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縷白月光
話筒透過喇叭,把男人這番撕心裂肺的控訴表達的清清楚楚。
婚禮會場的騷亂停頓片刻,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氛圍。
正在慌忙解釋的林九蜜大腦幾乎停止運轉,她僵硬地看著江賢,已經顧不得解釋,蒼白無力地問:「他剛剛在說什麼?
我是不是出現幻聽了?
你看這些人也不知道怎麼進來的這也太不像話了……」
林九蜜的語速越來越快,心慌到幾乎抑制不住。
江賢的目光並沒有在她身上,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
他只凝視著那個被保安帶下去的男人,捏著戒指盒子的手越來越緊,顫聲說:「你們快帶他走……別傷到他。」
後面的四個字說的輕且無力,沒幾個人聽到,林九蜜臉色又是一白。
江賢早些年男女通吃的事情,林九蜜早就知道,江賢也未對此做過多的隱瞞。
但林九蜜萬萬沒想到,還真的有愣頭青過來攪和婚禮。
這場她寄予厚望、人生中的高光時刻,已然淪為眾人笑柄。
一陣譁然。
前去拉那個男人的保安都驚住了。
這麼一個愣神的功夫,那個男人依舊撕心裂肺地叫:「江賢,你這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你把老子給掰彎了自己又娶老婆,騙身騙心你對得起我麼?」
聽到消息的江父氣到差點昏厥,拿著拐杖往這邊趕,氣喘吁吁。
不少權貴已經憤然離場,搖頭說著不像話實在不像話;林九蜜扶著耳麥,倉皇解釋:「這些人我不認識,他們都是過來搗亂攪局的!請保安立刻把他們趕走,不要再來打擾我的婚禮……」
那個舉著檢查報告的人,竭力往攝像機旁邊靠,聲嘶力竭:「你們看看,都看看啊,這是去年林九蜜流掉我們第三個孩子之前做的檢查,我一直保存到現在,就在慈仁醫院……」
林九蜜底氣不足:「你說謊!不要亂潑髒水!」
有人認出了這個男人,也是個小演員,叫不出名字來,只知道去年和林九蜜一起拍過一部武俠劇,當時還有新聞報導說這兩人疑似「劇組夫妻」,不過很快被闢謠了。
現在看來,這就是真的啊!
林九蜜的確也和這個男人流過一個孩子,那就是個意外,tt質量不合格的意外,也僅僅有一次。
這麼讓她憤怒的意外讓她不得不休息了一個月,現在又被這男人拿出來在大庭廣眾之下毀了她。
真中攙著假,假的那一部分也就成了真。
被她睡過幾次的那個男生也對著鏡頭哭的梨花帶雨:「這個負心的女人,騙了我的身體還騙了我的心,嚶嚶嚶,人家的初吻初,夜初戀都給了她,她卻這樣……山盟猶在,海誓難托……」
另外一個男人盛怒之下,揪住了男生的衣領,粗聲粗氣:「日了個巴子的這婆娘拿我的錢合著全包你這個小白臉了?」
幾十年沒有出過如此勁爆的新聞,記者甚至忍不住把想要阻攔的保安推開,攝像大哥記錄著,生怕錯漏掉一點鏡頭。
江家父母氣的拂袖離去,他們已經不想再看這場鬧劇;臨走前,他們叫保鏢把江賢也拖走——不能再繼續出醜了,先離開,剩下的事情等公關部門處理。
那個瘋狂的男人力氣極大,幾個保鏢仍舊制不住他,話筒早就丟到旁邊去了,男人撕心裂肺地叫:「江賢!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啊!啊!我永遠忘不了你的翹臀和堅實的臂膀!還有你寬廣到如大海一般的胸膛……」
江賢想要把耳朵割下來。
忍不住頻頻回望,這一回頭,又被抓拍了下來。
童話婚禮已經徹底地淪為一場鬧劇,成為笑話的不止林九蜜,還有整個江家。
江慎柔仍舊是滿不在乎,她扭頭問蘇蘿:「喂,你從哪裡找到的這個男人?
挺牛。」
她早就從蘇蘿和林九蜜的互動中瞧出這兩人的不對勁,林九蜜瞧見蘇蘿之後的臉色大變她也記在心裡——江慎柔毫不懷疑,蘇蘿擁有能把整個江家攪到天翻地覆的能力。
江慎柔也不在乎,左右她名聲不好,再臭一臭也沒什麼要緊的。
更何況,她早就厭惡了這個腐爛虛偽的家庭。
蘇蘿說:「這個男人還真不是我安排的。」
江慎柔「咦」了一聲:「該不會真是他早有準備來鬧婚禮吧?」
那個瘋男人仍舊在深情且浮誇地叫著,聲淚俱下:「啊,賢,你已經把我的身體帶走了,這靈魂也是你的,你不要留我一個人……」
才不會是這男人自己來的。
藤湖安保措施嚴格,能輕易塞人進來的不多,除了蘇蘿,也就只有那個人了。
季臨川。
蘇蘿忍不住翹起唇角。
這個男人默不作聲的,仍舊是出了手,在這一攤子火上又倒了桶油啊。
這可比林九蜜四十多個前男友組團鬧婚禮更引人矚目了。
江家父母只會把今天的丟臉都歸咎到林九蜜身上,還有什麼會比「豪門婚禮上四十多前任搶新娘、男人搶新郎」更加刺激嗎?
外公外婆原本打算上台致辭,現在也已經離開了;兩位老人家清高簡樸一輩子,見不得孫女這樣作踐自己。
蘇蘿和江慎柔打了一聲招呼,去扶著外公外婆,將兩位老人交給度假村的相關工作人員,囑託他們把老人家帶去休息。
外婆握住蘇蘿的手,嘆氣:「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九蜜這些年竟然做了這些錯事……」
外公想的要比外婆更長遠。
他面色凝重:「九蜜和江家的婚事多半成不了了,蘿蘿,如果九蜜再向你求助的話——」
「不要再幫她了。」
蘇蘿事先想好了怎麼告訴外公林九蜜之前做過的壞事,然後拒絕他;結果外婆插過來的這一句,她愣住,剩下的話全吞回肚子中。
「人越是上了年紀,越容易糊塗,」外婆說,「我們年紀大了,在教導孩子這種事情上一直有問題……我們對九蜜太過縱容,才叫她如今犯下大錯。」
外公扶住外婆的肩膀,頭髮花白:「九蜜如今二十多歲,早就成年,不是小孩子,她該學會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
溺愛多出敗兒,你和你父母先前為她鋪好了路,這孩子一切得到的太過輕而易舉,不知道珍惜。」
蘇蘿點頭:「你們說的對。」
兩位老人去休息,蘇蘿放下一樁心事,問了問工作人員,帶著保鏢去休息室找到了驚慌失措的林九蜜。
林九蜜還穿著婚紗,這件耗時工人二十天縫製的手工婚紗,昨天就上了微博熱搜,鋪天蓋地的溢美之詞。
就在半小時前,她還是妝容精緻,優雅乾淨的「千金大小姐」。
而現在,滿面驚慌,頭髮上的珍珠蟬花鬆了一支,她也顧不得去插好,六神無主地坐在梳妝檯前。
聽到了身後的動靜,林九蜜回頭,看到蘇蘿。
「蘿蘿。」
林九蜜急切地站起來,想要觸碰蘇蘿的手,卻被她不著痕跡地避開。
這麼個動作,林九蜜心涼了。
今天這一切,果真都是蘇蘿策劃出來的。
林九蜜問:「你為什麼要毀掉我?」
「毀掉你的人是你自己,」蘇蘿略抬下巴,這個角度的她最美,蘇蘿深諳這點,所以更要肆無忌憚地展示給她看,「我們一家人待你不薄,你不該想著處處取代我,你算什麼?」
林九蜜咬唇,她大腦一片亂糟糟的。
苦心經營的一切在此刻都變成了泡影,她甚至不敢打開手機看新聞。
要是得不到及時處理,恐怕今晚上到處都會是這一場笑話的報導吧。
「蘿蘿,你看在我們一起長大的情分上,」林九蜜低聲下氣的說,「幫幫我,把這件事壓下去,行嗎?」
江家能力有限,梁京還是季家的天下啊。
她見識過季臨川處理蘇蘿輿論時的果斷,輕而易舉就能把這些東西都壓下去。
「我不是來幫你的,」蘇蘿說,「我可沒有那麼一副好心腸。
九蜜,我說過,你不要再三挑戰我的忍耐度。」
回頭看一眼,跟在她身後的保鏢立刻遞了手機過來。
林九蜜不知道蘇蘿打算做什麼,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直覺告訴她,並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蘇蘿慢慢悠悠地點了點,很快,一陣女人甜膩的叫聲和男人粗鄙的話語充滿了這個房間。
林九蜜聽到的瞬間,站了起來,想要奪手機,被蘇蘿的保鏢輕而易舉攔住,毫不客氣:「林小姐,請注意你的行為。」
「像這樣的視頻,我這裡還有二十多份,」蘇蘿笑眯眯地暫停播放,看著林九蜜驟然收縮的瞳孔,明明是威脅,她的語氣輕快到像是在和林九蜜分享什麼開心快樂的事情,「你說,如果這些視頻被公開的話,你以後的前途還要不要了?」
林九蜜問:「你想做什麼?」
她不再偽裝楚楚可憐,現在的她是真的慘,真的無助,恐慌。
「回到婚禮現場,當著攝影機道歉,說清楚你到底和蘇家有沒有關係,」蘇蘿淡聲說,「然後把你做過的錯事,一樁樁一件件全部都說清楚,不許漏下。」
林九蜜慘然而笑:「你倒不如讓我去死。」
全部說出來,她該怎麼在娛樂圈中混下去?
「自私的人都比較惜命,」蘇蘿看她,「你自己選,要麼自我剖析罪行,要麼由我幫你——提前說好,如果我動手的話,可不會這麼溫柔。」
……
對於網友來講,今天可謂是瓜田大豐收了。
上午林九蜜的婚禮出亂子,新娘的四十多個前「男友」(包括金主和小白臉)大鬧了婚禮;男方也疑似遭到了前男友的譴責;不過半小時,林九蜜像是中了蠱,面色慘白地站在攝像機面前,聲音極輕地要求直播。
她在眾多網民的面前痛哭流涕,說自己騙了他們,自己其實並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不過是和某富豪沾了點親帶點故。
除卻她的粉絲爆炸之外,其他的網民倒不是多麼吃驚——畢竟,上次《奢侈的下午茶》節目過後,林九蜜的富家女人設已經崩塌的一乾二淨了。
然後,林九蜜又拋出了一個接一個的重磅炸彈。
「先前我利用自己的名氣干涉了不少劇目的選角,還欺負了不少新人,借著拍戲的名義打了幾人耳光……」
「剛出道的時候,為了得到某些戲的角色,我陪導演睡了好幾次……」
「我也曾經脅迫新人去陪投資商,為了使她們聽話,還拿她們的合約做威脅。」
這都是什麼驚天大料!
玉女人設徹底崩塌的一乾二淨,林九蜜簽署的公司高管焦頭爛額。
這個瘋女人是什麼情況?
這下就算是神仙來也救不了她啊!
林九蜜面對鏡頭,眼神空洞。
起先還只是為了應對蘇蘿而說,後面越說越起勁,更像是發泄似的,把自己經歷過、看到過的黑暗面一一揭露開。
遲遲趕來的經紀人面色鐵青地把她拽下去,阻止她再說下去。
攝影師也遭到驅趕,正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有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對著林九蜜說:「不好了,江少他和那個男人在花園裡接吻被江老先生捉到了!」
攝像設備還沒有關閉。
忠實耿耿地跟著網絡轉播出去。
激動不已守在屏幕前猝不及防又吃到一口大瓜的網友:「……艹,這又是什麼驚天大反轉!」
林九蜜終於支撐不住,軟軟地倒了下去。
除了經紀人,江家已經沒有人會再在乎這個新娘。
已然亂成一團。
蘇蘿功成身退,不費吹灰之力把婚禮攪得個天翻地覆,她腳步輕快地上了車。
任真真、溫念和易慕的祝賀簡訊一條接一條地發過來,蘇蘿愉快地翻了幾下,唇角勾起。
前排的「司機」出聲:「小公主,請問接下來是回清水灣嗎?」
蘇蘿的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驚訝地趴過去,看到季臨川,問:「你怎麼在這裡?」
季臨川說:「擔心某個小公主看熱鬧看的忘記回家吃飯。」
蘇蘿原本還不餓,被他這麼一說,摸了摸肚子,突然覺著有些想吃東西。
「你不去工作嗎?」
蘇蘿問,「難道你公司出什麼意外了嗎?」
季臨川笑:「意外倒是沒有,小公主放心,足夠為你買下所有想要得到的珠寶。」
蘇蘿的手指抵著下巴:「難道你上班遲到自暴自棄打算曠班嗎?」
「不是,」季臨川說,「我需要去德國一段時間,大約半個月,明天七點的飛機。」
蘇蘿:「嗯。」
「上次約好了陪你玩,」季臨川說,「現在還可以兌換嗎?」
一想到即將到來的分別,蘇蘿竟然覺著心裏面有那麼一丟丟不舒服。
把這種奇奇怪怪的念頭壓下去,蘇蘿凝視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樹木:「……也不是不可以。」
季臨川陪她瘋玩了一下午。
包括上次的鬼屋。
蘇蘿自詡膽子大,但這次進去的時候仍舊不可避免地害怕;季臨川拉著她的手,安撫著被音樂和突然出來的傢伙嚇到的小公主。
他甚至在後面有人追上來的時候故意停下,在「鬼」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主動拉住他,讓縮在他懷中瑟瑟發抖的蘇蘿去看清工作人員的相貌,甚至引導著蘇蘿去握工作人員的手:「你摸摸,是有溫度的,別怕,都是人假扮的,世界上不存在鬼。」
工作人員:「別這樣先生,我覺著自己好沒面子的。」
一個本該充滿刺激驚險的鬼屋探險,在季臨川的引導下,硬生生地變成了幹部下鄉慰問;但凡是被季臨川拉到的鬼,都不得不接受來自蘇蘿的熱情握手。
從鬼屋離開之後,蘇蘿去廁所,季臨川站在一旁等她。
最先被季臨川捉到的工作人員從鬼屋中出來,拍著季臨川的肩膀:「兄弟,上次惹小姑娘哭的人是你吧?」
季臨川沒能理解他的意思:「什麼?」
「上次啊,剛剛陪你來的小姑娘買了兩張票,一個人進來,我還沒嚇她呢,一個人蹲在地上哭的稀里嘩啦……心疼的我呀,忍不住也陪著哭了會。
人家小姑娘多可愛啊,下次可別再惹她難過了。」
季臨川凝視著蘇蘿離去的方向,目光愈發柔軟:「謝謝,我知道了。」
有些錯誤,犯一次就足夠了。
不會再讓她難過。
晚上蘇蘿本想著堅定地拒絕季臨川,可最後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迷迷糊糊地又和這人滾了一次床,單;今日的季臨川格外的溫和,也格外的令人招架不住。
蘇蘿感覺自己要淪陷了。
底線都快守不住啦。
季臨川離開的前兩天,她自己倒是沒什麼,依舊該吃吃該喝喝,只是晚上一個人睡的時候,莫名地感覺到有點孤單。
不過短短几天,她竟然已經習慣了那個男人給予的溫暖。
蘇蘿把自己的煩惱講給任真真聽,任真真表示不聽並且踹翻了這碗狗糧;
溫念笑著安慰她。
「不是我方勢單力薄,而是敵方炮火太猛烈。
守得住光榮,守不住也光榮。」
正在為守不守而煩惱的時候,《銀樓香玉》開拍了。
這是部群像劇,雖然蘇蘿飾演的燕玉鏡是主角,但其他配角亦是有著完整的故事脈絡。
蘇蘿的戲份多是安排在前面,雖說整部劇預估拍攝時間為一年,但考慮到各個演員的檔期安排,蘇蘿的拍攝集中分配起來,也就是五個月。
拍攝地點不在梁京,而是氣候溫潤潮濕的江南。
拍攝一周之後,蘇蘿身體有些不舒服。
她的記性似乎更加不好了,每一句台詞都要花費好長時間去背;這倒還好,不清楚是不是吃不慣這裡的飯菜,她的胃口很不好。
有天劇組中備的一道菜是小銀魚,她只吃了一口,就一陣反胃,忍不住放下筷子。
易慕也在劇組中,她關切地問蘇蘿是否是壓力過大。
《銀樓香玉》的導演要求高,不少女明星被她罵哭,有的壓力大到開始大把大把地掉頭髮,也是吃不下去飯。
蘇蘿自覺沒什麼壓力啊,她熟讀原著,台詞背的也熟;除了一開始導演訓斥了她幾句情緒不對之後,後來也就不怎麼責備她了。
偶爾甚至還會誇獎她。
任真真得知,放下手上其他的事,風塵僕僕乘機過來看她,硬拉著蘇蘿去醫院做檢查。
在聽蘇蘿描述完自己的症狀之後,醫生推了推眼鏡,詢問完幾個常規問題之後,開了單子,直接讓蘇蘿去驗尿。
任真真全程陪伴,最後的檢查報告也是她取的。
蘇蘿上午剛剛拍完兩場,午飯吃的也少,現在有點累,裹著外套,坐在長椅上等任真真。
側臉看過去,任真真眉頭緊鎖,捧著那張檢查報告,緩慢地走到她面前,沉重無比地說:「蘿蘿,你攤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