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世子白月光(15)

  「你才沒長眼睛,你全家都沒長眼睛!」

  烏陵阿昭想也不想反駁。閱讀

  「哦。」行人雙手環胸,居高臨下俯視著膝蓋邊的小孩,「你娘沒教你,大街上撞到人要說抱歉嗎?」

  小傢伙頓時氣弱,內心腹誹,明明是你先罵人的。

  「失禮啦。」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道歉。

  行人哂笑,與他錯開了身。

  烏陵阿昭撇了撇嘴,鑽入人群里。

  旁邊突然竄出一條胳膊,抓住他衣領,對方罵罵咧咧,「你個臭小子,門沒關就溜出去,趕緊跟我回去!」

  「你誰啊?我不認識你!」

  男童不滿地掙扎。

  「我誰?你老子!」

  男人目露凶光。

  「哎喲,可算是找到人了,趕緊帶回去,觀娘都嚇死了。」

  「是啊,這小子皮猴似的,稍不注意就滿街跑。」

  「親戚」越來越多,烏陵阿昭頓感不妙,這難道就是娘親說的「人口販賣」?

  他扭頭往後大叫,聲音都變了,「阿福!阿壽!」

  「小公子!」

  隨從慌忙扒開人群。

  令烏陵阿昭絕望的是,他們越是奮力往前跑,越是被路人組成的「人牆」拖住,淹沒在烏泱泱的集市里。

  這是陰謀!

  專門針對他的!

  烏陵阿昭小腦瓜里驟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立刻跳起來,惡狠狠咬住男人的手腕。

  鮮血淋漓,男人痛呼一聲,不自覺鬆了手勁。

  他使出吃奶的勁兒往回跑,一面高呼,「救命!他們要掠賣小孩子了!我不認識他們!」

  男人們嚷嚷道,「臭小子,離家出走還敢罵人!」

  路人們笑嘻嘻地圍觀,指指點點,卻無一人伸出援手。

  「嘭!」

  男童摔倒在地,膝蓋破了青。

  天神般的爹爹不在身邊,阿福阿壽又被攔住,烏陵阿昭心頭籠罩著濃重的陰影,難道他真要被抓回去?

  他猛地拽住了最前邊的靴子,恐懼使得男孩發出了哭腔,「……救救我!」

  對方腳步頓住。

  「小鬼,放手。」

  又是這副討厭的語氣!

  烏陵阿昭很想有骨氣呸他一聲,但現實不由得他不低頭。

  「我不認識他們!他們想要抓我回去,賣掉!」

  行人轉頭,睇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說。

  「他們賣的是你,又不是我,干我何事?」

  烏陵阿昭瞪圓了眼。

  這人竟然能冷血到這個程度!

  事到如今,他只好按照娘親說的方法自救了。

  他小手一抓,摔碎了男人的玉佩,又掐了把大腿,哭天抹地,「爹爹,娘,娘快要死了,你,你不要喝花酒了,跟昭昭,回去,回去看她,好不好?」

  「小孩,你行啊。」他挑眉,「都敢訛到閻羅王頭上了。」

  烏陵阿昭眼皮一跳,被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

  對方彎下腰,揪住衣領,將他輕鬆撈了起來,還晃悠了兩圈。

  他頓感頭暈,小腿在空中亂蹬。

  「你爹爹正好沒錢喝酒,把你賣了,估計值幾個酒錢。」男人露出牙齒,笑容陰森。

  烏陵阿昭:「!!!」

  他這是逃出狼窩又進了虎穴嗎?!

  這個時候男人們也趕到了,凶神惡煞地叫囂,「你年紀輕輕,還想搶小孩子呢?!」

  行人撩了眼皮。

  「心情欠佳,不想打架,滾。」

  大漢們紛紛使個眼色,擺出了陣勢,堵住了逃跑的道路。

  烏陵阿虜數了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全是壯漢。

  小臉當場綠了。

  完了!

  他抱錯大腿了,他應該抱一個肌肉結實孔武有力的!

  這個文文弱弱的清瘦路人,一看就是被打趴下的!

  「小鬼,把眼睛閉上。」

  「……啊?」

  鮮血濺在白玉般的小臉上。

  烏陵阿昭反射性閉上了眼,悽厲的慘叫聲擦著耳朵而過。

  「……嘖。」

  街道中央空出了一片地,橫七豎八躺了一堆。

  烏陵阿昭除了一開始的閉眼,剩下的時間全程圍觀。

  一戰結束,他興奮拍起掌來,「你好厲害!」頓了頓,他矜持補充道,「當然我爹爹才是天底下第一大厲害!」

  行人表情不耐煩,「行了,小鬼,你能下來了沒,我脖子被你掛著不累啊。趕緊回家,找你爹爹騎大馬去!……真是麻煩的小鬼,我撞邪了不成,多管閒事。」

  烏陵阿昭:「……」

  看他救了他的份上,他不跟嘴賤的計較!

  「小公子!您沒事真的太好了!」

  隨從如釋重負,一人拉住他的小手,生怕他再次走散。

  「這位勇士,您救了我們家的小公子,大恩大德,沒齒難忘……請您留下名帖,他日必登門拜訪……」

  「行了。」對方的忍耐到達極限,「真感謝我,吃一頓飯,就此打消。」

  隨從感覺他脾氣古怪,不敢多說,連忙在附近的酒樓訂下了雅間。

  南犀多牛羊,上的多數是肉菜,其中一道鮮肉蛋羹格外搶眼,散著碧綠蔥花,熱氣騰騰,香味四溢。

  男人瞟了下,「小鬼,你沒長牙啊,吃什麼蛋羹,吃肉才長得高。」

  烏陵阿昭氣鼓鼓瞪他,屁股一擰,不理人了。

  氣氛有些冷場,隨從阿福解釋道,「我家主母經常給小公子做蛋羹,故此小公子格外偏愛。」

  男人斜坐,單手支腮,散漫應了聲,「我仇人也會做,差點沒毒死我。」

  隨從:「……」

  你可真是話題終結者,這讓在下怎麼往下接話?

  烏陵阿虜自認為是小大人了,不能老鬧脾氣,而且這個人怎麼說也救了他,他做好思想建設,忍氣吞聲轉過頭。

  「小鬼,笑得真難看。」對方點評。

  放屁!娘親說我笑得最俊了,真不識貨。

  烏陵阿昭強忍怒火,從自己的衣裳內袋裡掏出一個小錢袋,決定要「買斷」救命之恩。小錢袋白緞為底,繡著一頭粉嫩的小豬崽,針線並不好,但小男孩特別愛惜,小心翼翼捧著。

  男人微眯貓瞳。

  「嗯……給你三枚好了。」

  小傢伙滿臉肉疼,檢出小金稞子,黃燦燦的,小巧又精緻。

  「小殿下客氣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烏陵阿昭還沒察覺到其中的陷阱,將小金稞子推到他面前,順著他的稱呼很自然地接話,「母后說了,要知恩必報,不能當小白眼狼兒。」

  對方似笑非笑,「你母后倒是把你教得很好,沒有繼承她的冷血心肝。」

  男孩愣了下,緊接著臉皮漲紅。

  「不許侮辱昭昭娘親!」

  隨從如臨大敵,將小殿下搶回身邊,抽出彎刀,虎視眈眈,進入禦敵狀態。

  「閣下究竟是何人?!」

  「緊張什麼。」他輕描淡寫,「一條喪家之犬而已。」

  話落,男人打了個響指,湧出好幾條人影,還有一個是上菜的小二。

  「……黑店!」

  隨從怒罵,驟感四肢綿軟,他們不再遲疑,扯出懷中旗花。

  然而對方陣營早有準備,齊齊撲倒。

  兩撥人糾纏廝打。

  事情發生得太迅速,小傢伙愣了下,轉身就跑,被人利落揪住了衣領,他張嘴狠咬。

  這似乎讓對方想到了不怎麼愉快的事,他皺起眉。

  「小鬼,鬆口。」

  他倔強瞪著人。

  男童雖然生得唇紅齒白,但鼻骨高,輪廓深邃,不似中原血統。

  他嘴角溢出一絲冷笑。

  烏陵阿昭突然覺得背脊發寒。

  他被這個翻臉無情的救命恩人帶了回去,住進了一個小院子裡,有專人看守,連茅廁也要跟著,烏陵阿昭根本找不到任何逃跑的機會。最可恨的是,男人是把他打暈了抓回來的,他沒法在路上做引導標記!

  小傢伙氣得不肯吃晚飯。

  男人端了一碗肉粥進來,攪了攪,用勺子盛了一口,「小鬼,張嘴。」

  他憤怒掀翻。

  那粥粒和碎肉滾到男人的膝上玄衣,糟污一片。

  他將勺子放回碗中,也不拭擦,臉上不辨喜怒,「像你這種頑劣成性,偷跑出來的小孩,不應該早就想到這個結果了嗎?你生氣?你自己的過失有什麼好生氣的?」

  「我、我不知道你是壞人!」小傢伙憋著一股氣。

  「壞人有很多種,先示好,後翻臉,很奇怪嗎?」男人淡淡道,「你笨,學不到你娘的本事。」

  昭昭更生氣了。

  「娘親很好!」

  他不置可否,重新舀起了一勺粥,陰森森地威脅,「小鬼,你再耍脾氣,我就把你倒過來,吊在橫樑下,晚上讓禿鷹吃你的眼珠子!」

  昭昭臉色發白,「昭昭才、才不怕!」

  然而到底是屈服在淫威之下。

  昭昭一直處在父母的庇佑之下,再懂事也是個嬌貴性子,被人連番恐嚇之下,六歲的小傢伙癟著小嘴,眼淚撲簌而下,「……燙!爹爹不會這樣餵我的!」

  男人捏勺的手指僵住。

  「我又不是你爹。」

  「我要娘親嗚嗚。」

  他低罵,「哭個屁!你娘是個小祖宗!你更是個小混蛋!我天生欠你們娘倆不成。」

  烏陵阿昭哇的一聲哭了。

  「你凶我!我、我要爹爹,我要娘親,回家,昭昭要回家!」

  「小鬼,閉嘴,你做人質要有做人質的自覺!」

  「哇——」

  「……」

  房內傳出嘹亮的哭聲,夾雜著男人肝火大動的怒罵。

  在門外守著的暗衛交頭接耳。

  「主子可真有耐心啊,還親自餵粥。」

  「我倒是好久沒見主子這樣罵人過了,也不怕嚇著小孩。」

  眾人議論紛紛。

  「這小傢伙究竟什麼來頭?莫非是主子的私生子?」

  「是就好了……謝天謝地,原來主子不好龍陽。」

  「你這話小聲點,被主子逮住你就完了。」

  「那也不怪我多想嘛,誰讓主子對女人恨之入骨,這,這可不就只有男人了嘛。」

  「噓,據說主子是受了情傷……」

  「嘖,什么女人能這麼狠心?」

  而裡邊的一大一小陷入了僵持。

  最終烏陵阿昭摸了摸自己咕嚕亂叫的肚子,不情願張開了嘴。他一點兒也不想面對這個可怕的男人,但又對他口中的「年輕娘親」很感興趣,他猶猶豫豫,小聲地問,「娘親,哪裡得罪過你了?」娘親真是太可憐了,怎麼招惹了一個瘋子?

  「想知道?」他敲著碗,「吃完告訴你。」

  昭昭嘩啦嘩啦喝完了。

  眼看著人要走,小傢伙連忙抓住他袖子。

  「你還沒說呢。」

  「什麼?」

  昭昭咿呀了一聲,著急道,「娘親啊。」

  他似乎定在了空氣中。

  窗欞捉進了晚霞的光,白鹿皮靴踩著了虛影。

  他轉過了臉,貓眼蕩漾著清凌凌的光,卻宛如一潭死水。

  「若是你娘親沒有背叛我,沒有跟你爹爹,她與我的孩兒,也應像你這般大了。烏陵阿昭,你本不該出生的。」

  世間上應有景昭,而不是烏陵阿昭。

  昭昭被他的可怖目光嚇住,大氣不敢喘。

  很快他恢復到平常的懶散模樣,丟下一句嗤笑,「小孩子就是不經嚇。」

  昭昭在這個小院子裡住了好幾天。

  第四日黃昏,鳥雀寂靜,缺乏生機。

  他壯著膽子叫了一聲,沒人回應,於是小心翼翼推開門。

  「……昭昭!」

  爹爹如天神般降臨。

  昭昭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裡,抽泣道,「爹爹!昭昭好想你!昭昭以後再也不亂跑了嗚嗚……」

  爹爹拍了拍他腦袋,「小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好了,回家。」

  他踉蹌抱住了人。

  「爹爹,你流血了!」

  男童心疼地直掉眼淚。

  「不礙事。」

  烏陵阿虜眼底掠過一道鋒芒。

  這南犀之行,就是個圈套,幕後之人借著王族內亂,故意誘他輕敵前來,想把他永遠留在這裡!

  現在昭昭也成了目標,恐怕此地不宜久留。

  烏陵阿虜不再遲疑,遣了一支暗兵,兵分兩路回國。

  途經一道天塹,變故突生。

  無數碎石從山峰滾落,隨之而來的,是百箭齊發。

  其中西南方向,是矢無虛發,一箭透甲,尤為凌厲。

  烏陵阿虜奪下大弓,瞄準目標。

  山頂上有一道模糊的細長人影,黑絨斗篷在風中獵獵作響。

  暗淡的星光下,對方同樣彎弓拉弦。

  流星白羽,劍龍出匣。

  「爹爹!」

  小孩的哭喊聲從遠處傳來,分了烏陵阿虜的心神,卻原來是擅長口技的奇人異士。

  「嘭——」

  空中炸開一團血霧。

  烏陵阿虜射偏了,但對方沒有。

  這支冰冷的鐵箭挾裹著八年的濃烈恨意,精準地穿過男人的胸口。

  「……陛下!」

  底下響起了驚叫聲,場面混亂不堪。

  景鯉將這一幕收於眼底,嘴角勾起幾分愉悅涼薄的笑。

  看,你的靠山倒了。

  小寡婦皇后,你要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