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縷白月光
蘇蘿的哭聲止了。
季臨川的手拍在她的肩胛骨上,垂下眼睫,目光溫柔而堅定:「蘿蘿,沒有必要為了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蘇蘿推開他的胳膊,抿著嘴,看他。
她打了個小小的哭嗝,謹慎地問:「你的眼睛和審美應該沒有問題吧?」
蘇蘿不想回憶自己的初高中階段。
那時候她出去玩,不小心扭傷了腳,在家休息了一段時間;林雪蕊心疼她,買了不少補品過來,她自己本身也懶,補著補著,肉長出來……就再也沒有下去過。
青春期的女孩本就敏感,起先蘇蘿沒怎麼在意自己的形體,依舊天天開開心心吃吃喝喝;班上的男生也沒有說什麼的,偶爾會有人私下裡議論「蘇蘿要是瘦下來指定是個美人坯子」這種話,她也未曾往心裡去。
直到當年收到那封信,她哭了一場,才開始認認真真地鍛鍊,減肥。
瘦下來之後,蘇蘿也不想再回憶自己胖乎乎的模樣。
但現在,季臨川竟然說「那時候的你也很可愛」?
季臨川說:「拿外貌評價人未免太過膚淺,況且那時的你也蠻可愛的。」
說著,他還捏了捏蘇蘿的臉頰,頗有些不贊同:「現在太瘦了,我始終覺著你減肥是件愚蠢的做法。」
蘇蘿:「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以前?」
蘇蘿又往後挪了挪,晃著兩條腿:「我還記得你那時候寫的呢,什麼蠢笨如豬,這麼多肉該去刮掉幾十斤再來和你說話——」
「等等,」季臨川皺眉,「我從來沒有寫過這種東西,你從哪裡看到的?」
蘇蘿終於正視他:「也就是五六年前的事情,我給你寫過一封……嗯,一封普通的信,結果你回信把我侮辱了一頓。」
季臨川微怔。
他想起了季扶風沒頭腦的那個電話。
問他收到情書都是怎麼處理,還問他能不能打死人。
幾乎不用怎麼思考,季臨川就已經能夠把整個事件的脈絡整理清晰。
他凝視著蘇蘿:「我確認自己從不曾攻擊過別人的容貌,也不曾回過陌生人的信件。」
蘇蘿低著頭,被淚水沾濕的睫毛仍舊黏在一起,她不想回憶那段糟糕的時光,但不得不想。
「你不相信?」
「信我寄到了你家,回信也是從那裡寄出來的,除了你,還能有誰——」
說到這裡,她抬起頭來,想到了一個人。
印第安老斑鳩!
與季臨川四目相對,他仍舊是那副從容淡定的模樣。
他說:「關於這個問題,我認為我們需要問一問扶風。」
—
梁京機場。
季扶風在進安檢的前一分鐘,被季臨川捉了個正著。
季扶風和季臨川不一樣,他沒有屬於自己的飛機,季同光也不允許他用季家的。
這還是季扶風傍晚臨時買的機票,準備飛往澳大利亞去避避難。
結果還是沒想到,在即將自由的時刻,看到了自家那不苟言笑、像是裹了層冰霜的老哥。
後面還跟著裹著季臨川外套,眼睛紅紅鼻子也紅紅的蘇蘿。
季臨川笑的溫和,拎著季扶風的衣領,就像是拎著一隻小雞仔,慢條斯理地問:「去哪兒啊?
我親愛的弟弟?」
季扶風手腳發軟,要不是季臨川抓著,他指定會很丟人地癱在地上。
他笑的勉強:「哈哈,出去散散心。
哥哥嫂子都出來了啊?
你們也想出去玩?」
一句嫂子叫的季臨川心裡舒心,然而這並不能抵消這個傢伙帶來的傷害。
季臨川說:「跟我回去,我有事問你。」
兩人的爭執引起了執勤人員的注意,季扶風忙笑著說:「沒事,小矛盾小矛盾,我們這就走。」
礙著公共場合,季臨川並未對季扶風動手;而旁邊的蘇蘿,裹著風衣,帽子垂下來,蓋住半邊臉頰。
時候已晚,倒也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季扶風在回去的途中,甚至考慮了跳車後存活的可能性,鑑於難度係數太高,外加國內法律限制,他決定自己還是老老實實跟著季臨川走才好。
哥哥應該不會太過兇殘吧?
季扶風覺著自己當初第一次和女同學親密接觸都要比這時候要緊張。
開車的是季臨川的那位專職司機,季扶風坐在副駕駛,偷偷地透過後視鏡往後面瞟了好幾眼,看到蘇蘿抵著季臨川的肩膀,斜斜地靠著,閉著眼睛。
而他那瞧上去對女人似乎毫無興趣的哥哥,手指擦過蘇蘿的臉頰,低聲說:「乖,一會兒再睡。」
猝不及防的季扶風吃了一大口狗糧,只想著保命,也顧不得酸了,見縫插針,跟著勸:「是啊是啊小嫂子,您困的這麼厲害,要不先讓我哥送您回去吧這樣下去多不好——」
「不行,」蘇蘿閉著眼睛,說,「今天晚上不看你挨打我睡的不安心。」
季扶風:「嚶。」
車子直接開回靜安公館。
哪怕季臨川和蘇蘿什麼都沒說,季扶風仍舊能夠感知到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看到車窗外飄零的黃葉,他感覺自己的人生和這黃葉比好不到哪裡去。
事實也果真如此。
季臨川拎著他直接到了靜安公館的健身房中,拆下領帶,微笑著說要和季扶風「切磋切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季扶風哪裡是他的對手,哭喊著扒著門框,最後仍舊被季臨川無情地拽著褲子拖了回去。
單方面碾壓式的毆打。
等到季臨川活動完筋骨出來的時候,季扶風已經趴在地上連呼吸都帶著血腥氣了。
季扶風先前沒見過季臨川出手,這是他第一次正面和季臨川切磋,應該也是最後一次了。
隱隱含著怒氣的男人,他實在是惹不起啊。
好在季臨川記得給他留面子,沒有打臉,專挑被衣服遮擋住的部位打;趴在地上,季扶風聽見季臨川淡聲吩咐:「扶著他去客房睡,扔進去就行了。」
季扶風:「……」
他嚴重懷疑自己和季臨川其實沒什麼血緣關係。
這也太冷漠了吧!
蘇蘿沒有觀摩這場兄弟之間的戰爭,她又疲又累,回了季臨川的臥室,捧著一杯熱牛奶慢慢地喝。
這裡還是她離開之前的模樣,季臨川讓一切都保持著原樣,包括她平時慣用的護膚品——她記得自己明明已經帶走了,但季臨川去買了一模一樣的,擺在她習慣觸碰的位置。
她以為季臨川對自己關心不多,然而實際上,這個男人在默不作聲地記著她的生活習慣,每一處細節。
睡衣等東西一應俱全,蘇蘿喝完牛奶,美美地泡了個花瓣浴。
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開心的了。
一直以來,那封充滿嘲諷意味的信都是她的一道心結,倘若那是任意一人寫出來,蘇蘿都不會如此難過。
她難過的是親筆寫下信的,是少女傾慕的人,是那個她花費了無數少女心思去憧憬的人。
但在得知寫信的人是印第安老斑鳩之後,蘇蘿瞬間釋然了。
她何必去在意一個嘰嘰喳喳腿短毛少的傢伙。
季臨川並不知道蘇蘿去了主臥。
他以為蘇蘿會睡在分居時的側臥,是以並未在意,脫掉襯衫,打開浴室的門,和在浴缸中翹起小腳腳的蘇蘿四目相對。
空氣中充滿了甜橙和海鹽的氣息,蘇蘿的頭髮隨意地散在肩膀上,翹起來的一截小腿瑩白如玉,美到沒有一絲瑕疵;此時就像是只受驚了的小松鼠,瞪圓了眼睛看他:「你怎麼不敲門就進來呀。」
季臨川說:「抱歉,我以為你今晚不會睡在這裡。」
話這麼說,男人可沒有絲毫反悔的意思。
將襯衫隨手丟到旁邊,他傾身過來,想要擁抱蘇蘿,卻被小公主敏捷躲開。
抱了個空。
季臨川眼眸幽深:「不可以嗎?」
蘇蘿縮在柔軟潔白的泡沫之中,像一尾靈活的美人魚,眼角還是未褪去的紅,動人的可愛。
她小聲說:「你剛剛碰了老斑鳩,我嫌棄他髒。」
季臨川笑:「那你等我。」
現在,兩人之間的默契已經達到了一種奇妙的和諧,有時候甚至不需要對方出口,只消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彼此想要說些什麼。
蘇蘿現在並不排斥和季臨川發生親密關係。
大概因為今晚的月色很美。
她險些滑倒,只能扶著旁邊的毛巾架;季臨川並不盡興,抱著她去了浴缸,胡鬧中不小心打濕了她帶來的睡衣。
等到後來倒在臥室中床上的時候,蘇蘿想倒頭就睡,又被季臨川哄了好久,眼睛都忍不住又紅了。
後來她小腿抽筋,還是季臨川給她慢慢地揉開,珍而重之地抱在懷中,拍著她的背,柔聲哄:「乖蘿蘿,睡吧,明天醒來,一切都會恢復原樣。」
蘇蘿蜷縮在他懷裡,小肚子抽疼,男人給她暖著,又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麼話,蘇蘿努力想要聽清楚,可惜眼皮越來越沉,完全沒有聽到。
太困了,她只想睡覺,不想再和他打交道。
次日蘇蘿醒來的時候,季臨川竟然還在,並沒有像之前一樣一走了之。
蘇蘿甚至在思考,這個男人難道是被什麼東西俯身了嗎?
還是說,真的改過自新了?
男人摟著她,低聲問:「還難受嗎?」
蘇蘿很誠實地點頭。
季臨川終於饜足,好不容易成功地把小公主哄了回來,此時被她嚴厲控訴指責,仍舊是噙著笑容,心情愉悅:「抱歉,我高估了自己對你的抵抗力,也低估了你對我的吸引力。」
「哼,別以為說好聽的話我就會原諒你,你也太野蠻了。」
季臨川控制著自己,免得嚇到這個還在肚子疼的小公主,柔聲哄她:「乖,等下我回公司,你繼續在這裡休息好不好?
今晚我爭取早點下班,陪你出去散步?
晚上想不想吃東星斑?」
「不好,」蘇蘿一口回絕,輕哼,「我還沒有考慮好要不要繼續做你未婚妻呢。」
東星斑竟然都誘惑不到她,這個百試百靈的方法失效了。
今天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
季臨川訝然:「怎麼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昨天晚上也就是一場男歡女愛罷了,」蘇蘿傲嬌無比地說,「別以為這麼快就能把我哄回來,我才不是那種說兩句甜言蜜語就會屁顛屁顛地跟著你跑路的人。」
季臨川愕然。
正準備和小公主再交流一下,他放在床邊的手機響了起來。
蘇蘿問:「公司里的人?」
看了眼時鐘,已經八點四十五了。
都這個時候了,季臨川竟然還沒有起床。
還這麼淡定地陪她聊天。
難道他公司破產了嗎?
季臨川鬆開給她暖小肚子的手,拿到手機,笑著說:「不是。」
他接通,聽到那邊人恭敬地說:「季先生,昨晚傳播蘇小姐照片的人已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