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城西北。
數十里外的一處開闊山谷里,坐落著一座院子。
院子坐北朝南,有十餘間房子,庭院裡栽種著不少花草樹樹木,顯得十分清雅。
在院子左側的一間匠房裡,教主正在耐心打磨著墨硯。
這方墨硯石不是什麼名貴硯石,顯得有些粗糙,但他在專心致志打磨,並沒有半點不耐煩。
一個多時辰後。
那方墨硯終於打磨完,教主拿起墨硯一邊端詳一邊道:「這塊黑石,乃是矽質黏板岩,表面縱橫分布著大量的褶皺和結節,很少能找到平整無瑕的大塊黑石,十分不容易打磨。此外,還有不耐熱,遇日光暴曬會變脆的性質……」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做成墨硯?」
封青岩有些詫異。
此時,他正在觀賞著架子上,早已經打磨好的墨硯。
架子上的墨硯,款式以簡潔素雅為主,或是青藍色,或是墨綠色,或是純墨色。
十分符合他的審美。
教主聞言一笑,邊往墨硯里注些許清水,邊說:「倘若能夠用心打磨,卻能夠產生黑亮的光澤,具有其他硯石沒有的靜謐潤澤。當然,若是沒有匠人一絲不苟的打磨,也不會成為好的墨硯。不管是什麼樣的硯石,只有花儘可能多的時間,用心慢慢地打磨,方能呈現出最好品相。」
封青岩點點頭,隨手拿起架子上一方天青色的墨硯觀賞。
「這種黑石,稍有不小心,就會出現打磨過頭,或硯石碎裂的情況。」教主去掉墨硯里的清水,再次打磨起來,「若是發現裂痕和殘缺,要先將硯石的裂痕和殘缺的地方去掉,之後將有褶皺和凸起的層面逐步切割剝離。」
「這樣,慢慢就會成為圓團狀。」
教主一邊端詳一邊打磨,時不時道:「一塊硯石最好的部分,就是最後剩下的圓滑石心。」
「我所做的,就是充分利用這種純粹質樸的石心來挖硯石。」
「硯石原本的形狀,決定了墨硯的形狀。」
此刻,教主從身邊拿來墨條,力勻而急緩適中磨起來,說:「到山上挑選硯石時,需要認真觸摸,仔細敲擊,方能辨出哪塊是好硯石。而在打磨時,硯石亦會發聲,逐漸展露它的內心形狀,順從硯石之心的作品,才能在人心中迴響……」
一陣後,便洗去墨硯中的墨,用指心仔細觸摸起來,道:「打磨一方普通的墨硯,根據材料的大小,大概需要兩到三天的時間。」
「兩三天?」
封青岩聞言愣了一下,有些詫異道:「需要如此久?」
「兩三天很久?」教主驀然一笑,搖搖頭道:「打磨墨硯,最忌的便是急躁。」
「那打磨一方龍吟硯呢?」
封青岩問。
這時,教主將打磨好的黑石墨硯洗淨,並擦乾水分,放到一旁的架子上,道:「龍吟硯,以石質堅實、潤滑、細膩、嬌嫩而名滿天下,用龍吟硯研墨不滯,發墨快,研出之墨汁細滑,書寫流暢不損毫,字跡顏色經久不變。」
「無論是酷暑,還是嚴冬,用手按其硯心,硯心湛藍墨綠,水氣久久不干,故有呵氣研墨之說。」
此刻,教主從另一旁的架子上,拿出一個素雅的盒子,打開見到一方大概六七寸的龍吟硯。
有如絲如縷的龍吟音傳出。
他拿出龍吟硯,往硯心呵氣,硯心立時濕潤起來。
「龍吟硯的確是天下間最好的墨硯。」教主感嘆道,對龍吟硯愛不釋手,「打磨如此一方龍吟硯,起碼需要十餘日方可。或許其他的墨硯可快些,但是龍吟硯卻快不得……」
「十餘日?」
封青岩有些驚訝,那打磨一方三丈的龍吟硯,豈不是要更久?
他可沒有時間等上三五個月啊。
「龍吟石緻密、堅實、幼嫩、細膩,溫潤如玉,具有質柔而剛的特性,按之如小兒肌膚,摩之寂寂無聲響,以及貯水不凅……」
教主還在感嘆道,似乎對自己打磨的龍吟硯十分滿意。
「教主,打磨一方三丈的龍吟硯,需要多久?」
封青岩沉吟一下問。
「封聖真要打磨三丈的龍吟硯?」
教主看向封青岩,實在有些想不明白,打磨三丈的龍吟硯幹什麼,這不是浪費嗎?見封青岩點點頭後,沒有追問下去為何要打磨三丈的龍吟硯,沉吟一下便道:「起碼需要一年的時間。」
「一年?」
封青岩心中一驚。
他猜測三五個月便可,誰知需要一年的時間。
「封聖急用?」
教主有些詫異,便收好龍吟硯,放回架子上。
「自然是越快越好。」
封青岩道。
「倘若要打磨完美的龍吟硯,真的急不來,需要水磨的功夫。」教主搖搖頭,也不去想封聖為何要急用,說:「若是如此好的龍吟石磨壞了,甚是可惜。」
「教主,倘若只打磨一下硯心呢?」
封青岩問。
「只打磨硯心?」
教主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明白。
「只打磨出一處可盛墨的凹處便可,其他就不用打磨了。」封青岩思索一下道,有些期待看著教主,畢竟等上一年有些久。
「這樣啊——」
教主蹙著眉頭思索起來,道:「亦不是不可,但也需要一個月的功夫。」
「那就打磨一處硯心即可。」
封青岩道。
「封聖不再考慮一下?」
教主聞言滿臉的惋惜,畢竟是三丈方正的絕品龍吟石,居然只打磨一個凹處,這是一個鑄硯大家能夠忍受得了的嗎?
這如何能夠呈現他巧奪天工般的匠藝?
封青岩倒是大概猜測到教主的心思,畢竟是鑄硯大家,誰不想製作出一方絕世的墨硯?
「還請教主見諒。」
封青岩帶著歉意一禮道。
教主苦笑一下,沒有多說什麼,道:「那現在便開始吧。」
封青岩看了看四周,雖然沒有說話,但意思十分明顯,這硯房太小了,放不下他的三丈龍吟石。
教主一笑,便走出硯房,來到一處開闊的庭院,道:「就在這裡吧。」
封青岩點點頭,便把三丈的龍吟石放出來。
教主再次看到三丈的龍鳴石時,依然驚嘆不已,心裡頓時有些後悔了。
如此絕品的龍吟石,只打磨出一個凹處?
他實在是忍受不了。
他心痛!
此刻他眼巴巴看著封青岩,道:「封聖,此乃是千年罕見的絕品龍吟石,你真忍受只打磨一個凹處?這樣……」
封青岩實在有些受不了教主的目光,只好改口道:「那,半年吧。」
「半年?」
教主眼前一亮,心情頓時好了很多,道:「封聖,那說定了。」
「呃……」
封青岩頓時發現,似乎自己上當了,道:「半年。」
「半年的時間……」
教主凝視著龍吟石,腦海里浮現一個個方案,但是覺得時間還是不太夠。
此刻他圍繞著龍吟石走,一邊仔細觀察一邊分析起來。
該製成什麼樣子?
這時他的心思,全部都落在龍吟石上,封青岩什麼時候走都不知道。雖然在數個時辰後,他設計出一個個不錯的款式,但還是不太滿意,畢竟是三丈的絕品龍吟石,應該是完美的。
絕不可有半點的瑕疵。
而且。
半年的時間還是不夠,除非有幾人聯手……
在龍吟石前,教主思來想去後,最終還是決定聯手打磨龍吟石,畢竟一方完美的龍吟硯,始終好過不成品的龍吟硯。
此刻他心痛呼來大司空、少禮主與書藝山山主三人。
這三人皆是儒教的鑄硯大家。
三人接到傳書,皆有些詫異起來,連忙趕到教主的院子。
在院子前,三人相遇,心裡更加詫異,不知教主召集他們是為了何事。
大司空乃是老者形象,看起來十分慈祥,正是赫連山的祖父。
少禮主中年模樣,板著一張黑臉,看起來十分威嚴。
書藝山主亦是老者形象。
「進來吧,我在硯院。」
教主淡淡道。
三人聞言,立即往硯院走去。
當他們還未走到硯院,便聽到陣陣的龍吟之音,皆是驚訝起來。
「龍吟石?」
書藝山主一喜道,腳下加快了。
大司空和少禮主亦快速走去,當三人走進硯院,見到一塊高達三丈的龍吟石,就立時目瞪口呆起來。
龍吟滾滾,群龍騰空。
好幾息,他們才回神過來。
「這天下,竟然有如此絕品龍吟石?」大司空震驚道,快步走上前,抬頭看著盤旋的群龍,「這起碼有三百條霧龍,簡直不可想像。」
「三丈方正,千年罕見!」
書藝山主道。
少禮主雖然沉默不言,但亦被龍吟石驚到。
雖然封青岩來聖地,早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但是知道龍吟石的,卻只有大仁主、大義主、大禮主、烏墨和教主幾人知道。
此刻他們見到三丈的龍吟石,自然是震驚。
「教主,如此絕品的龍吟石,可是在何處尋得?」
書藝山主好奇問。
大司空和少禮主都好奇看去。
「此龍吟石,乃封聖所尋得。」教主收回目光道,「不過,封聖要將此龍吟石,打磨成一方龍吟硯,但只有半年的時間。所以,便召集汝等前來,一起打磨龍吟石,做出一方完美的龍吟硯。」
「只做一方龍吟硯?」少禮主眉頭一皺,道:「教主,此龍吟石可是三丈方正,可製作出多少的龍吟硯?」
「不錯啊,封聖要做如此大的墨硯幹什麼?」
大司空不解道。
「封聖這純屬是胡來。」
書藝山主呵斥道。
「這乃封聖的龍吟石,封聖想如何做便如何做。」
教主道。
三人只是皺著眉頭,不再出聲。
但是,他們還是想不明白,三丈方正的龍吟石,只做一方墨硯幹什麼?
如此絕品的龍吟石,為何要如此浪費呢?
「教主,真只做一方墨硯?」大司空沉默一陣道,「不勸勸嗎?倘若只是製作數十方,老夫還可理解,但是一方……」
「這簡直是暴殄天物!」
書藝山主心痛道。
「封聖在何處?我去尋封聖勸說。」
少禮主道。
教主眉頭一皺,道:「封聖只製作一方墨硯,自然有封聖的理由。」
「好吧。」
大司空無奈道。
「唉——」
書藝山主感嘆一聲,這簡直是糟蹋寶物啊。
「我知道你們心痛,但是封聖只製作一方墨硯,便只能製作一方墨硯。倘若封聖能夠改變主意,早便改變了。而且,封聖必定有他的道理,吾等只需要打磨出一方完美的墨硯便可。」
教主道。
「那還能如何?」書藝山主道。
但是接下來,三丈的龍吟石製作成什麼款式,四人就開始爭論不休。
四人皆是制硯大家,都有屬於自己的風格。
既然都親手參與制硯,自然都想按自己的風格,自己喜歡的款式來打磨……
例如。
少禮主要將三丈的龍吟石,製作成鼎形的墨硯。
大司空則是小橋流水式,還要將龍吟石縷空,頗有水月洞天的意境。書藝山主則要打磨成書山的樣子,在主墨硯上開闢出多個小墨硯……
教主自然是越簡越素越好。
眨眼間一天過去了。
四人都說服不了四人,都主張自己的風格,自己的款式。
這時教主頓時有些後悔了。
「不行!」
硯院裡,大司空大聲吼道,「你可是見過有鼎形的墨硯?鼎形的墨硯,根本就不適合磨墨書寫,簡直就是胡來!」
「哼!你的什么小橋流水,什麼水月洞天,更是亂來!」
少禮主沉著臉呵斥。
「呵呵,都不知道你們的腦袋都想什麼的?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制硯大家?」書藝山主呵呵冷笑,「沒有半點的審美眼光,都設計出什麼亂七八糟的款式啊?看看老夫的『書山有路』……」
「呵,你還好意思說?什麼書山有路?把龍吟石鑿得坑坑窪窪,就是書山有路?」
大司空怒目瞪眼道。
教主則無語望天,真想把他們趕出去。
這都爭了兩天了,還沒有爭論出一個大家認同的方案,倘若繼續這樣爭下去,莫要說是半年了,就是一年都完成不了。
不久後,教主只好使用自己的權力,強行讓他們服從。
但是三人都不服,對教主冷笑一聲。
罷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