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陰邑江再次一夜斷流
江面漆黑。
雞骨燈籠里的兩盞燭火微弱搖晃。
木筏上那位高手道士在點亮小旱魃的陰火後,他拿起法壇案桌上的一隻小孩布偶人。
那小孩布偶人製作粗糙。
並沒有五官。
高手道士拿著小孩布偶人來到船頭的雞骨燈籠旁蹲下,他指尖一點,如蜻蜓點水般沾起幾滴蠟燭油。
此時的蠟燭油剛燒熔,溫度還很燙手,高手道士用指尖蠟燭油在小孩布偶人開始畫起符咒。
那是一個敕令符。
字跡凌亂,潦草,卻姿態鋒芒,鋒銳,透著道法的威嚴肅殺。
畫完敕令符咒後,高人道士又步伐沉穩,在波濤洶湧的江面上如履平地一般的平穩走到法壇案桌邊。
他端起法壇案桌上的一碗夾生飯,雙碗上下扣上,然後一個反轉,夾生飯就變成了陰陽倒扣的飯。
接著點燃三根線香插在倒扣的死人飯里。
供奉給法壇上的小孩布偶人吃。
死人飯里香火裊裊升起。
但沒有隨風飄散。
而是化作煙蛇,盡數都被小孩布偶人吸食掉。
就在三根線香燃完的那一刻。
高手道士抬頭望了眼月色。
不多不少,剛好子時,時辰已到。
起屍!
做法!
準備陰邑江斷流!
高手道士拿起法壇上的小孩布偶人,此時畫在小孩布偶人身上的蠟燭油敕令符已經冷卻變干,色澤鮮紅,鮮紅,比硃砂還鮮紅,格外的刺眼。
當高手道士拿著畫了敕令符布偶人再次走到石槨邊時,就著月光看到,填滿糯米的石槨里,那具額頭貼著鎮屍符的閉眼小旱魃,居然發生了變化,腹部鼓鼓脹脹,像是剛吃飽了死人飯。
高手道士口中念念有詞,念了一段招魂咒語。
「敕!」
一聲低喝。
神奇一幕發生了,當高手道士抬起小孩布偶人左胳膊時,棺材裡被鎮屍符鎮壓著的一動不動閉眼小旱魃,居然也跟著自動抬起左胳膊。
當小孩布偶人擺出盤腿端坐,五心朝天姿勢時。
棺材裡額頭貼著鎮屍符的一動不動閉眼小旱魃,也跟著擺出盤腿端坐,五心朝天姿勢。
夜色沉沉。
驀然。
「哇!」
一聲驚天動地的嬰兒啼哭聲,尖銳,刺耳,難聽,陰風陣陣。
振聾發聵。
在江岸兩邊的山壁間形成回聲,啼哭聲再次拔高几個音節。
「哇!」
「哇!」
「哇!」
第一聲嬰兒啼哭聲驚天動地。
第二聲嬰兒啼哭聲怒浪拍天。
第三聲嬰兒啼哭聲風雲變化,頭頂圓月變成毛月亮,天生異象。
……
張財三世世代代住在陰邑江邊。
他家祖上都是靠江打漁為生的漁民,祖上手藝傳到他這一代,他也是漁夫。
雖然日子過得並不富裕。
倒也充實。
而張財三所在的這個小漁村里,家家戶戶都是世代打漁的,這些網來的魚可不是留給自己吃的,而是賣給府城裡的魚販子的。
可以說,張財三就是看著陰邑江長大的。
他也是從小聽著滾滾江水聲長大。
張財三夜裡睡得迷迷糊糊,被一泡尿給憋醒,黑暗裡,他睜開眼,想摸著黑走出屋子,想到院子裡放泡水好回來繼續睡覺。
即便出門放水,他還不忘嘟囔一句這天氣真他娘的悶熱。
可張財三下地後,怎麼都找不到自己的鞋,屋子裡黑咕隆咚一片,別聽有多暗了。
「孩他爹,你怎麼了,怎麼一直聽你在動來動去,把我都吵醒了。」
張財三的媳婦兒不滿抱怨一句。
「孩子他娘,你幫我找找看,我找不到我鞋了……」
「真是奇了怪了,今天外頭好黑,連點月光都沒有照進窗里,我找不到鞋子了……」
張財三無奈說道,他還在低頭彎腰找鞋。
等屋裡亮起燈油火光,勉強照亮屋子後,張財三才終於找到不小心被他踢遠了的另右腳鞋子。
然後去院子裡放水。
「我說呢,怎麼今天這麼黑,原來是月頭被烏雲遮住,今天是毛月亮。」
張財三走到院子裡,外頭整個都是黑漆漆的,深夜的小漁村里,萬籟俱靜,家家戶戶都沉入熟睡夢鄉。
「今天不光是毛月亮,就連外頭也好安靜,居然連平時最熱鬧的蛙聲都聽不到……」
張財三一邊拿起院子牆角的夜壺放水,一邊扭頭看看四周,院子裡黑漆漆的,院子外也是幽深,寂靜,伸手不見五指。
院子裡的唯一亮光,就是睡屋裡亮著的朦朦朧朧燈油火光。
深更半夜。
周圍沉寂無聲。
太過安靜了。
呼——
一股夜風吹在張財三後脖頸,張財三猛然打了一個冷顫,結果都尿到了手上、腿上、鞋上。
張財三呼吸沉重,突然目露恐懼。
「孩,孩子他娘,你,你有聽到陰邑江…江水聲嗎?」
過不多久,這個靠江的小漁村,被一個驚慌失措的驚恐叫聲,打破了半夜沉睡。
「不好了!」
「江水斷流了!」
「江水斷流了!」
原本深夜寂靜的小漁村,瞬間點亮起許多燈火,雞飛狗跳,很快響起凌亂腳步聲,村里男女老少們手舉火把,全都著急跑向村口的江岸邊。
江水聲消失。
河床乾涸,只剩下最中心的淺淺一層江水。
兩岸常年淹沒在江水下的黑沉沉山崖,暴露在世人眼前。
岸邊那些打漁的漁船,此時也都擱淺在泥沙里。
看著這非人力可為的景象,村民們恐慌,驚懼。
「是龍王,龍王發怒,龍王要上岸了!」
「龍王要上岸娶新的水神娘娘了!」
村里老人跪地嚎啕大哭,祈求龍王息怒。
此刻,乾枯的河床與江岸上小漁村形成如深淵落差,仿佛是被鬼斧神工在人間劈斬出的天塹,洞穿了九幽黃泉,深不可測,無法墜到盡頭。
因為在地獄,還有十八層!
……
陰邑江大拐口。
龍王廟。
龍王台。
眾人瞠目結舌看著眼前的鬼斧神工般景象,原本還滾滾怒江的江水,眨眼間就像是被神魔之手抹去,露出江下縱橫交錯的乾涸河床,露出了再次重見天日的千窟洞。
簡直不可思議。
不過,這小旱魃帶來的陰邑江斷流,並不徹底,跟前兩次的陰邑江斷流有明顯差別。
因為這次的陰邑江斷流,並非完全乾涸。
江底的千窟洞只露出一半,還有另一半依舊被淹在陰冷江水中。
可即便如此,依舊在他們心神中激起漣漪。
「這就是旱魃嗎?可這才是一頭小旱魃就已經這麼厲害了……」
大家屏住呼吸,面色凝重。
但也有一部分人面無表情,或是流露出興致盎然輕鬆神態。
晉安目光沉吟的看著腳下乾枯河床,連江水都能斷流,這個世界的鬼神之力究竟有沒有盡頭?
「諸位!」
都尉暗運內勁,聲如一道悶雷,把眾人心神重新拉回。
「這陰邑江一夜斷流,雖然是小旱魃的能力造成的,但諸位也無需太過高看小旱魃的能力。」
「那旱魃,終歸還是個還沒成長起來的小旱魃,這陰邑江一夜斷流,既有小旱魃的功勞,也是因為受到天地異數變化帶來的影響。」
都尉這是在重新振奮士氣。
果然。
聽了都尉的話,那些民間驅魔人們的面色好看了些。
「都尉將軍,我倒是不擔心什麼旱魃或小旱魃,我考慮的是另一件事。」
「這陰邑江斷流並不徹底,千窟洞還有一半被水淹,我看被水淹的部分依舊有二三人水深吧,我們要怎麼進千屍洞?」
說話者是那名魁星踢斗的北方漢子。
聲音瓮聲瓮氣。
看著性格大大咧咧,其實粗中有細,問出了大夥最關心的問題。
這時,一位鄉下神婆,聲音尖銳的也接話道:「當初都尉將軍和府尹大人找到我們時,可沒說過還要我們會水性,需要我們一路游進這千屍洞裡。」
「這千屍洞裡是個什麼情況,想必都尉將軍也很清楚吧,這水底下,是那些水屍的天下,進多少活人死多少活人。」
「活人在水下可憋氣不了多久。」
「就算是從小在江邊長大,水性熟練,在水下能憋氣一炷香時間,可人到了水裡,一身本事也要大受折損。」
「都尉將軍你問那幾位道長,他們可否能在水下施展符術?」
「都尉將軍你再問那幾位高僧,他們在水下怎麼念釋迦降魔法咒?」
那神婆氣勢咄咄逼人。
這些民間驅魔人,不是常年跟邪祟打交道,就是常年跟各種屍體打交道。
說句難聽的,他們接觸死人的時間都比活人長。
因此一個比一個脾氣古怪。
性格乖戾。
尤其占著自身本領,這性格難免孤傲、傲慢,即便面對朝廷官員,也絲毫不客氣。
面對眼前這位鄉下神婆的衝撞,都尉將軍並未動怒,他目光沉思:「這的確是我們考慮不周了。」
「我們沒想到這陰邑江斷流會不徹底。」
「但今晚準備了這麼多,若要前功盡棄,對朝廷損失太大。」
都尉思考道:「這些小意外,並不難解決,我可以命守軍就地取材,連夜為諸位打造木筏,這花不了太多時間。」
「而且走水道速度反而更快,更省力,比起路上走路消耗的體力與時間,反而更省時省力。想必諸位也不願意在洞窟里走上一天一夜吧?」
都尉的話,的確打動了大家。
打造木筏,利用水道進千窟洞的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然後,都尉將軍開始命手下那些兵卒、鄉勇,熱火朝天的伐木、打造木筏。
好在這山里什麼都缺,唯獨最不缺的就是取之不盡的林木。
人多就是好辦事。
木筏與臨時碼頭,很快打造完畢。
眾人走下龍王台,下入臨時碼頭。
「咦?都尉將軍,那位能驅動小旱魃的道教高人,不與我們一起下入千屍洞嗎?」有人好奇道。
江水枯竭的陰邑江中心,還有一層淺淺江水,那隻承載著石槨的木筏,正靜謐不動的漂浮於陰邑江心淺水上。
那位高手道士,手裡拿著只畫有敕令符咒的布偶人,端坐在石槨上閉目養神,並沒有要過來打招呼的意思。
如一位世外高人,清高,孤冷,對外界不聞不問。
盛有小旱魃的石槨,此時已重新封棺好棺槨,並重新貼回四張黃符。
唯有掛在船頭的那盞雞骨燈籠,還在亮著二縷燭火。
一縷是屬於那位道教高人的陽火。
一縷是屬於小旱魃的陰火。
都尉笑說道:「小旱魃需要有人時時刻刻看著,不能有鬆懈,我們等下進千窟洞後,能不能順利出來,陰邑江江水會不會提前漲回來,還得要全靠那位前輩為我們鎮壓小旱魃。」
背屍匠老漢抽著手中旱菸,望著木筏上的石槨,下意識摸了摸他一直帶著的小黑棺,目光火熱的怪笑一聲:「其實,老漢我也可以代府尹大人和都尉將軍,幫忙照看小旱魃的。」
「像趕屍,還得是我們背屍匠最內行,老漢我並不介意幫兩位大人趕屍小旱魃,斷流陰邑江。」
都尉笑而不語。
沒有回應。
背屍匠依舊兩眼火熱盯著江心木筏,依依不捨。
「都尉將軍,這位道教高手可是來自京城玉京金闕的前輩?不知都尉將軍能不能引薦認識下這位從京城來的前輩?」這時又有一位道士站出,朝都尉好奇打聽道。
晉安認得他。
這位是來自真元道觀的觀主,道號「蒼玄道人」。
「並不是。」
都尉簡短笑說道,並沒有要詳細解釋的意思,然後又重新說回進千窟洞的計劃:「現在計劃有變,只能藉助木筏進入千窟洞。而考慮到千窟洞裡空間狹窄,所以木筏無法打造太大,一隻木筏可以坐二到三人。在場的諸位,可有想好怎麼進千窟洞嗎?」
「是一人一隻木筏?還是幾人一起?我提議是幾人一起,途中好有個照應。」
大家嗡嗡的討論片刻後,很快有了結果。
其實。
在場的人里,三家道觀,六家寺院,基本都是一觀或一寺剛好夠一隻木筏人數。
晉安、老道士、削劍三人,一隻木筏。
白龍寺住持、空明和尚、弘照和尚,一隻木筏。
真元道觀二位道士,一隻木筏。
明月道觀二位道士,一隻木筏。
南溪寺二位和尚,一隻木筏。
……
只有那些民間神婆、陰陽先生、問事倌、背屍匠…他們比較麻煩。
「嘿,什麼木筏不木筏,這些外物,老漢我信不過。老漢我只信自己,好孩子,老爹我這回能不能闖過千屍洞,就全靠你了。你可莫要讓你爹爹我在這麼多外人面前丟了面子。」
面目醜陋的背屍匠,越笑越是醜陋,他發出怪笑聲的拍了拍帶在身邊的那口黑棺材。
咚。
黑棺材裡傳出回應。
仿佛這是口有生命的棺材。
「我們兄弟…嗚…習慣了兩人合作…嗚…再容納不下他人…嗚嘿嘿嘿……」
這次開口的是那對白袍黑袍的哭喪人倆兄弟,這倆兄弟一個表情似哭非笑,一個表情似笑非哭,說話腔調古怪,像是嗚嗚嗚的墳頭哭喪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