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一首打油詩來形容方艷與錦繡家園的相遇的話,那這首打油詩很是適合。
生活奔忙一場,不過碎銀幾兩,可偏偏這碎銀幾兩,能解世間惆悵。但人間真實,碎銀難掙。讓世人愁斷腸,痛苦迷茫。
是的,最初的錦繡家園302,就是方艷不得已之下,緊急尋得的避難所。然後漸漸地,避難所成了她的居所。
在這個居所里,她經歷著開心、悲傷、痛苦;感受著階段性的友誼、人間冷暖、世態炎涼;體會著發工資時的把酒言歡、工資將盡時的打折算計、難挨窘迫時的白水煮麵。
那又怎樣呢?窘迫時,哪怕白水煮麵也要撒點蔥,就像與平庸的生活正面交鋒。
2006年6月。
自6月中旬以來,風華城就開始了一年中的高溫天氣。太陽逐漸在炙烤著大地,烤得地面越來越燙,烤得人心焦躁不安。
剛剛洗漱完畢、上完廁所、爬上吊鋪的方艷,堅持了還不到五分鐘,就又順著梯子下了吊鋪,一瘸一拐地又去了廁所。
幹了一天活,太累了,周圍又沒什麼人,她沒有特意去控制那有點跛的右腳,就讓它大咧咧地瘸著。
這裡的廁所是室外公共廁所,得走三四分鐘能到。
已經是半夜12:30了,周圍沒有路燈,方艷拿了一個小的手電筒照亮。
害怕嗎?說實在的,有一點。但是看看周圍一家家亮起的燈,偶爾還有很大聲音的廣播聲傳出來,或者是流行歌曲的聲音。
走在路上,還能看到別的小工廠里出來的工人,也拿著個小手電筒,向著公共廁所走去,就沒有那麼害怕了。
這裡,這樣小規模的服裝加工廠很多,幾乎是一家挨一家。
進入廁所,方艷發現自己拉肚子了,可能是吃錯東西了吧,夏天偶爾拉肚子不是大事,明天就好了。
再次爬上吊鋪的方艷完全沒把這件事當回事。得抓緊時間睡覺,明天還得早起幹活呢。
這一夜可真難熬呀,肚子始終隱隱約約地疼,凌晨三點多的時候又去了一次廁所,回來後沒怎麼睡,五點多就起來和大家一起幹活了。
這是一間做外貿棉褲的小加工廠,小工廠里只有八個機台。有兩個熟練工人在做包件,其他三個工人人在做流水。
有一個十七八歲的男生和老闆學裁活之餘也上機台做流水,老闆娘幾乎也天天上機台幹活。
方艷,因為從來沒接觸過這個行業,所以應聘時是以學徒工的身份進廠的。條件是:包吃包住。
然後,第一個月不開工資,學技術。第二個月開流水線工資,第三個月如果能包件,就開包件工資。
來這裡半個多月了,她這幾天在學著上腰,可是方艷學得很是吃力,總是掌握不好那股勁兒,不是上擰了就是折針。真是上火呀!搞的那蹬機器的、有點跛的右腳,更跛了!
本以為過兩天就不會再拉肚子了,會像從前那樣自愈的,可不曾想到,兩天後症狀不但沒有減輕,反而還加重了,不光拉肚子,還頭暈噁心想吐。
今天晚上,她實在是受不了了,不到九點就和老闆請假下了機台,早早地上了吊鋪。
可是,上了吊鋪也睡不著呀,肚子難受在忍著,嘴裡想吐在憋著,吊鋪下面是轟轟的機器聲,無論哪一個,都讓她無法安睡。
下半夜的時候,一陣聊天聲讓方艷豎起了耳朵。
「這兩天她上腰時怎麼樣,腰上得還擰嗎?」
「好了一點,不過偶爾還是會折針。」
「那就別總讓她上機台,讓她幫你多干點零活。」
是老闆和老闆娘的聲音!
剛想下吊鋪去廁所的方艷,愣是止住了動作。
可接下來她聽到的話,不止讓她止住了下床的動作,還止住了留下來繼續努力的想法。
「今天她怎麼那麼早就睡覺了?」
「她說她肚子疼,堅持不住了,我就讓她上床休息了。」
「這也太嬌氣了!明天起你就讓她多幫你干零活。」
方艷努力地憋著想吐想上廁所的絞痛感,輕輕地拿起枕邊的小靈通看了一眼時間,凌晨2:05。
太難受了!
方艷憋著憋著,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她這人就是很笨,智商情商都不行,她不怪老闆和老闆娘。
她怪自己!
自己為何長得又矮又胖,最重要的是:她的右腳先天就是跛的。
這註定了她從出生起就和別人不一樣,註定了她骨子裡的自卑,註定了她工作上處處碰壁!
憋到凌晨四點多時,方艷開始往廁所跑,這兩天吃得本來就不多,現在拉得肚子裡空空的。
早上的時候沒有吃早飯,和老闆娘請假說去診所看病。方艷便晃晃悠悠地走出工廠,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清晨的朝陽下,微風徐徐,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來,溫度不冷不熱剛剛好。
其實,去診所是假,因為去診所看病,也要花不少錢的,現在的她,卡里只有四百多塊錢了。
自己這樣的狀況,畢業那年出現過一次,應該是胃腸感冒,吃點止瀉藥,再養幾天,慢慢就會好的。
這次請假出來,最重要的是看附近的小區有沒有租床位的,得趕快從工廠里搬出來,靜養幾天。
還好,這個小工廠並不偏僻,它是坐落於城市裡的一片平房區。走一站地,就看到樓房了。同時,她也看到了一個早市。
早市上,老人們大多步履悠閒,青年人大多步履匆匆,兩個人群,兩種步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方艷越看頭越暈,在一個炸大果子的攤位前坐了下來。半碗豆漿幾口大果子下肚,身上終於有了點力氣了,頭也不那麼暈了。
眼睛也好使了,前方不遠處的一根電線桿上,不就就貼了一個紙條嗎?上面寫著「租床位,電話……」
方艷迅速拿出小靈通撥過去,電話里傳來一位阿姨的聲音,說目前還有空床,讓她8點以後過去。
方艷坐在路邊的台階上,一會看看手腕上的手錶,一會掏出包里的小靈通。熬到八點鐘,立刻坐著公交車去了電話里的地址。
其實,那地址離這裡只有兩站地,如果是平時,方艷走著就去了。可是今天,每走一步,都是對她身體的極大考驗呢。
半個小時後,「錦繡家園」四個大字映入眼帘。
看著眼前的建築,方艷強撐著大腦,權衡著利弊。
這房子挨著軍人家屬樓,小區大門處還有正規的門衛,可以;三樓,樓層不高,可以;南北通透,這屋裡有過堂風,好像沒那麼悶熱,可以;房東阿姨與大家同住,雖有不便,但不會太吵,可以。
可是沒有下鋪了,這房子也特別毛坯,只是牆面上刷了一層白灰。廚房有一個洗菜盆,衛生間一個馬桶,唯一的家電是,一個甩干桶。
方艷剛有點猶豫,忽然又是一陣噁心伴隨著想拉肚子。太難受了!
她沒有那個精力去看別的床位了。現在身邊的東西不多,因為大部分東西都被她寄放在姐姐好友那裡了。所以搬家還算容易,那就先暫時搬出工廠,把病養好,再做打算吧。
「阿姨,外屋的那張上鋪我訂了,一會我就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