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宙心深處,那只是一片昏暗混沌。
沒有光,也沒有風。
除了一片漆黑,什麼也沒有。
「好無聊。」
宙心誕生了意識,它模模糊糊地想著。
怎麼就我呢。
這樣不好玩。
於是,三千神魔應運而生,每一個先天神魔對應著一種大道法則,它們廝殺著,蠶食著,每一次都有神魔死去,但每一次也有新神魔誕生。
它喜歡這種熱鬧,看得如痴如醉。
可惜它被所有法則束縛,逃不開這片混沌。
它日復一日跟自己玩耍,照著三千神魔的規矩,給自己像模像樣起了個外號。
叫始。
它誕生於宙心,所有一切的起源。
它是法則之始,亦是萬物之始。
某日,有一尊混沌魔神被仇家追殺,身受重傷,奄奄一息倒在始的腳邊。
啊。
它看起來是那麼纖細弱小,那麼的潔白美味,比起那些不洗澡的混沌神魔,散發著一股似有若無的冷香。還身負那麼多法則,交融起來肯定好吃。
始蠢蠢欲動,想要整口吞吃它。
它抓起混沌魔神的臉,惡狠狠咬下去。
啊呸。
苦的。
換一面換一面吃!
它皺著臉吐出苦血,氣沖沖翻轉混沌魔神的身體,這回它謹慎了許多,量看了半天,染血的肩胛骨,稜稜的刀刃,脊骨又硬得發直,瞧著這兩樣就不好啃,索性照著它翹挺蒼白的臀峰咬了下去。
肉多准沒錯!
啊呸呸呸。
還是苦的!
還有點澀!
始有些嫌棄,它剛放出來的法則雖然沒有味道,可也不至於難吃到這種程度!
掙扎之間,混沌魔神甦醒過來,它臉龐淨素,唇心無血,宛若沒有任何雕飾的骨白器皿,睜開了一雙灰白無光的眼瞳。
「你想吃我?」
它看著自己近乎被扒光的身體,臀部更是烙著一個可疑的牙印,鮮血淋漓,它平靜地說,「吃法真講究。」
「可你不好吃。」始認真地說,「苦的。」
「是麼?」
它的語氣稀鬆平常,「可能是你吃法不對。過來。我教你啊。」
始果真湊過去,被它峻疾一口咬住耳朵。
竟然咬不動。
混沌魔神目光發暗。
始有了覺,卻沒有痛,只是好奇望著它,「要從這裡開始吃嗎?」
混沌魔神:「……你不痛?」
始:「痛是什麼?」
「……」
混沌魔神鬆開了齒關,它渾身繚繞著煞氣,嗓音清細,「我受了傷,打不過你,你還吃不吃我?不吃我就走了。」
它癟了癟嘴,「我想吃的呀,可是你好苦,軀體裡只有殺伐的煞氣,又腥又髒。你能不能自己變好吃點啊?」
這小孩般的語氣。
「那我——」
混沌魔神頓了頓,「怎樣做才能讓你入口?」
始就沒見過這麼知情識趣的混沌魔神,高興地眉飛色舞,「當然是領悟全新的法則嗎,情法相融才是最好的,硬硬脆脆,軟軟黏黏……」
混沌魔神頷首。
始說了一通,氣都不喘,「大概就是這些了,不多吧?」
「不多。」
混沌魔神搖搖欲墜撐起骨架。
「等我日後變得好吃,我再給你吃。」
它糾結起來。
「就,就不能現在嗎?我餓。」
「我很快回來,再餓一會。」
它抽起一柄寒光湛湛斬仙飛刀,轉身離開。
「那你,那你記得再來啊。」
始朝它揮舞著手臂。
混沌魔神沒有回頭,玄衣白刀沒入黑暗之中。
後來,混沌神魔的戰場愈發慘烈,無數的法則破碎、消亡、新生、涅槃,宙心的根系也逐漸蔓延到了無窮之境。
它咬開厚厚的重繭,滑出了一道神魂。
空桑白境,草木葳蕤。
始化作草木生靈,它伸著懶腰,飲著雨露,過得好不快活,忽然頭頂多了一塊龐大的陰影。
「娃娃,你器根清奇,前途無量,要跟老頭修道嗎?」
始:「?」
讓讓,你擋著我曬日頭了。
「娃娃,你不說話就當你默認了。」那長須老頭笑眯眯地說,「取個什麼名字好呢?叫小草?」
始:「??」
老頭,你有事嗎?
小心我抽你。
始搖晃著枝葉,暗暗地想,不行,我剛溜出來,沒了老巢實力大損,先順著這怪老頭再說。
儘管它不死不滅,可要是挨揍太多,神魂損壞,被老巢知道了,還是得被逮回去蹲小黑屋,那它就白出來一趟啦!
它都還沒玩夠呢!
「看來是不喜歡小草了。」長須老頭又道,「不若跟我姓,般……」
老頭又瞅了瞅它。
「很會裝弱,唔,不錯,就般弱了。」
始:「???」
老頭,我真的會扁你的喔。
老頭還拿彈弓哄它。
嗤!
真當它是個娃娃呢還稀罕這種玩意兒!
不過,送上來的,不要白不要嘛!
老頭見哄得它高興,連根拔起,裝在了一個紫光小鼎里,它哪能這麼輕易屈服,趁著老頭沒防備,中途翻臉,撒腿跑進了十萬禁山。
那老頭也沒急著尋它,開天九萬里,捨身殉萬道。
開天闢地,法則重塑,它的實力又膨脹了一圈,隱隱壓制宙心老巢一頭,它得意至極,愈發熱衷搞事,任憑對方如何呼喚,就是不肯回去。
老巢就是迂腐守舊,非要它坐鎮宙心,執掌大道法則。
哦,說得好聽叫執掌,說得切實點,那是它在養育,從無到有,從弱到強,所有法則都得它一把屎一把尿養大!
是,它是法則至尊,是萬劫起源,可它都忍痛分出部分氣運,給了眾生一場機緣造化,沒道理還要管它們吃喝拉撒睡吧?
沒有好處的它可不干呀!
除非眾生反哺給它更多。
可你瞧瞧,眾生給我什麼啦?說起這群王八小羔子,它就滿肚子怨氣,自從開了神智,王八小羔子天天想著怎麼萬世至尊,怎麼逆天改命,吃了我的氣運不肯給我吐出來,還反過來想將我取而代之,成為新的大道之主。
早就不想忍它們了!
看在它們繁衍新法則的功勞,而且始終跳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始捏了捏鼻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再小的肉也是肉,它再挑嘴,就得活活餓死啦!
如今它法則成熟,也開了痛覺,可不想輕易嘗試餓死的滋味。
但對待老巢的態度,般弱傳達的意思始終如一的囂張。
對,我就翅膀硬了!
我就混著不回家!有本事你來拿我啊!
嗯,從現在起,它就是般弱了,老頭取名挺好聽的,它笑納了。
這千年間,般弱逍遙快活,它在十萬禁山里呼風喚雨,稱王稱霸,還收了十萬小弟。
快活得連空桑都不想回去了。
「大王!大王!又有獵物進了咱的地界!」
小弟風風火火來稟報。
「還是個俏雛兒!」
般弱懶洋洋打了個呵欠,「雛鳥又沒肉,不好吃,讓它交好過路錢!」
小弟一陣臉紅。
「不是啊,大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的雛,是,是……」
「那你是什麼意思?」
般弱翻了身,圓滾滾的肚皮,紅肚兜里伸出一截胖嘟嘟白淨淨的藕節兒。
成家的小弟抓了抓腦袋的虱子,泄了氣兒。
也是啊,大王手眼通天,可論起心智,還沒到吃葷的年歲呢,它也是跟了大王,身價水漲船高,娶了一個羞答答的美嬌娘,心裡感激得很,難得瞧見一個白白淨淨的獵物,就想抓到大王跟前讓它享用。
「算啦,你帶他們看家,我親自去一趟。」
彈丸大王從不辜負小弟的心意。
等它瞧見闖山者的真面目,不禁咦了一聲。這傢伙不就是那個說好讓它吃,結果跑得無影無蹤的混帳嗎?
般弱什麼都可以忘記,唯獨那一口吃的,尤其是從它嘴裡溜走的肥肉,它可以惦記千萬年都記得味兒!
待我耍他一耍。
般弱拎起自己的彈弓,噼啪彈中了混沌魔神的腦門。
他雙目狹長,身段風流,行得是輕輕瞥瞥的,宛若飄搖的雲彩,般弱收了十萬小弟,就沒一個有他那麼俊的,老虎小弟也沒有!
然後他風輕雲淨地伸出那雙素器般潔白美麗的手,壓住她的後頸肉,來了一頓筍尖炒肉。
般弱:「???」
他打我?
他打我屁墩兒?!
啊啊啊我大王好沒面子他完了!!!
般弱當場拉山頭扯大旗,放個狠話嚇死你,哪裡料想來了一尊真神,兜兜轉轉,它還是被老頭盤算了!
般弱被拎著走,奶腮氣鼓鼓的,只恨自己的腿兒生得太短,都踢不到他屁墩兒!
早知如此,當日它就該吃了他!
都是一群王八小羔子!
最開始那幾日,般弱是想跑的,可是它轉頭一想,有人管自己的吃喝拉撒睡還不好嗎?而且還負責收拾爛攤子的!
有便宜不占它就是小王八蛋!
況且,它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它想把這一尊混沌魔神養得甜口再吃。
它餓得太久了!
不是它饞嘴,實在是它從出生時起,就飢一頓飽一頓。
特別是老頭開天之後,給眾生罩起了一座庇佑大山,它們是天地孕育的先天生靈,備受福澤庇護,生來就不用渡劫,等沒了生存的危險,神魔對修煉更不上心了,這個醉生夢死,那個風花雪月,就等著張嘴去啃大界靈氣,舒舒服服水到渠成進階聖境。
它們是舒坦了,般弱被氣得半死,它養出一個大界容易嗎?
大道停滯不前,靈氣逐漸流失,虧的是他們嗎?它們若要當廢物,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它秩序崩壞,法則消亡,虧死了呀,實在是虧死了呀!
試問你養了一群光吃白飯不幹活的,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就啃你棺材本兒的兒女,你能不被他們氣死?
般弱就是這個心境。
它本來就愛當祖宗,可不想養出一群廢物當她的祖宗,為了廢物餓著自己,那更是萬萬不行。
般弱就瞅上了鴻鈞老祖。
盤古之下第一聖,怎麼著也能填填肚子吧?她早前供養眾生,也不吃太多,就吃一個,不過分吧?
本來她想吃那老頭的,可他的須兒太多太長了,又是皺皺一張老臉,她寧可餓死也不要進食!
好在小師哥沒有讓她失望。
他的手纖纖細細的,他的皮涼涼冷冷的,骨頭縫裡溢著清冷的蜜釀,每一處無不是照著她的心意長的,而他看她的眼神,也從最初的峻厲漠然變得輕憐重惜。
不錯,與其說是他養著自己的小師妹,不如說她養著一味可口的食材。
她日日給自己洗腦,自己只是一株天真蒙昧的草木生靈,被強行帶走,又要強行修煉,她抗拒他,厭惡他,又信賴他,愛慕他,從無到有建立羈絆,洗到最後連她自己都快信了,性子變得嬌氣任性,她就不信小師哥還能懷疑她來歷不明!
萬年之後,她餓得受不了了,恰好又來了一樁爐鼎之事,般弱趁機發難入了魔,將小師哥誘騙到她的五陰魔境中。
起先是很順利的。
她一口咬住小師哥的美人骨,可它生得實在太好了,淨素無瑕的輕玉,哪裡捨得一手摔碎,她很怕吃了這一口,以後再也不吃到這麼好的,想想怪不舍的。就在她這麼猶猶豫豫間,道袍宛如蟬蛻雪落,堆在她的腰間。
她:「?」
這麼自覺被吃的麼?
小師哥雙臂環住了她,胸膛亦是緊緊挨著她,酥油融化了山巔積雪。
他閉著雙目,鴉髮鬢角滲著雪珠,天地法相蒙上了一層瀲灩的絳紅,又有些咬牙切齒,額頭一次次撞在她的肩膀,喉嚨輕微聳動,死命克制著,任憑肩背浪潮迭起,仍不肯泄露半分聲息。
她哪裡見過這位貞峻父兄這一面,放浪形骸,寡廉鮮恥,眼也不眨觀望著,連自己原本的意圖都忘得一乾二淨。
那滋味妙不可言,她興奮得連連顫動,當場長出了雄蕊。
小師哥:「……」
小師哥:「收回去,不然我切了。」
般弱:「……」
她哭哭啼啼收了回去,可惡,她錯失良機!
她也想去小師哥身體裡!
那肯定柔軟美妙!
般弱仍在餓著肚子,飢腸轆轆,很是難受,可她又不捨得吃她最心愛的玩具,怎麼辦呢?
般弱只好搞一搞眾生了。
正好當時是大爭之世,龍鳳麒麟等強族傾軋,截斷了洪荒萬族的通天之路,攪得她秩序混亂,法源難生。比起一家獨大,唯我獨尊,身為秩序者的她更喜歡看到的是萬族道統蓬勃生長,周而復始,循環不滅。
烏煙瘴氣,又撞刀口上的,她豈能放過?
她可最喜歡清洗了。
屋子髒了,放狠手,洗一洗,又是窗明几淨,心曠神怡。
她說要送小師哥一份永生難忘的誕辰賀禮,也是真的。
她生來就踏足大道之上,但對她而言,天道執掌,更像是一種聖人傀儡,不能犯錯,不能意氣用事,不能快快活活,最好連自己的意願也不要有,比守活寡還難受。
她被困了千年萬年不知辰光,早就厭倦得透了,偏偏還有個要命的老巢,讓她跑也跑不遠。
不如就趁著一場龍鳳大劫,圓了小師哥的聖人願,她則身化心魔劫,藉機逃脫老巢的掌控。
嗯,不錯,大家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般弱的小算盤打得是啪啪響。
但她有一個很壞的毛病,就算自己「死」了,她也不准這片天地忘記她的存在,更不准小師哥把她拋到腦後。
因而她耍了個心眼,在最後退化之際,裝不認得他,推開了他。
其實還有個原因。
——她怕太近了,露餡!
她那麼怕疼,又從來沒有死過,哪裡知道別的神魔死的時候是怎樣的!
第一次幹這種事兒,她總歸有點心虛的。
不對,她又沒有心,不虛!
「小師哥,小師哥,我好疼,我被戳爛了,你快出來,快出來抱抱胖丸嗚嗚……」
很好,她可以死不瞑目了。
結局如此慘烈,師哥肯定記她一輩子!他休想再沾染其他神男魔女!
「怎麼,怎麼出現了兩個老祖?」
生靈低聲議論。
般弱:「?」
完了完了。
玩過火了。
她的小師哥竟然裂成了兩半!
那他的小公雞呢?不會也成兩半了吧?!
這怎麼行哪。
就算她不用,也不能殘缺的呀!
般弱有點慌。
好在大家都比較慌,沒有發現她的端倪。
般弱就按照話本里寫的,用最天真爛漫的模樣,悽美死在小師哥的懷中。
始魔祖於須彌山出世,又在同一日消亡,化為天道一統,發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誓言,眾生也因此多了一劫,名為心魔。當心魔劫降臨,道魔廝殺,先天生靈不再有優勢,後天神靈窮追不捨,接連迎來了巫妖劫、人巫劫、封神劫。
劫,浩浩蕩蕩。
運,洶湧澎湃。
般弱餓了那麼久,突然一堆食物送到嘴邊,吃得小肚子都鼓了起來。
美中不足的是,她本想嘗了一嘗小師哥的好滋味兒,紮根進他的神魂里,舒服是舒服了,可是千萬年過去了,她還在他身體裡頭扎著,這讓般弱一直尋不到脫逃的時機。
她這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般弱懊惱無比,早知道就不貪那一口吃的了!
她對小師哥總是管不住嘴!
如今宙心老巢當她死了,羈絆也越來越弱,不再像之前那樣頻繁呼喚她,般弱眼看著就要逃脫法則囚籠,可不敢橫生枝節,只得老老實實在他神魂里裝死,等小師哥受不得痛與枷鎖,再把她從身體裡剝離開來,那她就是天高任鳥飛!
般弱等啊等,沒等到小師哥把她剝離出來,他指尖捏著她的花枝,反而把她推進鮮血淋漓的胸膛深處。
她:「???」
小師哥甚至聽信讒言,羞恥咬著唇,又悶著聲兒,欺身壓彎她的枝葉。
她:「???」
我死了啊!
我成了一株死花!
你在幹什麼?!
你住手!!!
饒是般弱裝死了得,乍然進入窄巷暗道,差點就要給了反應。
「還是……不行麼……」
小師哥捧著的花枝,細滴流落,目光迷濛又無措。
「怎麼救你……師哥該怎樣救你……」
他咬得唇心發爛,沁出了血珠。
他環抱著她,雙臂絕望地發顫。
我怎麼就救不得你。
我怎麼就如此無用。
般弱很想詐屍,對他吼一句,別救了,讓我安心地走行不行嗚嗚!
不知過了多久,道雪聲又造訪了一尊先天神魔,要借他的無量涅槃鏡一用。
對方心知肚明。
「老祖可是要藉此喚醒那始魔的心魂?」
那些驚世駭俗的傳聞中,鴻鈞老祖為了玄黃蒼生,以玉京山七寶聖樹祭殺了始魔小師妹,平復了龍鳳大劫的浩蕩風波,老祖更是進一步在須彌山巔證道,斬三屍,渡情劫,合天道,成為洪荒第一尊天地聖人。
洪荒萬靈又怎能知曉,當日老祖痛不欲生,竟想自戕,以致情魄分裂,竟硬生生脫離了主魂,帶著始魔屍身不知所蹤。
常言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鴻鈞老祖的弟子皆封神成聖,唯獨他的一半,始終不肯與他同道,竟主動放棄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是洪荒道祖的第一筆,也是最後一筆的風流債,無人敢落紙宣揚。
道雪聲沉默片刻,輕聲道。
「我非鴻鈞,眾生自有他操心,我只問你,你肯不肯借我無量涅槃鏡一用。我答應你,她若能復生,我必會約束她,再不教旁者得知她名諱。我們,會很平淡相守,開一家小店,日出日落,再不摻和你們的大事。我,道雪聲,只此一願,還望尊者成全。」
先天神魔搖了搖頭,「非是我不肯,只是始魔之亂,不能再演一次,老祖,請回罷,哪怕你求我——」
咚!
卻見來者撂開道袍,利落跪了下來。
先天神魔心神大震。
道雪聲胸前插著枯萎的花葉,道袍染著經年的血污,他平靜至極,對一尊遠遠不及他的後輩雙手伏地,磕頭叩拜。
「求您,給我們一條生路。」
先天神魔心想他如此客氣,想必也不會惱羞成怒吧?
兩害相權取其輕,還是他聲名比較重要。
萬一傳出去是他的涅槃鏡復生始魔,他還怎麼混下去?
先天神魔深吸一口氣,緩聲道,「老祖,您求我也沒用的啊,實在是始魔過於險詐,竟然立了心魔一劫,害得咱們先天同輩苦不堪言,我萬萬是不能答應的!」
「這麼說,你不肯救她?」
道雪聲抬起眼,長睫毛落了一片霜雪,白茫茫的,模糊了眸光。
分明是跪著的姿態,卻讓先天生靈一陣心悸,只得再次下起了逐客令。
「老祖啊,您也看到了,這眾生所指,我實在是不敢違抗天命。」
滴答。
衣袂之下,血蓮開敗,如鬼亦如魅。
先天神魔駭然大驚,捂著脖頸的血線。
「老祖,您——」
「你的老祖去做聖人了,我說了,我不是他。天命?如她不是為了成全她的鴻鈞師哥,她早就主宰汝等,輪得到你輕視她。」小師哥出神呢喃著,「她慣不愛這些的,我知道,我明知道,可蒼生不信她,鴻鈞也不信她。」
「她那麼疼,哭得那麼狠,可誰也沒救她。」
「我師妹只是貪玩一場罷了,龍鳳麒麟三族本就造得生靈塗炭,我師妹提前清算他們,剜掉腐肉膿血,有何不對?」
「是你們,身在劫中,卻如此無能,只能任由巨族擺弄,她身化心魔劫,是為了考驗眾生,縮小先天與後天的差距,若你們通不過,便是靈府有瑕,自身的問題,不是麼?」
小師哥低頭睇他,「自己落凡,渡不過心魔,還要怨心魔太懂你麼?」
先天神魔羞愧難當。
道雪聲取得了先天神魔雙手奉上的無量涅槃鏡,對方小聲提醒,「老祖,此鏡只有十次輪迴,您每跟它做一次交易,它就會取走您身上一樣東西,直到……」
他聲嗓微寒,「直到我再也付不出任何代價,對麼?」
先天神魔不敢吭聲。
「那就給它。」道雪聲輕柔撫摸著心口供奉的一株玲瓏天地,「不惜任何代價,若要永世沉睡,我陪她就是了。」
胖丸,等等師哥,再等等。
他們不肯救,誰都不肯,不要緊的,師哥會救你。
你會在一個鶯飛草長、風暖日輕的午後醒來,紙鳶在天邊放著,檐馬在屋下響著,院落疏朗雅致,晾曬的衣衫振翅飛舞時,甜茶一壺剛好煮開。你只是睡了一覺,很長很長的一覺,剛好夠師哥晾洗一筐舊衣。
什麼都沒變。
什麼也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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