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
天色才剛剛發白,河畔的那一排排竹樓,就相繼亮起了燈。此刻,眾學子都在忙著洗漱,或吃早膳……
「少爺,天亮了,起床啦。」
「我再睡一會兒。」
「少爺,今日是十五了,是安先生晨讀和講學的日子,去晚了話,就沒有位置了。」
「十五?」
那學子猛然跳起床。
安先生晨讀與講學,每月只有兩次,誰會錯過?
這三年來,不知道有多少的學子,只因聽了安先生的晨讀與講學,就直接破境了。
還有人連破數境。
即使是准大儒,都不遠萬里而來。
安先生每次晨讀與講學後,都會有無數學子的破境,一次次震動著大宋天下,令整個大宋文壇都失色。現在安先生每次晨讀與講學,都會有無數的百姓湧來,數十里外的郡城幾乎成為一座空城……
而從各地而來的文人士子,多達上萬人。
學子亦有數萬之多。
若是加上前來湊熱鬧的百姓,早已經超過十萬之數,最多的時候有可能達到二十萬。
每逢初一和十五,渭水河畔都無比熱鬧。
猶如街市般。
雖然安先生晨讀和講學的地方,還是原來的老地方,不過樣子卻大變了,變得高端、大氣、上檔次。而且,這些地方的花草樹木,即使是冬天都欣欣向榮,生機勃勃,無比茂盛。
不僅草木長得快,長得奇,就連花兒都開得鮮艷與奇麗。
此刻早早便有學子,在山坡下的草坪占位置了。
還有一些僕從,在昨日傍晚就開始在此占位置,畢竟山坡下的位置有限,屬於內圍的中心的位置。而且,山坡下的草坪,就只有那麼大,最多便可坐下上千人。
但是前來聽課的學子有多少?
數萬!
加上百姓,則是十餘萬。
不過幸好,安先生的聲音能傳出好幾萬里,即使在書院鎮上,都能清晰聽到安先生的講學聲。
但中心位置始終是中心位置。
一般大家都默認了,只有開闢了胸中天地的士子,才有資格進入草坪。
而山坡下的最前位置,則需要學士境。
山坡上則需要准大儒。
其他人只能在草坪外,或者在對岸等較遠的地方。
這些地方,有花草,有樹木,又有其他建築,難以看到山坡,更難以看到安先生。
「少主,今日十五,是安先生晨讀和講學的日子。」
某幢竹樓里,有僕從叫著紀倫。
「滾!」
紀倫卻怒喝一聲。
那僕從滿臉為難的樣子,因為在昨晚紀倫已經叮囑他,一定要叫醒他。可是現在……
「少主……」
僕從只好繼續叫。
「安先生講學,關我紀倫什麼事?我又不是那些書呆子……」
「可是少主……」
「滾!」
「少主……」
不過此時,四周的竹樓都十分喧鬧,已經被吵醒的紀倫,根本無法再睡下,就滿臉憤怒起來。
天色越發亮了。
四周的竹樓上,不斷有學子匆匆走下來,往山坡的方向走去。
「賢弟,愚兄第一次來書院,不知道聽安先生講學,需要遵守什麼規矩?」
有學子頗為激動與期待,還有些緊張問著同伴。
「規矩?聽安先生講學,倒是沒有什麼規矩。」同伴想了想便道,「哦,對了,一般只有士子方能進入草坪……」
「安先生晨讀和講學多久?」
「安先生晨讀,一般是半個時以內,講學則是一到兩個時辰。」
「安先生講學如何?這次主講什麼?」
「講學如何?」
同伴似愣了一下,就道:「安先生每次講完學,都有會數十人直接破境,上百人在三個月內破境……」
「真有如此多人破境?」
那學子忍不住震驚,雖然聽說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但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安先生講學真的如此厲害?」
「呵,待你聽了安先生講學,你就會知道,什麼是振聾發聵,什麼是醍醐灌頂。」同伴有些自傲道,接著又言,「至安先生每次講什麼,並不會提前說。不過,安先生每次晨讀,都只讀《詩經》……」
此刻,他回頭看了一眼學子,忍不住驚嘆說:「只要你聽了一次安先生讀《詩經》,你就會沉醉於《詩經》的世界裡面。安先生的聲音充滿了韻味,猶如聖人在誦讀般,令的靈魂都跟著跳動……」
「這麼誇張?」
「誇張?不不不,這不是誇張,安先生的誦讀,比我說得更為驚人。只要你聽過一次,你就有可能永遠都忘不了……」
「永遠都忘不了?」
「對!」
那青年點頭,此刻閉上眼睛,說:「只要閉上眼睛,認真回想,安先生的讀書聲,就似在耳邊響起一樣。而且,每回想一次,都對《詩經》有所悟……」
天色越來越亮了。
在那青年的身前身後,皆是趕往山坡的文人士子。
當他們來到時,草坪上已經站滿了人,幾乎無處落腳,但他們畢竟開闢了胸中天地,有資格進入草坪。
只能大家擠擠。
在河的對岸,不斷有百姓踮腳眺望,還有不少小販推著車,挑著擔在叫賣……
在山坡上。
七公主、寧松等人,早已經等在那裡。
「拜見安先生。」
「拜見安先生。」
當封青岩出現時,四周盤坐著的文人士子,紛紛站起來見禮。封青岩則點頭示意,便開始晨讀……
還是詩經。
當他的聲音響起時,天地間便有浩然正氣升騰而起。
浩然正氣浩浩蕩蕩,猶如大霧降臨般,將方圓十里都籠罩了,無比驚人。
大約半個時辰後,他便停下。
此刻,他盤坐下來閉目養神,不少清醒過來的學子,趕緊去解決個人問題。畢竟接下來,安先生則會講學一到兩個時辰……
但是。
第一次聽晨讀的學子,則是目瞪口呆起來,心中無比震撼。
似乎自己的靈魂都在共鳴,身子有些控制不住在顫抖。
一是,安先生的讀書聲,猶如晨鐘暮鼓般,讓人振聾發聵,渾身雞皮疙瘩;二是,真的有學子當場突破,還不止一人……
即使是驕傲的紀倫,都目瞪口呆愣在那裡,心裡竟然生出一股衝動,欲要從此就棄琴從文。幸好他忍住了,且及時清醒過來,要不然真有可能棄琴從文了。
若是真如此做,有可能導致他的琴心不穩。
大概兩刻後。
不少學子已經回座,但是依舊喧雜。畢竟有好幾位學子破境,激動之下難以安靜下來。
「肅靜!」
此刻七公主站起來喝道。
於是場面迅速安靜下來,封青岩睜就開眼睛,環視一周便道:「今日所講,乃是禮。子曰:禮雲禮雲,玉帛云乎哉!樂雲樂雲,鐘鼓云乎哉!」
「不過在講禮前,先問問你們,春官宗伯,大宗伯及以下,共有多少職官?」
山坡下學子愣了一下,便紛紛回答,有先有後。
「七十職官。」
「七十職官。」
「七十職官。」
「何是《天官》十法?」
封青岩再問,便看向一名學子。
那學子頗為激動,立即站起來行禮,恭敬道:「六典、八法、八則、八柄、八統、九職、九賦、九式、九貢、九兩,此乃天官十法。」
封青岩點點頭,這不過是十分簡單的問題而已,看向另一名學子問道:「何是弊群吏之治六計?」
「一曰廉善,二曰廉能,三曰廉敬,四曰廉正,五曰廉法,六曰廉辨。」那名學子頗有些緊張,畢竟是在無數文人士子面前。
「《周禮》中,『宜』字,出現多少次?」
封青岩看向眾人問道。
眾人都明顯愣了一下,有些錯愕的樣子,誰會去數「宣」字出現了多少次?
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人回答出來。
「沒有人回答出來嗎?」
封青岩道。
其實,寧松等數人知道有出現過多少次,但是他們知道安先生不是在問他們。
於是沒有回答。
「四十九次。」
一個女子聲音響起,頓時吸引了無數的目光,正是塗寧。
此刻,即使是七公主都有些意外,似沒有想塗寧會知道答案。這只是一隻讀過幾年書的小狐狸啊,自己竟然連一個小狐狸都比不上?而塗寧能夠一口說出答案,說明她早已經熟讀《周禮》,是倒背如流的那種……
封青岩微笑點頭,道:「的確是四十九次,那『時』字,共出現幾次?」
眾人再次一愣。
「『時』字,似乎是出現一百三十一次。」
塗寧努力想了想,並不太肯定。
這時寧松等准大儒,都有些詫異看著塗寧,他們自然知道她是只狐狸精。
但是。
這隻小狐狸竟然將十萬人比下去了。
「不錯,認真讀書了。」
封青岩點頭,頗為滿意的樣子。
「耶!」
塗鹿忍不住暗中叫了一聲,心裡為塗寧高興,喊道:寧姐,我塗山氏就靠你了。
「諸位可會六樂?」
封青岩再問。
眾人聞言再次愣了一下,有些人還有些茫然的樣子。
這或許不是會不會的問題,而是有可能不知道六樂是什麼,或者只知其一二……
「什麼是六樂?」
草坪上有學子低聲詢問。
「不知道。」
「好像是,周禮中所提到過一種樂舞,名字是、是……」
其實在座的文人士子,有一半可能說不出六樂的名字,但大部分都聽說過。但是,基本上沒有一人,會六樂……
即使寧松等准大儒亦如此。
此刻他們不由相視一眼,似乎在詢問,你會嗎?但是,得到的答案是,卻是微微搖了一下頭。
不會!
「儒家六樂,分別為《雲門大卷》、《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和《大武》。」
封青岩沉吟一下說。
不過,山坡下的學子卻有些發愣,不是說今日講禮嗎,為何講到樂了?
而且,一直在詢問問題。
「六樂中,何是祭祀天神?何是祭祀地神,何是祭祀四望,何是祭祀山川?」
封青岩再問。
「《雲門大卷》乃祭祀天神,《大咸》祭祀地神,《大韶》祭祀四望,《大夏》祭祀山川。」
此刻塗寧回答,再次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何是樂德?」
封青岩問。
「中、和、祗、庸、孝、友,此為樂之六德。」
七公主大聲回答。
封青岩點頭,再問:「何是樂語?」
七公主蹙著眉頭想了想,便道:「興、道、諷、誦、言、語,此為樂之六語。」
「何是樂律?」
「黃鐘、太簇、姑洗、蕤賓、夷則、無射,為六陽律;大呂、夾鍾、仲呂、林鐘、南呂、應鐘,為六陰律。」七公主一口氣說出來,心裡有種慶幸的感覺。
因為創立鳳鳴琴社,她查了不少資料,恰好看到了。
山坡下不少學子,臉色都微微一變,因為這些他們都不知道。即使紀倫亦如此……
「何是樂聲?」
當封青岩的話一出,眾人都是鬆了口氣。
這,我懂!
「宮、商、角、徵、羽,為樂之五聲。」
不少人開聲道,以表示自己知道。
「何是樂之八音?」
當封青岩再問,不少學子被難住了。
不過,紀倫卻脫口而出:「金、石、絲、竹、匏、土、革、木。」
封青岩點點頭,道:「六德、六語、六律、六同、五聲、八音、六舞,為大合樂,以致鬼神祗,以和萬邦,以諧萬民,以安賓客,以說遠人,以作動物。此,便是禮……」
「……致鬼神祗,以和萬邦,以諧萬民……」
寧松心裡默念著,總感覺自己快要抓住什麼了,但還差一點點。
老教諭內心默默念著,似乎自已抓到了什麼。
此刻封青岩再道:「若說安上治民,莫善於禮,那治人之道呢?」
眾人都思考起來,但越想越急,越急越想不出來。
封青岩沒有急著講下去,讓他們繼續思考,就連寧松等准大儒都在認真思索。
今日,安先生不僅僅是講學,還在考他們的學問……
「治人之道,莫急於禮。」
片刻後,塗寧遲疑一下道,並不太肯定。
「善!」
封青岩微笑點頭。
此時,眾人皆是頗為震驚看著塗寧,塗鹿不由緊攥著粉拳,頗為激動的樣子。
「何是禮之三本?」
封青岩又問,見沒有人回答,便道:「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
「禮化與樂禮有何展異同?」
封青岩繼續道。
「樂由中出,禮自外作。樂由中出,故靜;禮自外作,故文。大樂必易,大禮必簡。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
塗寧再次回答。
「還有呢?」
「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
「再者?」
「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
「大樂與天地同和。」
「大禮與天地同節。」
「樂由天作,禮以地制。過制則亂,過作則暴。明於天地,然後能興禮樂也。」
「禮節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