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又嫁少時夢(5)

  嫁給一座鬼城,已經突破了般弱的羞恥底線。【記住本站域名】

  萬萬沒想到,更草的還在後頭。

  先是冥司嫁娶,鬼門關連開三日,般弱爆紅全府,無論走到哪裡,都有鬼排著隊與她握手簽名,堪稱冥司八大旅遊景點。

  你不握吧,好像看不起鬼。

  你握吧,旁邊圍了好幾圈的牛頭馬面們眼淚汪汪,活像是他們的夫人給占了便宜。

  般弱頭痛得想死。

  再是酆都天子殿的流水宴席擺到了九重天,其中有一桌,坐滿了她的少帝前任以及他爹媽。

  小綠茶:「……」

  何止一個草字了得。

  小夢甦醒之後,記憶不如從前清晰,般弱也無意瞞他,跟他一樁一件說了她離開荔城後的事情。

  他們相識得早,又都是小孩心腸,彼此都很坦誠。

  小夢在她面前更是如鏡子一般,沒有任何欺瞞。

  說起來三千年前那一場火災,還是般弱跟崔珏初識那一日,它感應到了熟悉的氣息,忘川河底的靈念因此動盪。只是它雖為陰間天子,卻丟失了原本的名姓,並未能掙脫得出輪迴的枷鎖,便又昏昏沉沉了千年光陰。

  若不是她還記得他的舊世名姓,留著他的天地同壽日月同庚長命鎖,想必永生永世,它都蒙昧灰暗不見天日。

  小夢愈發慶幸。

  當初他墜入幽冥,未來得及與她當面作別,以小妖精的性情,她定會惱了他,與他此生不復相見,再痛痛快快忘了他。

  可她竟還記得。

  少年夫妻,年淺情深,千萬年後她依然向他跑來,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呢?

  也許是與少時經歷有關,小夢並不覺得般弱的情債壓身。

  她與他不同,是個長命的妖精,又那麼喜歡熱鬧,他不在時,有人能陪她護她,亦很好。

  小夢紅袖翻飛,朝著般弱的前男友們深深作揖。

  「多謝你們,曾顧她周全,從今往後,我亦會待她更好。若我們日後有了子嗣,你們想當乾爹,也未嘗不可。」

  小綠茶:「???」

  不是,你白切黑吧?

  殺人是真不用刀的啊!

  小夢又看向般弱,笑吟吟的,示意她說幾句。

  小綠茶:你乾爹都出來了我他媽不敢吱聲!!!

  小夢歉然道,「班班今日成親太累了,我替她敬你們一杯。」

  九重天的帝君們同樣不敢吭聲。

  他們九重天的孩兒們慘到這個地步,也是前所未有。

  誰知道最後被冥司的截胡了呢?

  較真起來,這兩位主兒,看起來人畜無害,出世卻最早,年齡跟輩分壓他們好幾頭,是祖宗都不敢惹的人物。

  果然臉嫩的,都深藏不露!

  中央鈞天的弱衣少帝揚著鳳眼紅唇,貴氣的雪皮曬成了性感的黑皮,頸前佩著一隻純金瑪瑙佛龕,腿邊還趴著一頭威風凜然的雪虎,顯然這一次神山情劫對他影響頗深。男人保留著白瑪降措的生活習性,連聲線都仿佛摻雜著那片天地的風沙,變得沙啞而粗糙。

  他的目光越過了小夢,停在了般弱的鬢間鳳釵。

  「今世,我亦等得起。」

  小夢唇邊噙著一抹極淺的笑意,單耳如般弱一樣,鉤了一隻共命鳥白青玉玦,尾端的妃紅色流蘇吊穗掃拂肩頭,似桃花謝了又開。

  他替妖妻溫柔應了。

  「好,你便等罷。」

  反而是他身後的八爺范無救,收斂了潔白的小虎牙,獰笑著舉起了那一塊「正在捉你」的牌子。

  般弱沒好氣把他牌子翻轉。

  「人家來喝喜酒的,你這麼玩,以後他出事了,人人不都得想到你?」

  連她的嫌疑都洗不清了!

  八爺想了想,沖她咧開小虎牙,雙眼晶燦燦的,「夫人,你真好,懂得真多!」

  他真歡喜!

  小夢天子的眼光真好!

  般弱總覺得這話耳熟得很。

  東北變天的衡驍少帝頗有心機,挑了件窄腰紅衣,桃花眼略染紅暈,漂亮又勾魂,他趁人不備,勾住般弱的手腕,就著她的臂彎,喝完了那一杯烈喉的喜酒,那聲兒盪著水波,也撩人曖昧,仿佛貼著她的耳廓。

  「賀你新婚,更祝你早日當寡婦。弱衣說得對,我們,等得起。」

  小夢亦是頷首,「可以,你排在鈞天后頭吧。」

  衡驍少帝挑眉,「兄弟,我插個隊成麼?」

  七爺謝必安彎著一雙跟他相似的桃花眼,扛起了「你也來了」的紅牌,大大方方的笑臉,明明白白的威脅。

  你儘管插隊試試!

  般弱:「……」

  大爺!求你了!別鬧!

  般弱心累不已。

  最不會掩飾聲色,是南炎天的星野少帝,還未開席就醉得一塌糊途,他雙手交疊放在臉頰下方,劍眉星目,佩戴了一副燦若繁星的耳墜,穗子垂到了頸邊,他孩子氣紅了眼圈,扭過頭不肯看她,嘴裡還嘟囔著,「寡婦,寡婦……」

  而十殿閻王呢,身居高位,威儀自成,各有各的矜持,雖然沒有開口,但細看之下,眉眼都透著一股勃勃的殺氣。

  九重天眾人有些懷疑,他們喝完喜酒後,還能不能全須全尾離開地府?

  不會半路丟個魂吧?

  西北幽天來的是幽天大帝,少帝不知所蹤,老父親眼神複雜,以致於般弱敬酒時微微心虛,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西昊天為佛陀所居,最喜淨,並未到場。

  茶花妖精簡直是提著脖子過完了這場婚儀。

  好在大家都給她面子,沒有當場打起來,至於背後打不打——

  老娘管不著!

  新婚夜,龍鳳紅燭,瓜果鋪床。

  而在窄窄的喜床邊,般弱左邊坐著少年模樣的冥司小夢,右邊坐著秀麗端莊的府君崔珏。

  一個是本人,一個是本人化形的七情六慾。

  般弱:不敢動不敢動。

  她麻爪了。

  兩杯交杯酒端到她面前。

  般弱痛苦不已,兩隻胳膊各自勾了一隻手,將喜酒一飲而盡。

  她恨端水!

  合床的時候,般弱再三強調,他們才肯合為一體。

  「隨你。你若歡喜,怎樣都好。」

  崔珏沖她一笑,眼波秀麗流轉,他初次開顏,看傻了般弱。

  小夢與崔珏身影重疊,直到眉目重合。

  小夢挨著般弱,慢條斯理將右耳的妃紅色流蘇捋得齊整,睡鳳眼被燭光襯映,宛若迷濛山雨,不解問妻,「我記得,你與孟婆說過,買一個贈一堆便是賺到,如今怎麼又不肯了?」

  他即冥司,任何動靜都逃不過他的耳目。

  小夢又遲疑道,「你……是不行了麼?」

  般弱本來就是理直氣壯的性子,沒理她也能扭成歪理,但她遇上了一個又純又直的傢伙,往往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姑奶奶沒脾氣了,「我那是口嗨!口嗨!真的來一堆我會掛掉的好嘛!」

  「呸。」

  小夢捏她的嘴,認真道,「童言無忌,大風呼呼刮去。」

  指腹是軟軟濕濕的,他不禁低頭,細細詳看。

  原來這就是少年女子的紅唇白齒。

  真好看。

  他的班班當是十萬大山里最好看的妖精。

  般弱被他摸得毛毛的,打掉他的手,「幹嘛呀,怪嚇人的。」

  小夢雀躍道,「先前我雙目失明,不曾見你模樣,想惦記著你,也是一團模模糊糊的影子,總是看不清,如今可好了,我能看見了,知你的發是黑玉玦,你的眼是水銀沁,你的唇是黃符化開的硃砂……」

  般弱更毛了。

  這咋像形容一具千年女屍呢?

  她忍不住喊停,「你能不能來點陽間的活兒。」

  小夢愣了瞬間,似乎想到了什麼,又愧疚低下頭,「我……我一直都在此地,不知陽間年歲。」他又牽她袖子,長睫毛似墨扇拂動,微微發顫,藏著不安,「班班,你莫要生氣,我只是方醒,不太懂得如今的時興。」

  般弱:「……」

  說話就說話,你哭甚麼!

  「我沒怪你呀。」般弱親他睫毛,「都當天子了,怎麼還這麼愛哭呢。」

  她不安慰還好,一安慰就洪水開了匣。

  冥司天子又是血淚簌簌而落。

  他抱著她,斷斷續續地嗚咽,「班班!班班!河水好冷!好黑!我什麼都看不見!誰也沒來找我!我害怕,可是,可是,我要贖罪,誰也不能說,便制了一個又一個的地府娃娃來陪我,你來那日,我怕你忘了,又怕你不來找我頑……」

  般弱敲他腦袋,「你既知道是我,怎不讓小崔找我呢?」

  崔府君跟她的交集其實不多,對方非常矜持,明明對她有好感,卻跟個鋸嘴葫蘆似的。般弱呢,她又不是那種霸王強上弓的,倆人就一直不咸不淡地處著。

  「我……」他張了張嘴,泄氣般回,「我被蟲子咬了,很醜,你定不中意我這鬼模樣。」

  他雖沒了記憶,卻也在冥冥之中在意自己的容貌。

  「我記不起多少,還怕……認錯人。」

  般弱簡直拿這個愛哭又慫的小鬼城沒轍。

  「你快莫哭了,你瞧瞧,你給我弄濕了兩條袖子!」小妖精恐嚇他,「你這眼淚再弄得我一身糊糊,我便不同你合床了,你要知道,我九重天遍地都是前世情郎,我任挑一個不愛哭的綽綽有餘……」

  小夢惶急,連忙環住她的肩,「班班,不要,我不要哭了,我不哭,你同我好,你答應過我,你要同我好,你都是大妖了,不能說話不算數啊。」說著,笨拙替自己寬衣解帶,撅起小,沒有章法胡亂親了她一通。

  待到坦誠相見,他極為不好意思,跪在她身邊,低下頭顱,只敢看她左耳邊飛舞盤旋的命命鳥。

  見她歡喜,小夢壯起小狗膽,往前送了送活蹦亂跳的小血蛟,「我這個……給你頑吧。」

  般弱蔫壞,故意捉弄他,「壞了怎麼辦?」

  小夢啊了一聲,他用他為數不多的記憶費勁想了想,「去整形,縫個新的?」

  聽說如今新舊合流,地府外出的多了,也帶回了一些人間的趣聞,鬼魂大多都愛美的,說起整形醫院都滔滔不絕,想來那地方神通廣大。

  般弱:「???」

  你哪來這麼新潮的觀念?

  昏禮過後,冥府如常運作。

  般弱不管出不出門,頭上,手上,衣袖裡,裙擺旁,不是插滿了彼岸花,就是貼滿了金銀幣。

  關鍵是她還不知道是哪個狗崽子乾的!

  般弱怒氣沖沖找正主算帳,「你能不能管管他們?天天來騷擾我!」

  她有一回從棺材裡醒來,頭腳都戴著花圈,臉部覆著紙錢,簡直是窒息到要當場搶救的地步!雖然她知道這是地府,鬼魂表達愛的方式跟人間不一樣,但再來幾次,她真的會被原地送走啊敲!

  天子殿的小夢唔了一聲,處理多日的事務,他稚嫩年輕的眉目也有了一絲天子的凜冽寒光,「你再忍忍,等我重新煉化它們,再召一批新的。」

  般弱忍氣吞聲,「那要多久?」

  小夢不確定想了想,「一三十萬年?」

  「……」

  見她吃癟,小夢撲哧一聲笑出來,摟著她柔聲道,「它們只是我的一部分,只要我不允,它們不敢對你如何,只是我對你思慕太盛,牽連到了整座地府,是我的不好,你別怪它們。」

  「那你跟它們約法三章!」

  般弱惡狠狠道,「再給老娘塞金絲木棺材跟送紙幣花圈,我讓它們魂飛魄散!!!」

  小夢自是允她,牽她雙掌,「不如這樣,我略作懲戒,讓它們好些日見不著你,抓心撓肺,飽受相思之苦,如何?」

  般弱心道,這算什麼懲戒?

  不過能看到它們淚淹冥司——

  般弱當然是舉雙手雙腳同意。

  小夢靈眸微亮,又壓著愉悅的雙唇,「那……咱們就甩掉它們,去人間過年,好不好?」

  般弱以為他是在地府待得悶了,想去外頭走走,卻沒想到,他們從桃都山出來,徑直落到了一處宅子裡。

  青磚壁,黑布瓦,古舊又齊整的檐頭覆著一層厚雪,中宮鑿出一方天井,冒著清甜的泉眼兒。

  院落寬敞清朗,攬著四方的天,除了柿子樹,疏疏種了幾株纖瘦美人蕉跟一叢佛肚竹,花棚里的蘆花雞冠昂首挺胸,抖擻著小紅襖,那滋潤的小模樣,想來被照顧得極好。

  而樓上樓下,是游龍姿態的雕花長窗,有的開了一扇,露出屋內的色彩斑斕的風箏。

  小夢心滿意足道,「早在我死前,我就盼著有這麼一方小院,不用很大,也沒有僕人,就我同你,小富小貴,清平渡日。偶爾過節,咱們請爹娘來,炒個菜兒,喝一盅小辣酒,那就很好了。」

  這是他第一次輕快提及過去,般弱試探問,「當初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沒帶你走嗎?」

  冥司的前塵是被封存的,只有少數人得知,般弱只信當事人說的。

  「班班,你同我來。」

  冥司小夢在一處牆邊蹲下,示意般弱踩著他的肩膀上去。

  牆頭的另一邊,是一家四世同堂。

  人們正歡聲笑語,籌備新年。

  老的唐裝銀髮,精神矍鑠,少的青春靚麗,風華正茂。

  小孩在堂前做著遊戲。

  般弱要是聽得不錯,這家是姓張的。

  小夢緩聲敘述,「那一日,爹娘心存死志,寧願葬身幽冥妖腹,也要為我奪一線生機,可他們怎知,與虎謀皮,反受其害。滿城的人都死了,就我一個,苟延殘喘。時機太緊了,我等不到你,便使出了我天師道的生死同葬,請了守宮神與鬼帝,以天子律鎮壓了幽冥。」

  「如今萬年載,它也灰飛煙滅,再也不得作惡。」

  說起這一場滅頂之災,冥司小夢平靜極了。

  他有一個枯井般的黑色夢境,沉得多了,也不覺痛楚了,只餘下偶爾的余痛震顫,再掩飾一番,誰也不會知道它的波瀾動盪。

  他不想讓班班覺得,他是受不得痛受不得等待的男兒,不然世間兒郎俊秀萬千,她憑什麼要愛他這一人?

  「好在,我得了天子權柄,我又復生了滿城的百姓,而爹娘,我抹去了他們的記憶,從滿城中挑出與張氏有親的孤兒,讓他們續了親緣。此一世他們壽終正寢,兒孫繞膝,再也不會為我這個病秧子而傷心落淚獻祭自身了。」

  「先前你見著的,就是爹娘的後代,曾承平,也曾失落,如今萬世香火。」

  「我當時被斷了七情六慾,只擇了一處不高不低的方法,我自作主張,不知這對他們是否公平,但我,不想再成為爹娘的拖累……」

  般弱忽然咄咄逼人問道,「那代價是什麼?復生乃是逆天而行,你復生的還不止一人,你要承受什麼代價?」

  冥司小夢一滯,沒想到她並不在意滿城生死,關心的竟是他自己。

  他舍一人救滿城,世人皆贊他恩義無雙,又羨他得登帝位。

  偏她皺著眉,說得很不痛快,「是不是你跟天道達成了什麼交易?譬如他們多活一日,你便要在忘川河底受一日的侵蝕,你替他們受了這一世的輪迴是不是?你是個傻子嗎?是你爹娘自作主張,引來妖魔做孽,屁事都不關你,你贖罪什麼啊?」

  她氣得狠了,陰陽怪氣譏他,「白小夢,看不出來哇,你還有當小聖父的潛質啊,日後我若死了,你也給我獻一次唄,反正你那麼廉價,都不珍惜自己!」

  小夢被罵得狗血淋頭,內心的委屈是翻江倒海的。

  他做了那麼大的犧牲,又冷又痛又黑又無助,她不誇他,還罵他傻!

  他本不愛做世間聖人,但他只有走這一條道,人們才能因他而受益,他才能不愧天師道的威名,不讓爹娘因他背負千古罪名。

  她還氣他!

  再說,她若要自己的性命,他閉眼就給了,哪裡要她這般教訓!

  「啪嗒。」

  小夢靠著青牆,低著頸兒,捏起腰間繫著的兩隻布老虎,有一隻是般弱在儲物戒翻了老久才翻出來的,味兒沖鼻,都硬成了藍藍一坨,被小夢縫縫補補後,又顯出了威風老虎的樣子。他珍重無比,將娃娃掛在腰間,隨身帶著走動。

  說什么爹爹帶娃娃,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不然娃娃會不認爹娘。

  冥司眼淚顆顆墜落,砸在般弱的手背,晶瑩透光,宛如冰花濺開,他唇心咬得爛了,哪裡還有神鬼聞泣的地府天子威風。

  般弱伸手要給他擦,他反而退了一步,找了個積雪的冷牆角,抱著腿團進去。

  自閉了。

  「喂!你鬧什麼彆扭呢!我又沒有說錯!」

  小夢轉過身,面朝著牆,屁股對著她。

  「嘩啦!」

  般弱將腦袋一甩,頭朝下,與他雙目顛倒對視,睫毛沾雪,皆映出彼此的模樣,她聳著眉,嚷嚷道,「不是吧?真生氣了?你不愛惜自己,動不動就把錯攬到自己身上,為別人受苦又受罪,老娘心疼罵兩句怎麼啦?白小夢可真小氣!本妖好心你當驢肝肺兒!」

  他們鬧彆扭的時候,鄰家小孩玩著雪仗,啪的一聲,雪球越過牆頭,兜頭砸個正著。

  雪沫飛濺,涼氣逃逸。

  「哪個小混蛋乾的——」

  般弱後腦勺以及後衣領全濕了,怒罵出聲,還未昂起頭,雙頰被冰涼環住。

  小夢急急捧著她倒下來的臉與發,纏在掌心裡,似流水追逐小舟,深深淺淺吻她。

  他喘著細氣,頰邊猶帶青青淚痕,青瞳被洗濯得熠熠生輝,又亮得跟珠子燈似的,「我知,我知的,班班是心疼我,我前身已還了父母,再不會那樣做了,我會愛惜自己……與你。」

  鄰家大人聽到慘叫聲,知道小孩惹禍,連忙爬了梯子,查看情況,卻見著了雪地激吻。

  「唉喲!」

  鄰家大人激動踩空了梯子,又是一聲慘叫傳來。

  因這一樁陰差陽錯,兩家見了面,張家人揪著小孩當面賠罪,送了倆食盒的棗花酥與椒鹽元寶小餅。

  般弱得了吃,對方態度也不錯,揮了揮爪子,示意自己不再追究。

  張家人卻看著小夢失神。

  那襲狐裘嵌著一圈兒絨絨雪毛,簇著白青色的細頸,藕荷色春衫前配著澄金富貴鎖,身腰纖纖,系了一條春水碧長絲絛,除了眼睛沒有蒙著一條白綢,這鄰家少年立在冰天雪地的無瑕中,就像是老祖宗傳家畫卷里走出來的病弱貴公子。

  唐裝老者顫顫巍巍拄著拐杖,轉過頭老淚縱橫,卻不敢與祖宗相認。

  他們張氏行走於世,無愧於心,唯欠一人!

  待回到老宅,唐裝老者帶著全家老小,恭敬奉上了三炷香,不敬天地敬鬼神,敬他們年年十七的老祖!

  濃烈的香火陣仗,自然沒瞞過般弱,她在院子裡堆著雪人兒,「他們發現你了。看來嘛,張家還沒徹底狼心狗肺,你爹娘早就知道你做的一切了,叮囑後人記住你呢。」

  雖然她不知道這種記住有沒有意義,但有人牽掛總是一件好事。

  小夢不吭聲,揪了兩朵雞冠花,給她做雪人兒的眼睛。

  般弱拍了拍手,摸他的腦門,「好啦,好啦,今天是我不對,總是激你,你要什麼,我補償你!」

  「……壽麵。」

  七月十四早就過了,但他還是想吃一碗她親手做的壽麵,想知道那是什麼好滋味兒。

  半個時辰後,小夢瞪著眼,看著面前這一碗熱氣騰騰的墨綠色壽麵,最中央高高堆起一隻死不瞑目的雞頭。

  「……」

  小夢微妙察覺到了某種危險。

  「快趁熱吃呀,你不是一直都記著這碗面的嗎。」般弱拿起筷子,興沖沖塞他手裡,「嘗嘗,這可是我獨門自創的雞頭福壽麵,這綠菜葉呢,就是萬物復甦,春風綠油油,這雞頭呢,來頭更大了,鴻運當頭,一鳴驚人啊!」

  「……」

  以後,還是不要讓她殺雞了吧。

  於是到了除夕年尾,倆人合力整治年夜飯時,冥司小夢自告奮勇,要替她殺雞。

  般弱瞅了瞅他瘦弱的身板兒,「白小夢你行不行的啊?」

  「我試試。」

  小夢扭頭,衝著那色彩鮮艷的大公雞沉聲道,「你作為長鳴都尉,每日勤勤懇懇準時打鳴,允你下一世做個盛世打更人。」

  大公雞喔喔直叫,兩翅收斂,衝著陰間天子作了作揖,隨後一個旋轉跳躍,落入鍋中,雞腿合攏,安詳閉眼。

  大公雞:我好了!快燒火吧!給爺我個痛快!

  般弱:「……」

  這雞成精了吧。

  最後他們自然是沒吃得上雞。

  大公雞如同神氣的將軍,驕傲巡守著農家小院。

  般弱見那傢伙一臉失落的模樣,給他重新派了剪窗花跟寫春聯的活兒,她則是去煮粘貼窗花對聯的麵糊。

  「啊!!!」

  屋內傳來一聲慘叫。

  般弱掀開棉門帘,跟公雞齊齊撲進去救人。

  「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

  裡邊燒著熱坑,小郎君也解開了裘衣,搭在靠椅的絨毯旁,為了襯這熱烈的年景,他難得換了一件殷紅稠麗的圓領大袖袍衫,與妃紅色玉玦長耳墜很是合意。硯台旁擺著熱茶,還有一碟玉雪可愛溫熱可口的兔子糕,撒了椰蓉,吃得只剩了兩隻。

  冥司的睡鳳眼清澈透徹,眼尾泛著桃紅,單純又無辜,「班班,我好笨,我忘記天地交泰的泰字怎麼寫了。」

  大公雞喔喔叫了,用爪子給他拼命比劃。

  冥司無害微笑,「嗯?怎麼寫的?」

  大公雞急得扇動羽翼,屋內雞毛亂飛。

  般弱眼角抽搐。

  見一人一雞交流半天也沒交流出來,她走過去,趁著雞毛還沒降落,趕緊用嘴叼起一隻兔子糕,同時給冥司塞了滿嘴,天大地大,食物可不能浪費!

  「班班,大公雞好笨,你懂得最多,你,你教我寫。」

  他咽下凉糕,喉間清甜。

  茶花小妖嘟囔著你就是故意的,一邊握住他執筆的手掌,骨節分明細瘦,青玉色的手背烙著一條條墨籙血篆,是罪獄的痕跡,傷痕深可見骨。察覺她目光停留過久,他輕聲道,「不礙事的,已不疼了。」

  她單手摟住他的頸,含住這一方絳唇白玉齒。

  他慢慢吮她舌心,先是微苦,後是大甜。

  正如這世間我曾短暫走過,唯你知我原本面目。

  班班,我真的好了,他心道。

  又過了會兒,小郎君在她耳畔撩撥道,「有人春風屠蘇賀新歲,有人姻緣小廟求般若,也有人……麵糊糊了。」

  般弱琢磨他什麼意思,聽到後半段,頓時崩潰。

  「啊都怪你我的至尊大麵糊完了!!!」

  她一路尖叫著跑下小樓,白清歡隔著窗瞧著,很快她丟出了一個焦黑的鍋,罵罵咧咧抓起鍋鏟,試圖鏟雪拯救。

  他不禁輕笑出聲。

  小郎君攬著殷紅大袖,酣墨浸潤春紙。

  冬日清茶甜糕,我妻婀娜可愛。

  唔,好在床底藏了些私房錢,寫完春聯再出去給她買一口新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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