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夜晚八點半時分。
紀度舟是來的最晚的一個,他去醫院接了善歌闌過來,路途中耽誤了時間,進包廂後,發現每個人的座位上都放置著一件精心準備的禮物。
不僅僅善歌闌也有份,連沈梔期肚子裡未出生的孩子都有一份。
這收買人心的大手筆,很符合宋嶼墨的風格。
而在場的還有一位是讓紀度舟意外的,他將目光投向了一副泰然處之坐在裡面的紀覺聞,這位不染塵俗的出家之弟,今晚也到場了。
「棠棠請你了?」
聽著語氣,頗為的一兩分意外。
紀覺聞唇上噙著微笑,他是那種俊美近乎妖的面容,輪廓精緻分明,膚色如玉,同時透著淡淡冷清氣息,不開口時,氣質出塵到就跟寺廟壁畫裡的神像一樣。
動作不徐不慢的伸手,將在桌子中央的茶壺拿過來,到了半杯茶解渴。
喝完,才回答紀度舟的話:「我是她敬愛的小哥,這種家庭宴會怎麼能少的了我身影?」
「紀覺聞,你是要重新還俗了嗎?」一旁沈梔期有幾分好奇的問。
自從他出嫁,短短數月就輕鬆獲得了一群貴婦粉,連她的母親每月去燒香拜佛,都要找紀覺聞解簽,回來更是稱讚不已。
紀覺聞對沈梔期這位大嫂,態度還是很好的,豎起食指晃了晃:「我要還俗,且不是傷了成千上萬的女香主的心,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做不得。」
「現在的和尚都這麼熱門嗎?」問這個的,換成了一向心直口快的善歌闌。
她還不是正兒八經的二嫂身份,紀覺聞可不留情面,視線被吸引過來幾秒,說:「這位女施主,我看你面相最近命犯桃花啊,還是少跟屬龍的人接觸的好。」
「聞兒――」
紀度舟不動聲色地壓著語調里的警告意味,依舊是那副溫淡好脾氣的說:「小心禍從口出。」
紀覺聞收到,面帶微笑的閉嘴。
不過有他在場,往往氣氛是安靜不過三秒鐘的。
見紀棠和宋嶼墨這兩位請吃飯的遲遲不出場,紀覺聞一邊端起茶壺往杯里倒水,一邊淡定的吐槽:「像這種遲到還不打電話來請罪的,往往都是要以分手收場,還是大哥有先見之明,先去隔壁應酬了,難為我們還在這裡乾等。」
「別這樣說你妹妹。」
紀度舟聽了很是賞心悅目。
到底被宋嶼墨威脅過後,都不是很好受。
紀覺聞一身簡單白衣,格外出塵卻嘴上不饒人:「都這時候了,紀棠難道臨時跟宋嶼墨鬧起了變扭?二哥,要我說紀棠就是被你們給寵壞的,這脾氣再不能改改,以後誰受得住。」
「你沒寵?以前她打碎我的杯子,是誰義無反顧替她背鍋?」
「我那是年少無知,被這丫頭哭幾下給哭暈了頭。」
……
翻起舊帳來,論誰寵壞了妹妹的脾氣。
紀度舟覺得紀覺聞也難逃一死。
「是不是覺得聽這些男人八卦,很無聊?」沈梔期為了不頻繁的跑衛生間,儘量克制著不喝水,實在是不耐煩聽紀家兩個兄弟揭老底,轉頭,對安靜許久的善歌闌搭訕。
善歌闌還有點拘束,畢竟和紀家人都算不上很熟悉。
她笑著搖搖頭:「還好。」
只不過看紀度舟和紀覺聞談論的正歡,略帶遲疑的問了一句:「我記得剛才是誰,跟服務生交代菜少放點辣,因為有小孩……那小孩呢?」
極輕極為好聽的一句話,瞬間讓場面停下所有聲音。
紀覺聞被提醒,這才留意到身邊的寶貝兒子不見了。
「……」
**
紀棠是路上揭穿了宋嶼墨和宋途合謀的戲碼,原本她是準備等家庭聚會結束後,重新回到別墅,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跟宋嶼墨清算這筆帳的。
結果宋途一路上叭叭叭的個沒停,說不過癮,還要自吹自捧要不是沒辦離婚手續,宋嶼墨跟她就成二婚了。
聽著,還有幾分洋洋得意的架勢。
紀棠見不得這狗男人和狗秘書占了便宜還要賣乖,那張精緻漂亮的臉蛋當場冷了下來。
最後的結果就是宋嶼墨和宋途都被她趕下車,站在寒風裡,而紀棠一身復古長裙,輕搭著西裝坐在后座,車門是敞開的,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兩個無恥且罪大惡極的男人!
宋嶼墨每一句解釋,落在紀棠的眼裡都是罪證。
「收了離婚協議書卻不去辦理離婚手續,是愛我的表現?」
「一直以來你都看著我被蒙在鼓裡,很好玩是嗎?」
「你明明有那麼多次機會解釋,偏不說,看我張羅著復婚的事很好看?」
「宋嶼墨!你跟宋途深愛一起算了,他更適合你,你們才是絕配!」
……
這一聲聲的譴責和控訴,都是紀棠氣上頭當場發出來的。
人的情緒一旦壓抑到極致,就會反彈,甚至比之前更嚴重,此時此刻,紀棠就是這樣的狀態,但是她再怎麼氣,也沒有說出去離婚二字。
宋嶼墨覺得自己還是有救的,主動認錯:「棠棠,你哥哥們還在等著我們……先去把這場聚會應付了,我們回去再說好不好?」
紀棠冷眼看著他,直到時間一個小時快過去。
宋途早已經跪下,西裝褲面料摩擦著地上,不敢吭聲。
他恨不得此刻一陣風能把自己刮暈過去,這樣就不用承受宋總死神般的眼神,以及紀棠的刀子眼了。
奈何他體質健壯的很,這點冷風連感冒都做不到。
又過了一個小時,待紀棠堵在心裡的那口氣稍微下去點,才讓他們兩個上車,又吩咐司機開往會所的方向。
抵達目的地後,紀棠踩著細碎清脆的高跟鞋一路走進會所,完全不行理會跟上來的宋嶼墨,走的太快,在拐角處時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突然出現的小男孩。
戴著很可愛的小虎帽,穿著棉襖黑褲,長得圓軟軟的。
幸好紀棠反應快,及時的扶住了這個軟得一塌糊塗的小傢伙。
而他也不怕,小短胳膊小短腿的纏上了紀棠,嘴巴還發出了奶音:「噫~」
「小朋友,走路時要抬頭。」紀棠小心翼翼的將他放好,說了一句便準備走,結果發現裙擺被小傢伙給拽住了,那奶音的調調很惹人疼,奶聲奶氣的:「噫。」
「你只會嚶嚶嚶嗎?」
小傢伙抬起黑亮的大眼睛,看到紀棠就露出笑意,嘴巴又發出了一聲:「噫~」
這時,宋嶼墨也走了過來,在不遠處就看到了紀棠被小孩碰瓷上,他像個沒事人似的,伸手半扶住紀棠的腰,與她距離無意中就拉近,而大庭廣眾下,紀棠沒有在讓人察覺到與宋嶼墨之間在鬧變扭,臉蛋的情緒慢慢收起,用平常心的語氣說:「你去把大堂經理找來,不知道誰家的孩子在這裡了。」
「不如報警吧。」
宋嶼墨看這孩子反應慢半拍,還不會開口,看著像個小文盲。
周邊也沒人,問父母是誰肯定問不出。
紀棠摸了下孩子的穿著面料,很普通,不是什麼大牌。
她也覺得不太想這裡客人的孩子,在交給宋嶼墨去處理的時候,彎下腰,對小傢伙耐心溫柔的說:「你知道你爸爸是誰嗎?不知道的話,阿姨帶你去找警察叔叔好不好?」
小傢伙仰著腦袋兒,小臉是大大的笑容:「噫!」
紀棠深以為然,確實是個不會說話的小啞巴。
問了大堂經理,結果對方也不知道是誰的孩子,最後紀棠想了想,沒有讓宋嶼墨報警處理而是找會所要了一張白板,寫上尋父啟示。
――XXX,男童,目測四五歲左右,身高XXX,頭戴虎帽,身穿紅棉襖黑褲,如其父母見到此啟事請速與大堂經理聯絡。
紀棠讓大堂經理將這個尋父啟示掛在大廳里,等與宋嶼墨要離開時,才轉身,就被小傢伙慢吞吞的走過來抱住了腿,他不會說話,只會發出格外可愛的小奶音:「噫~」
宋嶼墨皺起眉頭,即便是看見小奶娃碰紀棠一根頭髮絲,都心生不悅。他作勢想將這個還沒膝蓋骨高的小孩拿走,誰知對方已經先察覺到他的意圖,用肥嘟嘟的小指頭指著他,嘴巴還不停地發出:「噫噫噫……」
這幅畫面,讓原本心情鬱悶的紀棠輕笑了出聲。
她對宋嶼墨說:「這孩子要會張口罵你,都是在罵你了。」
小傢伙像是迎合著紀棠的話,表示自己是聽得懂:「噫噫!」
宋嶼墨:「……」
紀棠看小傢伙的眼神很溫柔,即便是她說不喜歡小孩,當真正對待的時候還是下意識的會變得耐心,見他纏著自己不放,於是想了想說:「那就帶他去包廂里吃點東西吧,等大堂經理找到他父親了,再還回去。」
宋嶼墨還能拒絕不成?
此刻他恨不得紀棠多提幾個要求讓自己去辦,借勢說:「嗯,你要喜歡他,我們借來幾天也未嘗不可。」
紀棠聽出他在蓄意討好自己,扯出了一抹敷衍的冷笑過去。
假離婚這筆帳,還沒完呢。
**
包廂被推開,裡面只有紀度舟、善歌闌以及沈梔期三個人,顯得冷冷清清的。
紀棠剛走進去,就問:「小哥呢,他不是答應我會來嗎?」
紀度舟掀起眼皮,視線在她懷中的小孩身上停留了一秒鐘,不緊不慢的說:「聞兒的私生子丟了,找去了。」
幾乎是兄妹同心,那該死的默契讓紀棠也下意識看了眼這個半路撿來的孩子。
緊接著,紀棠臉蛋笑容不變的落座,對紀度舟說:「那讓他慢慢找吧。」
紀度舟也覺得甚好,吩咐宋嶼墨可以把包廂門關上了。
砰一聲,便緩緩地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只有紀棠懷裡的孩子抬起小腦袋,可愛至極的又「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