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縷白月光
「回去多喝點藥,」季臨川奇怪地看他,「怎麼,這麼大年紀了還要我餵給你嗎?」
「不是,」季扶風口乾舌燥,他看著季臨川準備出門,忍不住又說:「剛剛我媽給打了電話過來,說蘇蘿她——」
季臨川猛然轉身:「蘇蘿怎麼了?」
季扶風費了好大勁才把話完整地說出來,上下牙齒打著架:「她把蘇蘿送到了林斐那邊……」
—
蘇蘿不想吃東西。
她擔心林斐在食物中添加一些對小寶寶不好的藥物或者其他的東西;孕期前三個月都比較脆弱,蘇蘿躺在床上,默默地拿手捂著臉。
在林斐快要親上她的時候,蘇蘿吐了他一身。
林斐毫不在意,但看蘇蘿這樣抗拒,終於停下了手;男人火熱的目光令蘇蘿顫慄,他整個人都處於一種瀕臨瘋狂的邊緣,連笑容也沁著寒意:「乖,你總該學著接受我。」
蘇蘿自己費力地起身去衛生間清洗,還好剛剛沒有把髒東西弄到自己身上;她擔心這人在房間中裝了攝像頭,不想洗澡,只漱口洗臉。
困了也不能睡,房間中沒有絲毫的電子設備,只有幾本雜誌。
她翻了兩頁,丟到旁邊,更想念季臨川了。
也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發現自己失蹤——外面的雨下的令人心煩意亂,蘇蘿只能大概地推測,現在她遲遲不回,再加上橫發的車禍,應該已經引起了劇組那邊的注意。
任真真發現她沒有回去後,應該會及時地通知季臨川他們吧。
蘇蘿趴了一會,實在沒有忍住,沉沉睡去;夢境中滿是些光怪陸離的畫面,多是和年少時的季臨川有關。
那時候的他遠不如現在,終日裡沒有笑模樣,暮氣沉沉,但手掌很暖,會回答她嘰嘰喳喳冒出個不停的問題,也會給她講數學老師沒有講清楚的題目。
但她卻忘掉了。
那些開心不開心的全都從腦海中消失,像是退潮後的沙灘,在上面堆積的沙土城堡都被海水或溫柔或野蠻地吞噬掉。
甦醒後的她睜開眼睛。
蘇蘿不知道季臨川是怎樣看待自己。
他早就認出了蘇蘿,知道她就是「林藤」,卻不曾表露,也不曾說起這一段往事。
把臉埋在胳膊里,蘇蘿鼻子酸澀,眼淚啪嗒啪嗒無聲地落了下來。
門被粗暴推開,林斐面色陰沉走進來,解開蘇蘿腳上的鎖扣,抱著她往外走。
他什麼都沒說。
但蘇蘿的眼中燃起亮光。
一定是季臨川過來救她了。
外面雨勢已大,林斐甚至連東西沒拿,把蘇蘿放在副駕駛上,仔細扣好安全帶,傾身撫摸著她的臉頰,力氣大到仿佛要掐破她的臉。
他聲音沉沉:「姓季的那傢伙來的倒是挺快。」
這麼一句話,蘇蘿炸開了。
一直以來的耐性在此時耗光殆盡,她想要解開安全帶跳下去,林斐看她的目光發冷,按住她的手腕:「如果你想弄掉肚子裡的這個孽種,就繼續動,我不攔你。
蘿蘿,你知道,我向來說到做到。」
蘇蘿呼吸急促:「變態。」
林斐摸著她耳側的那縷碎發,忽而用力,拽了一根下來。
蘇蘿疼痛,死死地盯著他看。
林斐把那根頭髮小心放在襯衫口袋中,笑的落寞:「蘿蘿,我以前也是正常人。」
愛上她之前,他一直是正常的。
為她,變得扭曲可怖。
林斐縛住她的手腳,面容冷硬,猶如惡魔的低語:「蘿蘿,我愛你。」
「和我去天涯海角吧。」
車子行駛的速度極快,大雨傾盆,饒是有雨刷器不停地刮著,仍舊看不清路況。
林斐真的瘋了。
這是蘇蘿唯一的認知。
車子在泥濘的道路上疾馳,前方亮著警示燈,警,察收到消息,早就備好準備阻攔。
後面亦有燈光,蘇蘿猜測季臨川應該在附近,只是不知道他在哪輛車上。
林斐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急打方向盤,車子離開大路,朝著平坦空檔的荒地疾馳。
緊跟著林斐車的季扶風都快急瘋了。
林斐真是不要命,可季臨川也不要命了。
在他說出那句話之後,季臨川拎著他的領子,把他從地上硬生生拽起來,抵著牆,問他還知道些什麼。
季扶風也顧不得其他,一股腦兒把周昭影交代的話全說了出來。
包括詳細的地址,蘇蘿目前的狀況。
乘私人飛機到達最近的機場,當地警方亦有聯繫;季臨川拒絕了其他人善意的要求,執意開車追擊,順便把季扶風拎到車上坐著。
荒郊野外,看不清路況,說不定不遠處就是山石深坑,這麼高的車速,稍有意外,是會掉命的啊!
季扶風瑟瑟發抖:「哥,你不要命啦?」
季臨川面容冷峻:「你最好祈禱蘿蘿不出什麼閃失。」
季扶風噤聲。
他知道季臨川不是鬧著玩的。
一旦蘇蘿有什麼閃失,周昭影必定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甚至是他。
直到今日,季扶風終於窺見了季臨川對蘇蘿的那點隱忍的執著。
那是他的命啊。
正在季扶風驚慌之中,前方林斐的車子忽然直直地撞到了什麼東西,巨大的撞擊聲響起,在這瞬間,季扶風聽到季臨川幾乎是從心肺里擠出來、滾燙的一聲嘶吼。
「蘿蘿!」
—
蘇蘿感到自己身處混沌。
仿佛仍舊是在那輛疾馳的車上,無頭蒼蠅一樣亂轉;林斐瀕臨瘋狂,看她的目光中都帶著嗜血的瘋狂勁兒。
讓她害怕。
車上,林斐一直在同她說話。
說他從小就看上了蘇蘿,耐心等她長大,這種畸形的愛憐始終折磨著他,無數次,他想要出手,卻又隱忍了下去;
他守著蘇蘿長大,拿出了所有的耐心,就像是守著一朵花,看著她抽芽生長,結苞開花。
可蘇蘿卻不愛他。
多麼諷刺,他最愛的玫瑰,終究不屬於他。
到了後來,林斐始終重複著一句話。
「我愛你,蘿蘿,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
愛而不得的情緒把這個人折磨瘋了,他抱著必死的決心帶著蘇蘿上路,卻在撞擊岩石的瞬間,撲過來,把她護在身下。
他沒有系安全帶。
林斐已經不想在這個世界上繼續活下去。
蘇蘿被緊急送往附近的醫院。
季扶風始終守在一旁,一顆心至今沒有安穩地回到胸膛。
他真的怕了。
撞擊發生之後,季臨川急剎車,踉蹌跑過去,渾身濕透地用力拽開已經報廢了的車門,把其中昏迷的蘇蘿抱出來。
林斐的後背扎滿了碎玻璃,那場面令人心驚;警車和救護車趕來,季臨川臉頰上滿是雨水,卻將蘇蘿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
一直送到醫院,才鬆開手。
林斐傷勢嚴重,得知孩子闖了大禍的林家人在趕來的路上;事實上,站在這裡的人已經沒有人會在意林斐的生死。
他們只惦念著蘇蘿。
季臨川的眼睛都紅了。
從把蘇蘿抱出來之後,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仿佛陷入了某種不可言狀的自閉狀態。
季扶風心驚膽戰地給季同光簡單通報了下目前的情況,也沒有隱瞞周昭影的事情;到了這個時候,縱使他想瞞,也已經瞞不住了。
所幸檢查結果很快出來,蘇蘿並沒有大礙,只是腿上有擦傷,昏過去是遭受到了驚嚇,外加長時間沒有進食。
腹中的小東西也安然無恙,季臨川先前說的這點倒是對了,這個突破了安全措施頑強留下來的小種子生命力極其頑強。
林斐那邊就不怎麼樂觀了,巨大的衝擊力傷害了他的脊椎,頭也遭受到了撞擊;撞車的瞬間,他拿身體護住了蘇蘿——那輛車上的安全氣囊都遭到了損害,林斐早就做好了同蘇蘿一同死亡的準備,卻在最後一刻回心轉意,替她抵擋住傷害。
仍在搶救之中。
季臨川沒時間也不想關注林斐的心路歷程,他現在眼中僅有蘇蘿。
他的妻子。
唯一的珍寶。
蘇海華和林雪蕊也趕來,林雪蕊強忍著眼淚,輕聲叫季臨川去休息。
她性子軟和,知大體識進退,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遷怒旁人,只念叨著平安就好。
病房中,蘇蘿還在睡覺。
哪怕是無意識中,她的手仍舊輕輕地覆蓋在自己的小腹上,眼皮微微顫抖,呼吸淺淺。
季臨川守到深夜十點,蘇蘿仍沒有醒來,他都快瘋了。
心像是被放在油鍋上煎,輕輕牽著蘇蘿的手,抵到自己唇邊。
季臨川不信鬼神。
但此刻,若有神明或惡魔,他願意拿自己一半的生命,換得她平安無憂。
林雪蕊不忍,最終把他勸去休息:「你想想呀,如果一會蘿蘿醒來,看見你這儀容不整的,多不好啊?」
季臨川下意識地摸摸臉頰。
其實沒有林雪蕊說的那麼誇張,但此時的季臨川理智已然蕩然無存,心想蘿蘿喜歡乾淨和美,看到他這樣會失望的吧。
小小休息了一陣,天剛蒙蒙亮,他還沒睜開眼睛,就聽到季扶風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蘇蘿醒了!」
季扶風說:「聽醫生說她昨晚醒了一會,那時候你睡的正沉,也沒叫你;她困的厲害,說了沒兩句話又睡過去……剛剛林阿姨給她送去早餐,你現在過去看看……」
季臨川說:「閉嘴,老斑鳩,你太吵了。」
季扶風一滯。
他感到幼小的心靈遭受到了深深的傷害。
季臨川顫抖著推開病房的門。
蘇蘿坐在病床上,聽到動靜,抬起頭來,衝著季臨川笑,眼睛微彎,聲音乾淨而清澈:「你是誰啊?
是我哥哥嗎?」
季臨川激動的一顆心瞬間平靜下來。
萬千思緒紛擾,他看著蘇蘿攥緊床單的手,還有狡黠的笑。
目光一動,季臨川平緩地說:「我是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