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8章 我面容不改,你卻已老……

  東山上。

  一剎那。

  陽間不知多少萬年過去了。

  東山上眨眼間,陽間便已經滄海桑田。

  那一具葬著人皇的青銅古棺,依舊靜靜橫在那裡,散發著無盡的蒼涼。

  八道千錘百鍊的粗大鐵索,依舊緊緊地連向無盡黑暗的深處。

  死死地將它鎖住。

  人皇被天道之主殺死於時間與空間的盡頭。

  屍體亦被困於時間與空間的盡頭。

  不得回歸!

  而在不知何時。

  在時間與空間的另一頭,

  一艘古老而破爛的石船,破開層層空間而來,如乘風破浪般勢不可擋。

  破爛的石船。

  正是曾經潔白無瑕的聖船。

  但是現在。

  它已經很破爛了,船身上千瘡百孔。

  但是,它依舊聖潔,散發著無盡的光輝,照亮了無盡的黑暗,溫暖了冰冷……

  此刻。

  它破空而來。

  如同遠古的洪荒巨獸般。

  兇猛地砸向那八道千錘百鍊的鐵索上。

  轟——

  電光火石!

  破爛的石船微微顫動。

  但是,那八道堅固無比的鐵索,依舊紋絲不動,不由發出了一聲悲愴的嗚咽。

  再次狠狠地砸上去。

  聲震萬里。

  轟——

  鐵索依然紋絲不動,穩如泰山。

  石船再次砸下去,兩次,三次,四次……

  但是,原本就十分破爛的石船,變得更加破爛了。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或許是一年,或許是十年,或許是千年,或許是萬年。

  那八條千錘百鍊的鐵索終於被石船撞斷。

  但是。

  沒有束縛的青銅古棺,依舊橫在那裡。

  靜靜躺著一動不動。

  此時。

  從破爛不堪的石船上,走下了一個淡淡的虛影。

  虛影身穿著十分普通的灰布衣。

  身材高大。

  在腰間掛著一卷竹簡。

  雖然看不清面容,卻可以感受得出對方,是一個飽讀詩書的老儒生。

  渾身散著一股濃郁到極致的文氣。

  老儒生在千丈的石船下,一點也不顯得渺小,非常奪目。

  在虛空中一步步朝青銅古棺走去。

  最後在青銅棺前停了下來。

  老儒生走下來後。

  石船上走下了一個又一個的身影。

  他們或布衣,或青衫,或儒服,或背琴,或掛劍,或托棋,或握筆,或拿扇……

  每個人的身上,都散發著一股濃郁到極致的文氣。

  一個,兩個,三個……

  石船上一共走下了九九八十一個虛影。

  他們慢慢聚集在青銅古棺前,身上散發著一道道悲愴的氣息,透著如絲如縷的悲哀。

  「吾皇——」

  八十一個虛影面朝著青銅棺,著手整理衣冠後,「唰」的一聲,全部跪拜了下去。

  「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悲愴至極。

  八十一個虛影在虛空中長跪著,久久不起,皆是淚流滿面,無比的悲哀。

  大哭!

  吾皇,崩天!!

  ……

  ……

  黑暗與冰冷並存的虛空中。

  八十一道虛影,共同肩抬著巨大的青銅棺槨,一步步登上了破爛不堪的石船。

  青銅棺無比沉重,似把八十一個虛影都壓彎了腰。

  腳步沉重,一步步走著。

  「吾皇,歸——」

  一個悲愴的聲音響徹了宇宙。

  於是,破爛不堪的石船,就載著青銅古棺離開了世界的盡頭,在無盡的虛空中漂流著。

  尋找回歸之路。

  封青岩再次呼喚起來,唱著穿透時空的《招魂》。

  但是。

  他們卻聽不見了。

  再無法為他們引路,點亮黑暗之地。

  似在斬斷天道鐵索後,便盡失威能,與他徹底斷了聯繫。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破爛不堪石船上,所散發著的聖潔光輝,在一點點淡化。

  速度開始越來越慢。

  浩瀚的宇宙,無垠的星空,到處都是冰冷與黑暗的死寂。

  在蒼茫的天宇中。

  雖然有億萬星辰,但是難尋生命痕跡,更難以尋到回歸的路。

  這艘破爛不堪的石船,就像一隻孤獨的蟻蟲,在黑暗的、幽冷的無垠的宇宙中緩緩爬行。

  無比的孤寂。

  不知過了多少年。

  破爛石船載著青銅古棺,來到了一條銀白色的星河,最終無力地落在一顆荒蕪的星球上。

  轟隆隆——

  石船砸在大地上,深深地陷進下去,整個星球都顫動了一下。

  ……

  ……

  東山上。

  依舊是彈指萬年。

  封青岩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載著人皇棺的聖船無力落下,無法回歸九州……

  此刻。

  他閉上眼睛。

  天地的風雲依舊在變幻……

  而他則在不斷推演著,如何才能夠將人皇接回九州。

  在剎那間。

  他就不知道推演多少萬次。

  最終在大輪迴術之下,推演出了一個答案。

  於是。

  風雲停下了變幻。

  而他的身影,漸漸出現在東山之巔。

  東君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妃白和九歌,同樣感受到他的存在。

  此刻,他們皆朝封青岩看去,臉上浮現震驚與激動之色。

  「先生?」

  九歌激動得渾身顫抖。

  還有些不敢相信。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先生依舊在那裡,還在微笑看著他。

  這不是幻覺。

  這……

  真是先生回來了。

  九歌的身子劇烈顫抖起來,立即淚流滿面,聲音顫抖說著:「先生,你終於回來了?」

  「回來了。」

  封青岩微笑道。

  「哞——」

  青牛同樣激動無比,忍不住仰天大叫了一聲。

  「東君,吾等一別多日了。」

  封青岩看向東君道,接著目光就落在妃白身上,「大宗伯風采依舊。」

  「封聖……」

  東君頗有些感慨萬千。

  「封聖過譽了。」

  倒是妃白很快恢復過來,帶著淡淡的笑容說。

  此刻九歌和青牛朝他奔來。

  「先生!」

  「哞!」

  當九歌正想撲上來的,感覺又有什麼不妥,就猛然停下來了。

  青牛倒是用牛頭蹭了蹭封青岩的腳。

  封青岩摸了一下九歌的腦袋,溫和道:「終於長大了。」

  九歌被封青岩摸著,頓時有些羞澀起來,讓看到的青牛渾身一顫,頓時有些惡寒起來。

  「先生……」

  九歌滿臉害羞說。

  臉色有些通紅起來,低下了頭,不敢看封青岩。

  東君:「……」

  妃白:「……」

  青牛看到想翻白眼,九歌這傢伙不會是把自己當女的吧,這副表情惡不噁心啊。

  嘔——

  ……

  ……

  東山神境。

  絢麗神氣在瀰漫。

  美麗神鳥在鳴叫。

  五彩神雞在覓食。

  無數奇花在綻放。

  有成精的神樹在吐氣。

  只見神音陣陣,有萬千的霞光沖天。

  猶如天上神境。

  此刻封青岩與東君行走在草地上,邊走邊說……

  不知道在說著什麼,引起了天地的震動,讓九歌、妃白和青莽都詫異不已。

  「九歌,你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青牛有些忍不住道。

  「……」

  九歌沉默一下,就給青牛一個白眼。

  不久後。

  東君的臉色就凝重起來。

  「你考慮一下。」

  封青岩沉默一下道,就朝九歌和青牛招了招手,乘坐著曾經的牛車,離開了東山神境。

  這讓九歌和青牛興奮至極。

  嗷嗷叫。

  「九歌這傢伙,有了先生,便不要老師了。」

  東君看著離開的牛車,不由搖頭一笑道。

  妃白只是笑了笑。

  當牛車徹底離開東山後,東君的臉色再次變得凝重起來,似乎有什麼心事壓在心頭上一樣。

  「君上,可是有心事?」

  妃白沉吟一下道。

  東君只是搖了一下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此刻他來到東山之巔,久久地眺望著周天下,眼中出現些不舍的神色。

  不知何時。

  妃白來到東君的身後,眉頭微微蹙著。

  不知道封聖與君上說什麼。

  自封聖與君上說了什麼後,君上就變得如此了。

  她心裡嘆息一聲。

  「妃白,我去週遊一下天下,你暫且管著東山神府。」

  東君沉吟一下道,但是並沒有回頭。

  「君上,妃白會一直等你歸來。」

  妃白輕聲道。

  東君沒有多言,便去行走周天下。

  當走完周天下,便去了山海界,巫山界、昆墟界……

  ……

  ……

  牛車由東山而來。

  來到了周天下最東之地,琴城。

  上百年過去了。

  琴城並沒有多少的變化,依舊立在一截飄出海崖的懸空崖上。

  遠遠看去。

  就像一張懸出海崖的七弦琴。

  多年後。

  再回到琴城。

  封青岩心裡不禁有些感慨。

  曾經是數十輛牛車或馬車車齊齊前往,有第一門客江山,有赫連山、牧雨、方忘、劍雅歌、朱雁。

  還有鳳鳴琴社的琴者。

  而現在。

  只有一人一神一牛,多少都顯得有些寂寥。

  琴城依舊沒有城牆。

  到處可見錯落有致的樓台亭閣。

  不僅有綠樹成蔭,還有鳥語花香,飛瀑掛長空。

  多彩的天空上。

  時不時便有陣陣縹緲琴音傳下來,令人心神和平安寧。

  猶如天上人間般。

  在曾經熟悉,現在又顯得有些陌生的城中。

  依舊隨處可見氣質不凡的琴者。

  或大街上,或亭閣中,或草地上,或小橋邊,或海崖前……

  三五成群。

  或是抱琴,或是背琴,或是撫琴,或是論琴。

  琴音在四起。

  琴者在高談闊論。

  看到如此熟悉的一幕,封青岩仿佛回到了過去,竟然有些失神了。

  若是未來都能如此。

  那皆多好?

  剎那間。

  他的心神在微微震動,最終嘆息一聲。

  希望能如此吧。

  牛車的出現,並沒有引起琴城的震動……

  畢竟百年過去了。

  曾經多少熟悉的面孔,早已經老去?

  雖然周天下依舊傳唱著他的名字,琴城裡一直流傳著他的傳說。但是,他,已經不再認識現在的琴者……

  而現在的琴者,同樣不認識他。

  當年在街邊一邊彈奏,一邊對著東宮瀾高唱「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的翩翩少年郎,早已經老暮,臉上爬滿了皺紋。

  此刻正與一群同輩琴者,一邊喝著酒,一邊論著琴。

  回憶當年琴城的盛景。

  對於街邊那些彈奏《鳳求凰》,甚至是艷曲,向大街上少女大膽示愛的少年郎不禁搖頭。

  「世風日下啊。」

  「人心不古!」

  當年的翩翩少年郎搖頭說著。

  「哈哈,你這老傢伙,當年亦不過如此而已,現在亦好意思說他人?」

  另有老者指著他說。

  「當初是少年不知愁。」

  當初的翩翩少年郎感嘆一聲說。

  幾名中老年琴者苦笑一下,當初的確是少年不知愁……

  「喝酒喝酒。」

  有老者笑著說道。

  但在此時。

  一輛牛車緩緩駛過,一個大概二十左右的白衣青年,掀起了帘子看過來。

  當初的翩翩少年郎,目光正好落在牛車上。

  他感覺牛車有些熟悉,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於是看到了當年轟動整座琴城的人。

  四目對視。

  封青岩微笑對他點了點頭。

  帘子放下,牛車繼續駛去……

  叮噹——

  酒杯驀然跌落。

  當年的翩翩少年郎,失神看去緩緩離開的牛車。

  眼裡只剩下一張帶著微笑的臉。

  百年過去了。

  曾經轟動整座琴城的人,面容不見有半點變化,只是風采更加勝人了。

  「怎麼了,你這個老傢伙?」

  有中年琴者笑道。

  「陳兄?」

  另有老者道。

  亭子裡。

  這數名曾經同為翩翩少年郎的琴者,在封聖悟琴時,亦大受裨益,讓琴藝突飛猛進。

  有的已為琴王,有的是琴君。

  但是。

  更多的,卻只是琴相,無法再進一步。

  中年琴者都已經為琴君,甚至為琴王了,但老年者卻只是琴相……

  畢竟成為琴君,不是努力的問題。

  而是天賦、機緣與運氣的問題。

  沒有天賦的琴者,就需有機緣或是運氣,要不然難以踏入琴君之境。

  「封聖……」

  當年的翩翩少君郎,有些夢囈說著,「我、我……看、看到了封聖……」

  他伸出蒼老的手,顫抖指著離開的牛車。

  「封聖?」

  幾人都愣了一下。

  雖然不太相信,但是都下意識看去,看到一輛似乎熟悉的牛車,駛盡了街尾。

  消失不見了。

  這,似乎的確是封聖曾經的牛車……

  只是天下模仿封聖的人太多了,於是天下便多了很多牛車,就連裝飾都差不多一樣。

  一樣的樸素無華。

  「封聖已經消失了上百年了。」

  一名中年琴君收回目光,便搖了一下頭。

  他能夠證得琴君之位,與封聖曾經在琴城悟琴,有著莫大的關係。

  從某種意義上說。

  封聖算得他半個老師,甚至可以說是琴君之師。

  他,如何不想再見封聖一面?

  「真、真是封聖……」

  當年的翩翩少年郎聲音顫抖說著,「容貌,不、不曾改變絲縷,仿佛昔年般……」

  此刻他帶著激動顫顫巍巍走出亭子。

  持著拐杖往牛車追去。

  ……

  ……

  而在琴城最高處,大宮後的花園裡。

  有一女子靜靜盤坐在琴前。

  百年過去了。

  她早已經不再是碧玉年華。

  雖然那張典型的瓜子臉上,在努力地、刻意地保持著青春的面容,但是,卻阻止不了,心在暮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