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沙沙——」

  小孩子的玩具不知從哪裡滾出來,?砸到李澄心的腳邊。

  李澄心險些被玩具球絆倒,不得不停住腳步,扭頭看向不遠處。

  「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快跟媽媽回家去!」

  年輕的媽媽慌慌張張地跑過去,?一把拉起兒子的手,想要把他帶離這裡。

  小孩兒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時候,一個勁兒地盯著一大堆人走來走去的地方看。

  「媽媽,?那些人在幹什麼啊?好多警察叔叔,是不是有人做壞事了,?所以警察叔叔要把他抓走?」

  媽媽無意間對上遠處警察的視線。

  對方眉頭緊蹙著,?拼命忍耐著什麼,像是惱怒又像是震驚、絕望,?最終還是不忍與不適。

  年輕的媽媽像是被嚇到一般,連忙低下頭,伸手捂住兒子的眼睛,不想讓他再看。

  年幼的孩子尚且還不知道「兇殺案」的具體含義。

  他也不知道,?很久很久以前一起玩過的小夥伴正躺在地下室里,?永遠都沒有辦法再睜開眼睛了。

  「別看了,?小心警察叔叔把你抓走。」女人低聲恐嚇著,說著又換了勸誘的話語,「回去媽媽給你做好吃的好不好?今天特別允許你多吃一個冰淇淋……」

  小孩子很快被轉移了注意力,?高高興興地跟著媽媽離開了。

  只有當母親的那個心事重重,更用力地抓緊了兒子的手。

  在走過拐角之前,?她又下意識扭回頭看了一眼。

  目光里有擔憂不忍,更多的卻是惶恐。

  這是新的案情被發現之後,小區里大多知情人的反應。

  尤其是那些家裡有孩子的。

  他們恨不得封上所有門窗,寸步不離地守著自己的孩子,直到兇手被抓到。

  李澄心跟進過很多起社會案件,?看到這樣的反應就已經心裡有數了。

  助手在一旁小聲說著他打聽到的一些消息。

  「聽說是受害人的女兒,昨天受害人才從前妻那裡把女兒接回家,結果回家就遇害了。」

  「那個女孩兒好像跟她父親差不多時候……之後被丟進了地下室里,死狀很慘……」

  已經不僅僅只是「慘」,應該說是「慘不忍睹」。

  李澄心出示了記者證,門口的警察沒有再攔他們,而是在他們進入到樓道里之前,出聲提醒了一句。

  「進去之前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旁邊路過的女警與李澄心認識,見狀還體貼地送了她和助手兩顆薄荷含片。

  她怕李澄心和助手會受不了吐出來。

  李澄心不由皺了皺眉。

  「這邊的屍體剛剛被發現,還在原地,你們……暫時不要進去,最多只能在門口看一眼,等我們這邊忙完會有人來帶你們的。」女警提醒道。

  李澄心跟警方打過不少交道,案發現場也見過很多次,基本的規矩還是清楚的。

  她點點頭,回頭示意了助手一眼,兩人先從樓梯下去。

  小女孩的屍體被發現在地下室。

  先是她沒有去學校,母親黎小姐和家人報了失蹤。

  他們寧願女兒是叛逆離家出走了,然而事實是她很有可能跟著父親回了家。

  戴先生當晚遇害,女兒失蹤意味著什麼……很難讓人往樂觀的方向去猜。

  警方接到消息之後,第一時間增派警力在全小區的範圍內搜索。

  最後在戴先生家的地下車庫發現了他女兒的屍體。

  地下車庫分配到各個住戶家,但因為位置狹窄逼仄,只能堆放雜物或者舊自行車。

  多數人家出行都靠開小汽車,家裡空間又綽綽有餘,因此地下那一排獨門獨戶的小車庫大多都是常年積灰,罕有人至。

  厚重的灰塵之中有突兀的腳印,警方已經第一時間取證。

  比起樓上的兇殺案現場遺留下的細緻,地下室的處理手法堪稱粗糙。

  包括對屍體的處理。

  小女孩的屍體被隨意地塞進了漆黑的大塑膠袋裡,跟她那些玩具、碎裂的卡通小碗、小杯子堆在一起,不少碎片嵌進了她斷裂殘缺的皮肉里。

  濃郁的血腥氣覆蓋在那些雜物之上,讓人一時無法分辨那到底是玩具的碎片,還是原本屬於身體的一部分。

  小孩兒遠比成年人脆弱,就好像四肢與骨骼也是易碎的瓷器一般,輕而易舉地分裂了開來,幾處刀口血肉模糊,那張臉幾乎也已看不清原貌。

  乍一眼看過去,那不像是是個人,像是個壞掉的破布娃娃。

  助手在聞到血腥氣的時候就下意識捂住了口鼻。

  他和李澄心停在警戒線外面。

  地下室的警察反而沒有看起來那麼多,裡面一個法醫驗屍,一個警察搜索取證,另外有兩個人守在門口。

  可能是為了避免破壞現場的證據和線索。

  地下室也沒辦法容納太多的人來往進出。

  相應的,視野也相對清晰一些。

  小女孩的屍體已經從袋子裡取了出來,重新拼接好,看起來像是個人的模樣了。

  助手無意間一抬頭,瞥見躺在黑色塑膠袋上的屍體,就覺得一陣酸意上涌。

  他還是沒忍住,扭頭沖向了樓梯口,跑到外面去吐了。

  李澄心也不適地偏了偏視線,本能地不願再去看第二眼。

  她看到了站在角落裡的林見秋。

  在警戒線的斜對面,有凹下去一塊的拐角,頭頂上聲控燈亮得斷斷續續。

  他站在那裡並不引人注意。

  李澄心有些意外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你怎麼……」在這兒?

  這話沒能問出口,李澄心一開口就覺得自己嗓子啞得厲害,喉嚨里滿是酸脹的感覺,讓她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能維持理智上的鎮定,卻也沒有辦法否認這個殘忍的場面對她帶來的衝擊。

  李澄心覺得很難受,一部分是對血腥場景本能的噁心反胃,另一部分是同情、遺憾,還有憤怒。

  什麼樣的人渣才會做出這樣滅絕人性的事來?

  那孩子才十歲啊。

  李澄心擰著眉頭強制自己平復下心情,再去扭頭看林見秋時,想問的話又再一次不自覺地咽了回去。

  林見秋的表情有些可怕。

  他不笑時本來最多顯得冷淡,卻很少有其他什麼情緒波動,有時候會叫人覺得疏離,卻不會讓人產生敬畏或者是恐懼。

  然而李澄心此刻卻覺得,或許冷淡的那一面也是他層層偽裝出來的結果。

  生氣的林見秋是什麼樣的?

  很少有人能想像得到,也更難以見到。

  這人像是沒脾氣似的,被當眾當做猴子一般戲耍,也能嬉皮笑臉地為自己討好處。

  要麼是極端的利益至上者,要麼就是樂觀過了頭,真正的沒心沒肺。

  李澄心因此一度覺得林見秋為人極度不靠譜。

  沒有自尊、沒有原則,金錢至上。

  既然能為了錢讓自己淪為笑話,自然也能為了錢出賣他人。

  直到這一刻。

  林見秋注視著那具小小的屍體,臉上既沒有害怕惶恐,也沒有噁心反胃,他好像真的在看一個布娃娃一般。

  但他的眼神卻並不像是在看一個沒有生命的玩具。

  可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鮮明的憤怒——或許是壓抑得太深,隨著整個人一同沉到了深處。

  如同溺水一般。

  某一個瞬間,李澄心甚至覺得他是站在了絕望與痛苦的中心,卻死死壓抑成漩渦,將周邊的一切都拖進無邊的虛無黑暗中去。

  也僅僅只是那一瞬。

  林見秋很快就注意到了李澄心的視線。

  他扭過頭來看李澄心,對視了片刻,他臉上就重新掛上了笑。

  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他掏出手機來看了一眼,露出幾分歉意的神情。

  「不好意思,澄心姐,我手機自動跳到省電模式,靜音了,沒接到你的電話。是因為樂樂的事嗎?」

  「已經拜託寵物店的老闆幫我照看一下了。」李澄心說道,「本來就是突發情況,我已經說了放你的假,不用太放在心上。不過……你怎麼會在這裡?」

  林見秋聳了聳肩,隨口道:「算是半個目擊證人,雖然至今為止還沒發揮上什麼有效的作用。」

  李澄心不怎麼相信。

  「兇手……」李澄心頓了頓,乾脆直接問道,「你知道兇手是誰了嗎?」

  林見秋無奈地搖了搖頭:「我要是真那麼神,也許這件案子就根本不會發生。」

  可他沒有預知能力。

  接二連三地發生案件,他能做到的最多也不過就是將警方調查的過程稍微推動地快一些。

  卻不能阻止那些案件的發生。

  更何況現在剛剛發現屍體,驗屍和取證結果都沒有出來,想要立刻鎖定兇手,並不是件容易到可以張口就來的事。

  李澄心知道這種事急不來,卻還是不由生出幾分失望。

  還沒等她再問出什麼,高警官皺著眉頭走過來,跟林見秋列舉黑袋子裡的清單。

  「是那種用來套大垃圾箱的垃圾袋,很結實……碗筷、杯子,都不是意外摔碎的,而是被榔頭敲碎的,戴黎安上學期獲得的獎狀,被撕碎了丟進去的,還有最新款的玩具,很有可能是戴先生在城西商場買的……除了那些,還發現了戴先生的手機,屏幕被咂裂了,不過數據應該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已經先送回去了……」

  將這些情況告知林見秋,當然還是想要聽他的想法。

  高警官:「你怎麼看?」

  林見秋:「兇手不可能是連環兇殺案的那個兇手,而是戴先生的熟人,很大可能性是這個小區、甚至這棟樓的住戶。」

  高警官補充道:「也可能是親戚朋友,來這裡借宿過,同樣有機會知道他家車庫具體是哪間。」

  林見秋:「戴先生帶了女兒回來。」

  高警官:「所以?」

  林見秋:「我覺得他不太可能再約親戚朋友來家裡人玩應付瑣事,而是更希望和女兒單獨相處。」

  高警官:「也不能排除他老好人的性格發作。」

  高警官:「換個角度想想,兇手為什麼要把屍體丟到地下室?連小孩子用過的東西都要全部另外收起來,怕被別人發現嗎?」

  林見秋:「可他在地下室的時候很囂張,完全沒有刻意隱藏的意思。」

  他指了指地上的鞋印。

  與樓上案發現場的仔細對比起來,兇手似乎壓根沒把地下室的痕跡放在心上。

  推開車庫門之後,他也只是將袋子隨手一丟,而不是費心隱藏或者布置現場。

  就好像他在意的,僅僅就只有樓上那個模仿連環兇殺案的兇案現場而已。

  李澄心在一旁圍觀許久,始終都插不上話,但她已經拿著筆記本開始記錄了。

  沒一會兒,外面就有明顯的哭叫聲傳來。

  「……安安、安安!」

  打扮時髦的短髮女人踩著高跟鞋快步跑來,啪嗒啪嗒的仿佛下一秒就會崴到腳。

  她從校醫務室醒過來就直奔這裡,甚至來不及換雙更合適的鞋。

  女警跟在她後面,怕她摔倒,又怕她承受不住,下意識伸手去攔了一下。

  「黎小姐,請你冷靜一點——」

  黎小姐直接撞開了她,踉踉蹌蹌地往樓梯下跑。

  女警遲疑地看了眼下面的同事。

  不太確定要不要讓黎小姐看到女兒的慘狀。

  她擔心黎小姐會承受不住。

  這一路過來都有警察陪著她,但看著她滿臉驚慌絕望的神情,沒有一個人敢直白地在她面前提一個「死」字。

  黎小姐最近身體似乎並不是很好,受不了刺激。

  有人是真心擔心黎小姐的身體,也有人是害怕刺激到她從而需要額外擔責任。

  黎小姐失去理智一路橫衝直撞,也沒人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去攔她。

  眼看著她就要一路直接衝破警戒線,朝狹窄的車庫裡撞進去了。

  法醫還在裡面驗屍。

  林見秋最先反應過來,攔在了門口。

  黎小姐壓根沒停。

  「咚。」

  一聲悶響,林見秋撞到了門框上。

  最後他看到幾張驚慌的臉。

  李澄心和高警官都擔憂地朝他看過來。

  就連剛從樓上下來的實習助手也不由露出驚詫的神情。

  唯有黎小姐,毫不在意自己撞到的人,通紅的眼睛裡滿是絕望與瘋癲,直瞪瞪地往著林見秋背後看。

  她不在意林見秋,也寧願沒看到他。

  可這麼大個人堵在門口,她進不去,便別無他法。

  黎小姐用力摳著林見秋的手臂,想要將他扒開,咬著牙拼命想往裡面擠,眼淚嘩啦啦地直流。

  她的嘴唇微微顫抖著,卻不敢再高聲叫女兒的名字。

  因為她害怕自己一開口,就只有嚎啕大哭。

  林見秋沒覺得疼,可能是有點撞懵了。

  意識昏昏沉沉的時候,看著黎小姐感覺有些沉重,又有些微妙的脹痛感。

  就好像久遠前有什麼人也是這樣……

  他也曾露出過那樣的神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