牽挽紅衣,灼灼如煙霞桃火,他捉到她的指尖,放到唇邊輕含進退。
「怕甚,師哥怎捨得做死你。」
周歲小宴,萬界來賀。
天道宮,萬卷星羅,雲台麟閣,一場朝雨過後,煙水愈發渺茫浩蕩。賓客皆是攜著厚禮,撐著小船提前到場,心裡嘀咕不已。據傳,這是一對師兄妹,走的是破鏡重圓先愛後婚的劇本,出身洪荒,神魔雙種,百萬年的愛情長跑後,終於修成正果!
真是耐心得令人髮指!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對他們來說——
這倆!活化石!
天地同壽,長生難老,戰力直接登頂諸天,惹不起惹不起。
未時,師兄妹紅衣烏髮,聯袂而來。
賓客略微騷動。
諸天神魔首次目睹佛尊的真實面容,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傳說中的祂,明月高懸,曠絕萬古,萬佛叩拜,懾服群魔。
但!他!扎!高!馬!尾!
般弱暗道,少見多怪了不是。
她本來趁著氣氛正好,想扎個嬌氣與色氣兼具的雙馬尾來著,小師哥溫柔且堅定捏住了她蠢蠢欲動的爪子,說床上隨她怎麼折騰都行,但床下他還需要一些些體面。紅服襯起高馬尾,腰懸雙色鴛鴦絛,曠野荒寒的月,鋪開了明艷盛烈。
果然大氣體面。
「今日犬子小女周歲,又是我與師妹重逢大喜,多謝諸位賞光!」
小師哥盪起高馬尾,雙手敬酒,一飲而盡。
「某銘記於懷!」
眾君忙稱不敢,紛紛叩手。
小師哥又斟了酒,指腹攏起金螺,他轉過身,抿唇一笑,柔聲道,「小師妹,可否交杯?」
杯口照舊低她三分,紅袖飛舞,交臂飲透。
敬我前半生。
敬我得償所願。
喉頭**辣的,小師哥雙眼起了一片霧氣,記憶也變得斷斷續續。
「師妹……你別晃……」
「我沒晃!」般弱戳他鼻孔,「讓你別逞能,你非要喝,活該!」
「高興……要喝喝……」
他也孩子氣戳她的臉。
「行行行,你高興,別亂跑,抓周還沒完呢。」
般弱抓他腰間的鴛鴦絛,省得他亂撞一通。
小師哥唔的一聲,揚起一隻手臂,疊在般弱的頭頂,他的腦袋也挨著她,唇齒溢出醺醺的熱氣。他使勁聞了聞她的腋窩體味,露出了肯定的神色後,便牢牢在她身旁紮根,哪裡也不願意去。
般弱:「……」
這個嗅點是不是太奇怪了。
抓周途中,四仔撅著屁股,爬向般弱,晃著一雙胖嘟嘟的小手。
「要!要娘娘!」
般弱還沒開口,胸口就被緊緊箍住,整個人雙腳懸空。
師哥凶著臉。
「不!不給!我的!」
「要娘娘!花花的!」
老四發起脾氣,去扯般弱的裙擺。
師哥兩指挾起般弱的臉,嘴對嘴兒,狠狠啵了一口。
他宣誓道,「聲聲的!」
老四嚎啕大哭,從此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
次日,師哥醒酒,四仔傷心了,扭過屁股不理他,老父親哄得那叫一個焦頭爛額。
般弱笑得極不要臉,還模仿他,「聲聲的!」
小師哥:「……」
至於那件大紅喜服,被小師哥妥帖愛惜藏了起來,偶爾天清氣朗,拿出來曬一曬,六仔已經學會了行走,搖搖擺擺靠著他的腿,指著喜服的刺繡,稚聲嫩氣地說,「爹爹,你看,小黃雞,小黃雞,喔喔,喔喔喔!」
這個時候,年輕俊秀的父親總是不厭其煩指正,「那是你娘繡的鴨子,呱呱的。」
般弱忍無可忍,抽出鞋子暴打一頓。
「那是鴛鴦!鴛鴦!柔情似水的鴛鴦鳥!!!」
他笑得岔氣,捉起她雙臂,剪到腰後。
鼻尖抵著,摩挲著。
小師哥反問,「鴛鴦是鳥,不也是鴨子麼?我可說錯了?」
般弱想了想,好像說得過去。
「那你,冤枉師哥,怎麼補償師哥,這受傷的心靈。」
般弱受不了他那黏糊的勁兒。
「嘖,你嬌不嬌氣!」
嬌氣的小師哥抱她起來,轉入內屋,跪她身側,般弱當即蹬腿,「白日宣……嗚嗚……師哥我錯了,是我嬌氣……」
婚後是怎樣的呢?
春時,河岸飄起綿綿柳絮,他們一家八口,整整齊齊,看母鴨帶小鴨過河。入夏,捉蝦,捉螺,捉一籠流螢,拈雞惹狗,干盡了壞事兒。秋社最熱鬧,同樣拖家帶口拎起小板凳兒,去湊廟會的熱鬧,這個要看高蹺,那個要瞧吹糖人。
最冷的時候,大雪紛紛揚揚,他們全家就跟沒骨頭似的,癱在爐子前烤腳,煨白薯。
般弱很滿意。
儘管小師哥奶大了仔仔們,但紗籠里的第一隻螢火,餃子裡的第一枚銅錢,吹好的第一個琥珀糖人,永遠都屬於老娘。
甚至某天夜裡,她被師哥潮潮吻醒。
「師妹,私奔可好。」
「唔……去哪?」
她睡眼惺忪,連鞋都沒穿,小師哥就沉腰抱她出了屋。
他們離開時,岸邊余著一兩星燈火,昏黃暗淡,般弱赤著一雙腳,被他握住腳心,裹進了鶖氅里。經過一段黑黢黢的漫長河道後,視野驟然開朗,溫暖潮濕的山林驅散了霧氣,光影縫隙細細密密,充盈著松針燃燒的香氣。
去哪裡度蜜月呢?
般弱正想著,風沙從身邊呼嘯而過,眼前展開一條蒼然遼闊的茶馬古道,遠方駝鈴悠悠傳了過來。
從古至今的蜜月之旅從此啟程。
到秦淮河畔,聽支小曲,萬種風情,不如師哥好腿。
看長安初雪,最好來個燒餅,當然熱鬧市井裡,師哥燉湯最鮮。
因為江南多雨,般弱決定白手起家,批發賣傘,可惜藝術超前,賣不出去,只好讓師哥賣笑,再忍痛清倉大甩賣。最恨大漠炙熱,忘帶防曬,所以天涯仗劍,最後闖出的是黑白雙煞的威風。
對,她是黑皮的那個怨種。
等般弱好不容易養回一身奶白皮,她收到了一份請柬,誠摯邀請她參加雲孫的滿月宴。
般弱:「???!!!」
我!
規則之主!
萬劫起源!
宇宙無敵不老美少女!
我他媽竟然都有第八代雲孫了淦!!!
小師哥颳了下她鼻子,「妹妹要當遠祖,高不高興?」
般弱:「……」
並不。
此時此刻,我只想從這個太陽系消失掉。
當天,琴家大院名流雲集,停滿了限量豪車。
眾人正談笑風生,警員匆匆跑入,震驚到語無倫次,「老爺子,您的高,高,高……」
大家都沉浸在熱烈的氣氛中,猜測道,「莫不是天仰寺的高僧親自來賀?」
琴家祖脈出身道門,不可思議的是,竟與佛家交好,雙方有來有往,很是融洽。
「哎呀!這孫孫可太有福氣了!」
「咱們也要好好沾沾喜氣!」
警員吞咽口水,艱難道,「不,不是,是您的高,高,高……」他閉了閉眼,破罐子破摔,「是您的高祖母,高祖父,親自登門拜訪!」
太可怕了!
他傳了那麼多次話,就這一次感覺自己腦子要炸。
全場寂靜。
「噗——」
最先忍不住的,是琴老爺子的知交,一張橘皮老臉笑得綻開。
「我說老琴,你這陣仗,嘖,搞得有點嚇人哈!」
老琴都辦過百歲壽宴了,頂上的祖宗不得是棺材成精啊?
怪滲人的哪!
琴老爺子一襲唐裝,淵渟岳峙,手邊拄著一根龍頭拐杖,原本在閉目養神,這一刻豁然睜開,虎目灼灼,「你說什麼?!」
警員連忙捧上一個盒子。
「他們說,您看過了,自會分明。」
眾人伸長了脖頸去瞧,裡面不是什麼珍寶玉器,也不是什麼名貴藥材,只是一條普普通通的布。琴老爺子低頭嗅了嗅,露出一個極其緬懷的表情,「沒錯,這就是我六祖宗的當年尿布,我們嫡系傳孫人手一條收藏留念,這味兒,夠烈,夠正宗!」
「高祖父啊,真是極極溫柔細心的男人。」
眾人:「……啥?」
隨後,嚴肅沉穩的琴老爺子原地轉起了圈圈,面料厚重的唐裝飛揚起來,竟能旋出一朵花兒,看得人目瞪口呆。
老爺子怎麼俏得跟少女似的!
「這可如何是好我都沒做好見面準備!」
「我這頭髮要不要抿抿油?」
琴老爺子高興得手舞足蹈,見眾人都被嚇傻了,他使勁跺了跺腳。
「哎!哎!都是木頭!」
「還杵著這裡做什麼?快!快帶我去!可不能怠慢了我高祖母高祖父!」
琴家大院前,般弱深深覺得,自己今天可能進不了這個門了。
你見過誰認親送一塊祖宗尿布的?
再說,就算你知道那是尿布,你還能聞出來那是你祖宗當年撒的不成?
太扯了。
更扯的是,這麼多年了,這尿布小師哥竟然還留著!
於是當大傢伙浩浩蕩蕩走出大院,就聽見這麼一番對話——
小師妹:「師哥,你還有什麼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小師哥:「師妹,你當年的尿布我也留著。」
小師妹搖搖欲墜,又一次受到了心靈的暴擊。
不會錯。
是這個聲音。
琴老爺子無比激動,他在襁褓里聽見過的!
「高祖母!高祖父!你們過來看我啦!」
琴老爺子像個活潑的小男孩,興奮蹦跳過去。
「……噯?」
般弱聽見有人在叫。
季老爺子等人眼瞅著,那少女轉過身來。
陽光從碎裂的雲層萬里奔來,油茶桂花在熱風中舒展著枝蔓,高祖母留著一頭軟甜的水母頭,發梢在臉頰兩側蓬鬆罩開,餘下流出的小尾巴精巧編成了一條條細長淺粉辮子,俏皮閃爍披在肩膀,如同得意的貓兒,高高翹起兩三根鬍鬚。
她歪著臉,嫩嫩粉粉的唇肉塗了一抹玻璃唇釉,細閃著粉橘色的光澤,青春又俏麗。
大家面面相覷。
這,這,這。
確定不是琴老爺子心血來潮,僱傭一個女高中生來惡作劇嗎?
般弱認出琴老爺子,眨了眨眼,快速披起社牛馬甲。
既然打不過拔吊無情的歲月,那就大大方方加入它們!
「是小狗剩啊!都這麼大啊!上一次我見你還喝奶呢!別來無恙啊!」
美貌小社牛還踮起腳尖,摸了摸琴老爺子的腦袋。
「無恙,無恙,高祖母,您還是這麼光彩照人!」
「乖嗷!等會高祖母給你發紅包!」
琴老爺子眯著眼,極為享受此刻的溫情。
倆人迅速進入了祖孫商業互捧階段。
觀眾們:「……」
很草。
又莫名和諧。
冰白微青的手掌覆落,罩住了倆人頭頂的烈烈日火。
「狗剩,進屋,曬壞你高祖母了。」
高祖父一身道長裝束,鳳目凜嚴,聲嗓沉靜,人們很難想像這麼一個神仙小哥,清冷寡慾,竟然有收集尿布的小癖好。
「對!對!快進屋!」
琴老爺子目光流露出深深的孺慕,扔開龍頭拐杖,緊緊握住高祖父高祖母的手掌,生怕自己眨一下眼倆人就消失不見。
他們仍如記憶里,風華絕代,朱唇皓齒,永遠都是繁花盛烈。
他卻是白髮蒼蒼垂垂老矣。
然而大限之前,能夠再見祖宗一面,琴老爺子已然知足,又衝著兒孫們大笑,「喜事!天大的喜事!咱們琴家的老祖宗回來了!快打電話,大家通通都回來,海里的,天上的,哪怕埋在屎坑裡,都得給老子爬回來!」
「啊?」
「啊什麼?快點!吃乾飯的呢!」琴老爺子中氣十足,下了死命令,「對了,告訴他們,不回來,就別想要老子的遺產了!現在不盡孝,以後老子也不稀罕!」
琴老爺子吹鬍子瞪眼的,琴家大院一陣人仰馬翻。
季老爺子拉住琴家掌權人,「你爺爺……這裡,真的沒事?」
他隱晦指了指腦子。
說到這裡,他不禁仔細看了一眼琴家掌權人。
看著看著,季老爺子發現了一個驚悚的事實。
琴家人是天賜骨相,男俊女美,氣質神秘,大多遺傳了一雙極為漂亮的鳳目,成年嫡系的輪廓更偏向那個清峻道長。小孩一輩的呢,眉眼鮮嫩,嘴唇軟肉,竟然依稀有幾分水母頭少女的影子。
季老爺子倒吸一口冷氣,「你家祖宗真的是棺材成精了?!」
琴家掌權人同樣是雙眼飄忽,輕一腳重一腳地跨過門檻,你問我我問誰呢,我也是第一次見咱家的老祖宗呢。那一對兒水蔥般年輕漂亮,這個纏著辮子,那個扎著馬尾,說是私奔的高中生小情侶也不為過,哪裡想得會是我的老祖。
琴家掌權人仍然記得,爺爺過百歲壽宴的那天,雙手合掌,對著蠟燭許了一個願。
事後,爺爺坦白,他的生日願望,就是能再見高祖母高祖父一面。
據爺爺說,他們這一脈並不順遂,先是先輩對凡人女子動心,執意嫁娶,後代也因此斷了通天道途。爺爺的出生同樣不祥,正逢鬼門大開,小命不保,家裡長輩迫不得已,擺了祭陣,動用了最後一張鮮紅護身符。
於是那夜,高祖父抱著爺爺,同高祖母一起,從鬼門走出來。
祖傳的手札也清晰記錄這一件事——
那日,屍山血海,鬼火墮墮,天地陰陽乾坤顛倒,而我雙祖出幽入冥,奔赴仙都,三界內外,惟道獨尊!
爺爺以一種憧憬崇拜的語氣,「若能再見,他們定如當年,長生不老,青春永駐,活得像是一個亘古不敗的傳奇!」
當晚家宴,子子孫孫,叩拜高祖母高祖父。
般弱起先還很新鮮,端著老祖宗的范兒,她覺得自己渾身都散發著一種慈愛溫暖的老母雞氣息,難得耐心抿了抿髮,對一百歲的琴老爺子慈祥說,「狗剩乖!高祖母給你個紅包!年年歲歲無病無災!」
「謝高祖母!高祖母風華永駐!」
琴老爺子給她恭恭敬敬磕了頭,揮了揮手。
嘩啦,湧上一批老頭子老婆子。
她對琴老爺子的七十歲的兒子和藹說,「來來來,給你紅包,多吃多睡多鍛鍊,身兒倍棒!」
「謝老祖宗!老祖宗青春年少雄風不減!」
然後這老頭又劃拉下,又是一堆子孫媳婦跪下。
般弱:「……」
這都半個小時了還沒跪完!
老娘要傾家蕩產了可惡!
般弱肉疼捂著快速縮水的小荷包,她偏頭瞅向年輕峻秀的高祖父,狂使眼色。
救救我救救我要破產了啦!
卻見高祖父單手支著腮,手肘撐在那一架黑漆撒螺鈿的狹長小几,寬袖從臂間從容盪開,一管白玉青青的手腕,捆著一枚淺紅桃核,經年舊夢在此刻徐徐沉澱。更借著那一兩星銅佛燈火,琴雪聲安靜又溫柔地注視著他心間的般弱浮屠,唇心淺淡牽著一抹笑。
般弱被這一記眼神抽得跟陀螺似的,心肝兒轉啊轉的。
琴雪聲曾想過,千萬年後,若情愛枯朽,他跟師妹之間會剩什麼?
她青春,好奇,天真,從不曾老去,腐去。
他幽暗,失落,敏感,年少的孤傲絕塵如春水逝去。
他仍清晰記得,她五六歲的乖俏小臉,短短圓圓的蠶眉,溜溜亮亮的丸眸,神采飛揚恐嚇著他,「人族,你是土捏的,不好吃,我不吃你,把你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拿出來,本大王便放你一馬!」
那時他嗤之以鼻,拎起這占山為王的小混蛋,狠抽了她屁股一頓。
昔年記憶栩栩如生,仿若昨日不曾褪色。
他僅是一個晃神的時間,一個錯身的剎那,小混蛋突然就長大了,眉毛生得長了,細了,彎了,伶俐又美貌。
小師哥決開兩指,指腹摩挲這一從彎月,絨毛細軟蓬鬆。
他低聲道,「天上玉京山終年是天風冷雪,萬仞孤城,可今日,兒孫滿堂,承歡你我膝下。」
我們有了血脈,有了延續。
我再不是孤身一人。
「師妹,你可知師哥多歡喜。」
很久之後,般弱做個噩夢,夢見那一具血紅棺槨里,從天穹萬丈墜落。
疾風呼嘯,日月同隕。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越跑越快,發瘋似的,伸手去接,胸腔仿佛擠壓成了萬千齏粉,劇烈又疼痛,嗬嗬喘息。
嘭的一聲,在她眼前,重重砸落,滋滋淌出一條龐大又詭艷的血河。
再無一絲聲息。
她呆若木雞,低頭一看,滿手是血。
忽然來了一群人,面目模糊,口誦往生。
「玉京山,隕落……」
「迦陵佛國,隕落……」
他們對她說,「節哀。」
她赤著腳,喘著氣,望向棺內。
小師哥睡著了一般,馬尾安靜垂落在胸前一側,靡靡睫毛,冰白如瓷,合攏的掌心,安放著一枚經年摩挲的桃核。她指尖輕碰他失色的唇心,剎那之間,琉璃血肉陣陣腐蝕,塊塊脫落,露出內里支架的昏黃紙人,它們化為猩紅灰燼,血蝴蝶一般,簌簌飄走。
她茫然抓了一隻血蝴蝶,它冰涼又脆弱,碎在她手心。
般弱猛然驚醒。
床邊同樣冰涼。
她光著腳跑出去,越跑越快。
院外,晾衣繩前,站了一道高挑細長的身影。
「……師哥!!!」
她暴喝一聲。
「……嗯?」
師哥轉了過來,他難得沒穿道袍,又松松披了一件女士襯衫,堪堪遮住了翹臀,下衣失蹤後,長腿雪白荒寒,泛起一股收劍入鞘的凌厲。此時他雙手揚起,抓著馬尾,嘴裡還叼著一條血桃色髮帶,正疑惑回眸,鼻尖那一顆小情痣被日光曝曬得近乎溫柔虛幻。
般弱當場爆哭,騎上他的腰。
他叼起髮帶,雙手托起她的小臀,含糊不清,「怎麼?」
「我夢見你掛了吚吚嗚嗚!」般弱抽抽噎噎,「變成蝴蝶飛走了!」
他愣了愣,無奈地笑。
「就為這個,哭成了小核桃?」
小核桃瞪他。
小師哥哄她,「那你摸一摸師哥,是不是熱的,軟的,真的。」
般弱摸他匣中桃劍,摸了老半天,哭得更慘了,「硬的!」
「……」
為了讓她不哭,琴雪聲只好答應她變態要求,允她扎雙馬尾。
她立馬收聲,「真的?不騙我?」
「真的。」
小師哥妥協了般,把髮帶遞過去,「給你玩。」
午後,鶯飛草長,風暖日清,天邊搖搖晃晃放起一隻禿頭沙燕。
屋下,檐馬清響,瀰漫著甜茶的香氣,琴雪聲懶懶支起一條長腿,綁了半邊的馬尾,她還在折騰另一邊呢,興致勃勃的,倒是不哭了,淚珠晶瑩墜在腮頰。
小師哥側過身腰,兩指扶著小師妹的軟嫩耳根,輕吻她濕漉漉的睫毛。
「胖丸,不怕,師哥比王八還長命。」他道,「哪怕有一日,我真的消亡,你感到寂寞,只要喚我——」
哪怕神佛都死絕了,聽不見禱告獻祭。
黑山血水,九泉幽冥,小師哥跪著,也會給你一步一步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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