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青再次看向百花所在的方向,一臉茫然,然後看著百花的方向,輕輕笑了。
百花震驚了一下,「你,能看到我?」
她沒有回答了。於是百花確定,她還是看不到他。
那個烤紅薯,她沒有吃,而是給了路邊一個奄奄一息的人。那人抬起頭時,百花大驚——竟然是司越神君!
那人或許只是當時下界歷劫的司越。當時司家大小姐就是趁著她爹不在的時候和冰凌走到一處的!
難怪當年曉青回到天宮後,司越神君力排眾議,護在公主身前,原來在這個時候,公主就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甚至那個烤紅薯,救了當時是凡胎肉體,奄奄一息的司越神君……
「給你吃。」曉青捧著烤紅薯,遞到司越面前。
凡人司越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她自己都衣衫襤褸,瘦瘦巴巴的,卻將她手裡唯一一份可以飽腹的烤紅薯遞給了作為陌生人的他。
「我要走了,你記得吃。」她將吃的塞給司越,然後轉身就走。
「姑娘!」凡人司越叫住了她,「姑娘可否留個名姓?來日在下好報答。」
她是從女媧族逃出來的,聖姑正在滿世界捉她,她不能留下痕跡。於是她搖了搖頭,道:「我應該做的,不必報答了。」
她將別人給她的善意,又給了別人,可這個時候的她還不知道,這份善意,最終又還回了她手上。
百花一直跟著她,看到她被擄進象嶼城,與一眾被擄來的姑娘們關在一處。
曉青不哭不鬧,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縮在角落裡,暗暗計劃著自己的事情。那般環境,就連旁觀的百花都心驚不已,可曉青好像絲毫沒意識到一樣。
他看到了那個叫阮娘的人。
在關著姑娘們的那間屋子的門,再一次打開的時候,就是那群惡鬼挑選女子凌辱的時候。
在一眾瑟瑟發抖,往後躲的女孩子中,安安靜靜一個人縮在角落裡的她很是顯眼,引起了那群惡鬼的興趣。
被一個醜陋的惡鬼抓住手腕從地上扯起來的時候,曉青驚慌失措。那惡鬼臉上的表情,以及動作,勾起了當時冰凌對她造成的陰影,她拼命掙扎,卻因法力盡失沒能掙脫。
百花一次次拉扯那惡鬼,他的手一次次穿過對方。
「別碰她!」他嘶吼著,眼眶通紅。
就是這個時候,從人群中衝出來一個女子,一把握住那惡鬼的手,面帶嬌笑:「呦!大哥,這沒長開的小丫頭片子哪會伺候人呀!要不你看看我?」
阮娘將那惡鬼引開了,曉青跌坐在地上。不一會兒,另一個角落裡就傳來那惡鬼和阮娘的聲音。
姑娘們都往後縮,卻又小心瞥著那邊,仿佛看到了她們今後的命運。
曉青低著頭,閉著眼,雙手抓著頭髮捂著耳朵,拼命將那噁心的聲音隔絕開去。眼淚順著她的臉頰一顆顆往下掉。
「不哭,不哭……曉青……」百花只能用自己虛空的手臂抱著她,一邊安慰她,一邊他自己便落了淚。
她口中那噁心殘忍的選拔規則、親手殺了摯友的無措、一路都有的覬覦目光……一切的一切,都在百花眼前一幕幕鋪開,甚至有些場面,連百花都不敢看,而當時的曉青,卻不得不強裝鎮定地看著。
她的心境,也在受到影響,逐漸變化。
在這個漫長的夢魘里,百花從來無能為力。他碰不到這裡的她,這裡的她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他眼睜睜看著她遍體鱗傷……
百花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夢魘吞噬,他莫名覺得自己回不去現實了,甚至開始越來越覺得這個夢魘才是現實。
腳步越來越沉重,百花知道,再不回去就得死在這裡了,可他捨不得停。曉青還在繼續經歷……他想看到她,他想幫幫她,他不能停……
他終於跟著她走到了他們在百獸谷相遇之前,夢魘大概要結束了?他不確定,他只繼續陪著她。
可接下來,卻是百花終生的夢魘!
他跟著她到了百獸谷,到了他們相遇的那天,可夢魘里,他們沒有相遇,而她選擇了在她的院子裡自焚……
「曉青!不要!」
百花想將她拉出來,卻碰不到她!他想撲滅火焰,也是穿過火焰,毫無用處!
而她,坐在大火中,緩緩看向他的方向,突然笑了。
「你一直都在,對不對?」
百花哭著點頭,抱著她求她離開火源地。
「謝謝你……再見了……」
她的院子有結界遮掩,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才被人發現。
她走後的世界,再無意義。
百花躺在一片廢墟上,木然地看著天空,靜靜地等著自己被吞噬掉。
他閉上眼睛等死,可良久後,卻聽到了清亮的鳥鳴聲!
百花猛然睜眼坐起,發現自己在百獸谷供奉女媧的祠堂里!
他沒有被吞噬?!
環顧四周,他就看到了那個,在地上跪得筆直的小娃娃。
小娃娃很小,大概也就是神界小孩一二百歲的樣子,一身淡色的襦裙,襯得她軟乎乎的,可愛極了!
小娃娃轉過頭來,看到了百花。她瞪大了眼,似乎是被這個突然出現在這裡的人嚇了一跳。
「你,看得到我?」百花茫然。這個小娃娃是誰?
「你也是被師父關進來的嗎?」小娃娃小聲問百花,然後又委屈道:「我也是。早知道不多吃那塊甜糕了……」
百花意識到面前這小娃娃是誰了!
他莫名鬆了口氣。這個時候,什麼都還沒發生,她還不過是個小娃娃……
不過,這個時候,好像她被罰跪了半個多月!
百花突然心驚,看著眼前的小娃娃,問了一句:「你跪了多久了?」
「我被關在這兒,不知道外面過了多少天……」
「我……」百花想說,我可以抱抱你嗎?可突然意識到,這個時候的她,情感還未被封印過,而且還是個小娃娃,有些要求,怕是不太妥。
「你好像不屬於這裡。」她怯怯地看著他。
百花並不震驚。她本就有這些天生的本事,自然看的出來他不屬於這裡。
於是,他點點頭,坦誠地交代了:「嗯,我是你未來的夫君,未來的你受了傷,昏迷了,所以我來了這裡,想來看看你。」
小娃娃抬起頭,思考著,「夫君?是什麼意思啊?」
百花溫柔解釋:「就像你師父和你師公,你師公就是你師父的夫君。」
「哦~所以你是從未來來的,屬於我的夫君?」小娃娃笑的軟乎乎的。
「嗯!屬於你的!」百花點頭,突然就濕了眼眶。
「大哥哥……你很難過嗎?」她歪著頭,看了他半晌,突然朝他爬了過來,坐到他跟前,抬頭看他的眼睛。
「我從未來過來,一路看到了很多,你吃了好多苦……你,你燒死了你自己……」百花絮絮叨叨地講著他一路陪著她經歷的那些事情。
他在她面前,從來就藏不住話,一看到她,他就想把自己所知的細枝末節都講給她。
講完了,他看著她,小心問道:「你信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該信你,你好像,不是壞人。」她眨眨眼。
她的腿好像已經有些站不起來了,只能挪動。她動了動身子,張開雙臂,撲進了他懷裡!
軟乎乎的小娃娃,撲在懷裡……百花心中一片暖意。他抱起了她,「我想,抱抱你……」
「不要難過了呀!」她衝著他笑。
「嗯,不難過了。」你在這裡,不難過了。他該緩過來了,真正的曉青還在昏迷,他得喚醒她。
這裡發生的事情,就如曉青自己說的一樣,這次被罰跪後,她有數月未能下榻行走,期間,百花便被她藏在屋子裡。
他有向小娃娃請教有關心魔夢魘的破解之法,她很敏銳地察覺出自己所在的空間是回憶夢魘。
「所以,你是來解開夢魘,喚醒如今現實中的我的?」
「是。」百花點了頭,心內有些悶。即使是夢境回憶,現在的她也是有思想的啊,他若離開,也就代表著這裡的一切都將回歸正軌,她也會忘了他這個大哥哥。
「我會幫你的!」她笑著道,完全沒有情緒不對勁之處。
「那我走後,你能不能不要走那條路……」不要再被傷害,不要相信任何人。
百花知道,他無法通過曉青的回憶和夢魘改變已經發生過的那些事,可他還是這麼說了。
「好!」小娃娃依舊笑著,甜甜軟軟地塞給他一塊糕點,「那我可以知道以後的我是什麼樣子的嗎?」
「以後的你……」百花看著眼前的小娃娃,腦海中漸漸浮現現實中的她的樣子,「漂亮,善良,勇敢……」
「噗嗤——」小娃娃捂著嘴笑了,「你怎麼光說好的呀?我現在還小,你要多說一點缺點,這樣我才能從小改正呢!」
百花愣住。缺點嗎?自然是有的,可他不想說。因為他願意接納她所有的不足,她不需要改正。
「哦,你不想說!」小娃娃一眼看透了他的想法。
「我……是……」百花眼神開始亂飄,耳尖慢慢就紅了,「你一直很好,有些缺點也不要緊。」
小娃娃瞪大了眼,她沒見過別人臉紅的,如今看著眼前這人,驚奇地緊,「哎?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當然!」百花答的毫不猶豫,「不然怎會是你夫君呢!」
說完,他臉便更紅了。
啊啊啊啊!他在說什麼啊!現在的她還只是個小娃娃啊!
「那你為什麼不現在就做我夫君呢?」小娃娃歪了歪頭。
當然是因為現在你還沒有遇到我啊!百花剛想這麼說,突然反應過來,乾咳兩聲,「咳咳,你,你還小,還不是能成婚的年紀啊!」
「噢,」小娃娃低下了頭,小聲道:「那什麼時候才能成婚呢?」
「你小小年紀想這些幹什麼嘛!」百花羞惱地別過頭去。
「因為我想早點嫁給你呀!」她小小聲地嘟噥著,「我覺得你是個好人,對我也好,嫁給你,我應該會很幸福,像師父師公一樣,或許還會有個像妹妹一樣的小娃娃……」
百花怔住。曉青在這個時候,因為齊仙兒的出生,被人忽視了太久。仙和齊林對她好,可再好也比不上他們的親骨肉,在百花進入這個夢魘的這段時間,仙和齊林只來了一次,還是因為他們忘記了被罰跪在祠堂的曉青,致她數月不能行走……
她每日都得學習很多東西,他也以為她不對他們抱有期望的,可原來,她一直都期待著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他摸了摸小娃娃的頭,問她:「你討厭那個妹妹嗎?」
她搖搖頭。
對啊,無論是這個時候的她,還是之後的她,都從來沒有因為這些遭遇討厭過齊仙兒,她一直把齊仙兒當親妹妹愛護,齊仙兒也一直將她視作親姐姐。
可笑的是,齊仙兒死後,她的父母,卻將這一切都怪罪在她姐姐身上,不停地綁架她、要求她……
「很快了,很快,你就能遇到這個時候的我了。」他抱起小娃娃,輕輕拍著她的背,哄她睡覺。
「明天,明天我就告訴你怎麼離開這裡。」小娃娃睜著眼睛不睡覺,直直地盯著百花道:「留了你這麼久,我真自私啊!」
「什麼?!」百花震驚。
「因為我感覺到,你快要死在這裡了……所以,所以把你帶來了我身邊……」
原來,心魔主體,就是眼前這個小娃娃……
曉青是靈界古神血脈,被女媧強行引來的時候,心魔便存在了。她的好,世人承受得起,可她的惡和恨,世人受不起。
所以她一直在靠旁人對她的好,壓著自己的心魔,可齊仙兒出生後,那份好有些變質了,所以她沒能壓住。在這個時候,還是個小娃娃的她,就已經不是仙所期望的那個她了,她已經在表演給他們看了,表演得太真,連她自己都信了……
這次曉青昏迷,心魔起,夢魘困住了她,百花被雨瀟強行送到這裡,刺激了心魔,所以才會有百花被迫看著她一路受苦受難的一切,甚至心魔篡改環境,讓他看到曉青在他眼前自焚。
這一切,都是因為心魔感受到百花因為曉青自己的苦難,心念不定,悲慟入骨,它想藉此吞噬掉百花,以達到驅逐外來者的目的。
可曉青的意識因為百花的闖入,漸漸清明了起來,她將他送到了她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讓心魔主體,告訴他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回去吧,別讓現實里的我睡太久,請一定要幸福下去……」
「我能再抱抱你嗎?」
「好。」
最後一次擁抱過這個小娃娃後,百花徹底從夢魘中離開,而心魔再次平靜下來,縮回了心底最深處。
百花回到了現實中,在屋子裡看到了還躺在榻上的曉青。
他剛想走過去,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剛進門的雨瀟連忙過去查看:「哎哎哎!怎麼了你?!」
雨瀟沒拉住倒下去的百花,便扯著他的袖子晃了晃,察覺到主人的意識有動靜了,立馬便撒手了,邊往榻邊跑,邊嘟囔著:「暈就暈吧!主人醒了就行!」
我掙扎著從亂七八糟的夢境裡醒來時,一睜眼就被雨瀟撲了個滿懷!
「主人!你可醒來了!嚇死我了!」
我被雨瀟壓的喘不過氣來,「咳咳……你,先放開我!」
「哦哦哦!」雨瀟立刻鬆手,「抱歉抱歉,激動了,主人你還難受嗎?」
我支撐著自己坐起來,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有些空,好像少了些什麼,不過也好像輕鬆了很多。
一轉頭,我就看到了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百花!
雨瀟跟著我看過去,驚叫一聲:「啊!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他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握住了我的手,「你回來了……太好了……回來了……」
話音落,百花便再次失力倒在了榻邊!
「百花!」我的思緒終於回歸,驚叫著去拉他。
「沒事,我沒事。」他的頭埋在被子上,悶聲開口安慰我:「不要擔心,我沒事……」
「真的嗎?」我扒拉開被子,把臉湊過去與他對視。
他眼眶紅紅的,抬手揉了揉我的頭髮:「真的!」
他不會告訴她,在那個屬於她的夢魘里,他失去了她無數次,每一次都無能為力,最後還要靠她將他拉出來……真是,很無能啊……
我雖然甦醒了,但身體還弱,便一直沒有下床。
百花陪我睡了半天,傍晚時梅雨來通稟,說花神和花神妃過來探望,我想著反正也無事,去看看也行,於是從床上爬了起來。
我高估了自己的狀態,剛換好衣服,我就腿軟了。
「不舒服?那就不去了,好不好?」百花抱著我,柔聲道。
「我想去。」我抱著他的脖子撒嬌,「我都睡了三天了,都要悶壞了!」
「好,我抱你去便是。」百花拍拍我的背,抱著我起身往外走。
正廳,花神妃,花神,以及百鳥,都在等著那二人同時出現,如若今日還是只有隱曉青一人前來,花神一定不答應!
然而等那二人進來了,廳內三人都嚇了一跳!
二人臉色都不太好,曉青甚至虛弱到得被人抱進來!
這兩日見到的時候,她不是這副模樣啊!花神瞪大了眼。
百花抱著我進去,點頭向花神示意,而後徑直走向主位,將我放下。
花神皺了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沒有說話,花神妃也滿臉擔憂,倒是百鳥樂顛顛地往我這邊跑了過來。
「嫂嫂?你醒了?」百鳥好奇地看著我,「那這兩天我們見到的,是誰啊?」
哼,自然是雨瀟。我心內笑道。但面上還是裝的很驚奇的樣子:「啊?這兩天,你們見到我了?可我一直在昏迷哎!」
「哎?可是這兩天,你說是哥哥在昏迷啊!」百鳥不解地看向百花。
這事,雨瀟沒有告訴我。
我笑笑,對百鳥道:「那就是我記錯了吧!」
百鳥聰明,沒有再追問什麼,又轉頭樂顛顛地跑回自己的位子上了。
「這是怎麼回事?」花神眉頭皺得更深了,頗有種「你不給我個交代不罷休」的架勢。
我還未開口,百花便搶了話,「父君,此事與她無關,這兩日,她確實昏迷不醒,發生的事情都是我的決定。」
他把所有責任都攬了過去。但不可否認,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我,確實無法明確這些事中我的責任是哪些。
我的記憶,還停留在仙打斷我和雨瀟的契約,我失去意識的那一刻。
「前些日子,我們看到的,不是韶儀吧?」花神妃聲音有些不確定,帶著詢問的意味,看向百花。
「呃……」百花慌亂地瞥了我一眼,「或許,可能,大概,不是吧……」
我笑著搖搖頭,「行了,別猜了。你們看到的不是我,不過也是我。」
「這是……怎麼回事?」花神妃更疑惑了。
我也不知道。
於是,百花便將一切都說了。
聽著聽著,我不鎮定了!拍桌吼了一句:「胡鬧!」
百花身子一抖,訕笑著安撫我:「別激動,別激動……」
竟然敢用禁術,用自己的血餵養雨瀟劍!他知不知道,一旦發生意外,他自己必死無疑啊!
「確實胡鬧!」花神也憤憤地開口,剛想再說幾句「花界大業」之類的勸勸兒子,又突然想起,百花早就不要什麼大業了,這類話勸不了他的,於是思來想去,改口道:「萬一發生意外,你,你讓你母妃怎麼辦?」
「就是,你……」花神妃順著話頭就接,說到一半,憋了半天,紅了眼眶,別開頭道:「抱歉,失態了。」
花神妃是心疼兒子,可她的愛,是帶著虧欠的……心愛之人和對自己有無法彌補的虧欠的家人,怎麼看,百花都會更在意前者的,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曉青已經不理百花了。她氣呼呼地轉過身去,任百花怎麼哄都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