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沙海狂濤(1)

  阿茲特星,庫卡地區,西琉城。

  熙熙攘攘的市井——

  棕櫚樹葉婆娑而動,沙漠綠洲特有的濕潤空氣沁人心脾。

  把羊拴在手邊,掂起盛滿清水的瓦罐。

  暢飲過後,老人坐在車內,借著樹下陰影納涼。

  蓄著和自己老夥計同款山羊鬍,他坐在樹下,打開穿繩的破舊皮卷,用放大鏡比著一個字一個字的看。

  羊鬍子老頭自身的詞彙儲備量少得可憐。

  哪怕這張皮卷他已經觀閱了無數次,認讀著也仍然費勁。

  「哎呀,誰家孩子冒冒失失的,走路小心點!」

  賣橘子的商販的手推車差點側翻。

  「吁——吁——哎,小屁孩兒!你驚著我的馬了!」

  頂包頭,揚馬鞭的流寇做了個兇狠的表情。

  「哎呦,壞小子!我的毯子全甩在地上了,等會兒,客官腳下留情啊,別亂踩!別亂踩!」

  老闆招呼夥計收拾倒塌的布棚。

  小孩一路跌跌撞撞,不停在道歉。

  這孩子是一個年齡很小,褐色皮膚的阿茲特星人。

  此刻,正背著一個和體型形成劇烈反差的大布包,健步如飛。

  正難掩喜色,激動大喊:

  「爺爺!爺爺!您快看,我買到糧食了,我買到糧食了,下個月,我們不會餓肚子啦——」

  一頭短髮,一件破舊馬甲,乍一看,打扮得像男孩。

  但仔細聽聲音,就會知道,這樣的一個可愛的假小子是小女孩。

  放下圖卷,羊鬍子老頭詫異地看著眼前喘氣不斷的孫女。

  「這?你是從哪裡買來的,花了多少錢。」

  阿茲特的孩子自豪地講:

  「噢,在南城市集上,有個好心的哥哥,嗯,後面還跟著只叫『師傅』的大貓貓。」

  女孩指點嘴唇,回憶了一下,臉上洋溢歡樂的笑:

  「哥哥很溫柔,是我見過的,最最最最好的大好人,是他,他賣給我的!」

  問清原委,羊鬍子老頭點了點頭。

  把羊套上車,爺孫倆沒走幾步路,就讓一旁強闖城內的政府官兵給惦記上了。

  「哇,誒誒誒,潘,你看看那個,真的太酷太有意思了!」

  城門旁的城根。

  一進城,艾克就驚喜地看見一條,她所熟知可怕的劇毒眼鏡蛇正隨著笛聲跳舞。

  她對眼前的任何事物無不感到好奇,歡欣鼓舞。

  她看城裡的房屋都像是在歡迎她的到來。

  泥牆土胚的小沙堡壘,豆腐塊樣聯拼在一起的房。

  錯綜複雜,星羅棋布。

  充滿異域風情的建築物層層疊疊。

  每戶人家正大門口鋪著花紋綺麗的地毯。

  房梁四端連著鄰家,掛著五光十色的帷幔輕紗。

  整座城宛若迷宮,結構縝密。

  此等城池,固若金湯。

  為邊疆要塞,經濟貿易交流區。

  可以說是無堅不摧,牢不可破。

  「哇,潘!快看,那是駱駝還是駝峰獸?駝峰獸吧!你看它的體型那麼大,還會伸舌頭舔它的主人,簡直跟唾沫洗澡沒啥兩樣,那口水流的,你看,都快流成河了。」

  「哦哦,好大的藍莓!我這輩子都沒見過,潘,咱要不買幾個嘗嘗?」

  「(☆▽☆),潘!快看那裡,快看那裡!天仙下凡啊,她們在跳舞!」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種樣式的裙子,那吊墜、那手環、那腳鏈……好好看!是用骨頭做的嗎?哇,風吹過去,還會叮鈴響的誒!」

  花樣百出的新鮮事物著實讓艾克,興奮到根本停不下來。

  而反觀她的搭檔潘,卻一臉陰鬱,被太陽曬得頭都抬不起來了。

  「哎呀,這都什麼東西,不好不好!」

  「艾克,別玩了。」

  燒燒的騷年嘗試著喊逐漸跑開的艾克:

  「別玩了,打聽情報要緊!明天一早,少尉要來阿茲特視察,首先盯離這兒百十里地的兵營。」

  「萬一,他打咱一個措手不及,知道咱倆什麼都沒準備。」

  「整日裡在陣地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給他丟人,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潘語氣和眼神里皆是幽怨。

  沒辦法,攔不住啊,有這樣的搭檔真是操碎心。

  加緊步子,跟著歡呼雀躍的同伴。

  接著,艾克在城角逛見一個手提鍍金鳥籠、身背鑼鼓,掛滿小道具的雜耍藝人:

  烏鴉口吐人言當捧哏,玩雜耍的當逗哏。

  惹得往來人群駐足觀看,哈哈大笑。

  「哇哦(☉。☉)!一隻會說話的胖烏鴉。」

  艾克大吃一驚,笑容更加豐富燦爛。

  「沒文化真可怕,那明明是鸚鵡。」

  後面,追過來的潘小聲比比:

  「嗯,那是什麼品種的鸚鵡,阿茲特星獨有的魔獸嗎?」

  倆人就這隻鳥,究竟是「烏鴉」還是「鸚鵡」展開了激烈的吵論。

  他們臉懟臉,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遠處圍觀人群中爆發出的一陣痛呼、一聲暴喝打斷了他們。

  一齊將臉轉過去。

  「大老爺,饒過我們吧,饒過我們吧,我們下回再也不敢了。」

  蒼老沙啞的聲音顯得無比激動,苦苦哀求。

  「哼!臭小鬼,真是好大的狗膽,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買私糧,你他媽的活膩歪了是吧!」

  一大布袋小米灑落一地,混在金黃的沙粒中。

  就這點口糧,或許對正常人來講,還不夠饑荒的。

  但對受苦受難的阿茲特星子民來說,保幾個月餓不死綽綽有餘。

  「從王城到各大守城和小鎮,都只能從官糧店裡買糧,這早就已經是鐵律了!」

  「小鬼,難道你不知道嗎?」

  膘肥體壯、滿臉橫肉的官兵單手掐住小孩的脖子,提起來。

  「官……官糧?呵……多少黃金換一斤呢?……我根本吃不起!」

  硬挺著意識沒有昏厥,肺部擠壓空氣,衝出扼住的喉管,女孩大聲說。

  「吃不起官糧的窮鬼就該乖乖餓死,你們想死哪去不關我們的事~」

  官兵目光兇狠:「但是,你敢買私糧就必須要施以極刑,這也是規矩!」

  「是至高無上的大祭司定下的規矩!難道,你們西琉城的人真當自己能脫離政府的管制嗎?!」

  市井中,官兵借題發揮,光天化日之下架著女孩的一隻手臂,讓同伴提起大斧:

  「今天,殺一儆百,就算是小鬼也不例外!」

  「不要啊!!!大老爺,草民求您了!放過孩子!放過孩子!」

  老人猛然下跪,不住磕頭,悲聲痛求。

  不料蠻橫不講理的官兵直接一腳踢過去,把老人踹翻在地。

  蒼老的身軀蜷成蝦米狀,咳嗽幾聲,口吐鮮血。

  「爺爺——」

  圍觀人流神色複雜,看著鋒利的大斧即將落下,無人敢上前一步。

  「你們這些刁民都給我看好了!給我好好引以為戒!行刑!」

  「住手!」

  一道清亮的呼喊聲,打斷即將落下的大斧。

  「哪裡來的刁民——」

  從人群中冒出一位紅頭髮的少年郎。

  他像其他生活在棚戶區裡的窮苦孩子那樣:

  戴頂小圓帽,身上貼肉直接穿件粗布褂子,肩上挎著打補丁的破帆布包,腰間繫著一條麻繩,綁好松垮的燈籠褲。

  沒穿鞋,赤腳在沙窩打轉。

  「不許欺負小姑娘,更不准欺負老人家!」

  低頭找了一圈,而後,紅髮少年搬起一塊石頭,叫喊著沖了上去。

  結果,可想而知。

  讓官兵,好傢夥,一陣拳打腳踢。

  被揍成豬頭的紅髮少年抱著領頭官兵的大腿,死死不放。

  依舊做頑強抵抗。

  紅髮少年熱血方剛的勁頭感染了艾克。

  「喂喂喂!——你們這群人怎麼這樣,太不像話啦,連小孩子和老人家都欺負?!」

  終於,性格直爽的艾克徹底忍不住了。

  她直接就沖了過去,一套上勾拳下勾拳。

  把那準備行刑的漢子打得眼冒金星。

  為首的官兵眼前一花,手臂一酸,膝蓋骨崩的一聲,後腦勺猛然一砸,讓艾克給鎖喉擒拿。

  「爺爺,爺爺,對不起,對不起……」

  解除了限制的小女孩扶起受傷的親人,輕聲呼喚,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這般迅猛的操作,讓一片市井風塵中的人物目瞪口呆。

  「不可以。艾克,你忘了肖納爾團長是怎麼交代的嗎?」

  這下子可不得了。

  明顯有些嚇壞的潘,一個箭步,拉住還準備再上去踹兩腳的艾克。

  低首伏在她耳邊小聲道:

  「貿然和當地官兵發生衝突會讓我們陷入極大的被動!」

  「要是因為咱們兩個壞了大局,小心回去軍法從事!」

  潘那一雙陰鬱幽暗的眸子,染上縷縷惶恐。

  扭臉看了一眼被揍趴在地的手下。

  爬起來的為首官兵氣惱不已。

  打量一會兒兩人身穿的制服,便知是影軍中人。

  「哼,你們影軍真是好大的排場啊,管的也太寬了!怎麼,還想妨礙我們執行公務不成?」

  「誤會,誤會,都是誤會。」

  潘一手捂著艾克的嘴,一手連連擺著,笑眯眯地打圓場。

  艾克被潘往後拖,想回到圍觀人眾里。

  哪知她寸步不讓,怒白雙眼,迸發強烈戰意。

  艾克把堵著自己嘴巴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厲聲說道:

  「想咋著啊?不服氣對不對!是個老爺們兒的就過來呀,只會欺負弱小算什麼。」

  「在我們團里,休說我一個女流之輩,就算是打雜的阿貓阿狗,對付你這種貨色也手拿把掐!」

  一番言論,讓潘看不到友好交流的希望了。

  艾克這種大直女,行事作風過於強悍輕率,往往會惹很多麻煩,把簡單的事情變複雜……

  於是乎,挑事雙方總人數,加起來不過六人。

  非常草率地就爆發了衝突。

  恰逢另一大隊官兵經西南門過,繞過通城大道,四下巡邏了一段時間。

  此時,正往此處趕來。

  手鼓打著拍子,銅鑼敲著給音樂增色,沸聲盈天。

  雜耍藝人歌唱起來,在車水馬龍的集市中,吸引了大批觀眾。

  話說,這表演者的歌唱水平真不是吹的。

  一首異域小曲哼得那叫一個對味兒。

  綿遠流長,神秘深沉,似這廣袤無垠的大漠,自然流動著無盡的韻律。

  歌唱聲足以蓋過那邊的打鬥聲。

  他邊唱邊跳,尖靴子和那華麗短褲下靈活的光腿,晃著人的眼。

  歌聲極具感染力。

  在旁聆聽的路人,也跟著不由自主地搖了起來。

  表演完,掌聲雷動,捧場眾人紛紛慷慨解囊。

  掏出銅子丟到這賣唱之人的托盤。

  歌聲吸引注意,駐足觀看完表演。見這邊沒有異狀,趕來的一隊官兵,便朝另一個方向巡邏去了。

  不多時,艾克和潘聯手把那幾個作威作福的敗類打得落荒而逃。

  隱隱傳來一陣急促跌宕的沙鈴聲。

  「來,小朋友,讓我看看,你爺爺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

  腰間鑼鼓飾物晃蕩,清脆的鈴子迴響耳際,還在痛哭的小女孩有點吃驚。

  抬起頭,便看到一個肩膀上趴著烏鴉的美少年,緩緩蹲下。

  小聲詢問過老人家現在的情況。

  搭了會兒脈搏,阿爾貝眉頭微皺。

  催動元力在手指尖,點住老人幾處氣血鬱結的穴位,微微灌輸元力,疏通血管。

  開了一管誘導劑,倒入這個悲慘老人的口中。

  初見療效後,不大一會兒,便悠悠轉醒。

  「謝謝。」

  見親人無恙,小孫女止住淚水,抹了一把鼻涕,展顏一笑。

  「喲,小兄弟,挺抗揍的呀,看這臉都腫成啥樣了,還有這熊貓眼,來瞧瞧~」

  阿爾貝拿出一塊水晶給紅髮少年當鏡子照。

  「嗚嗚嗚~天殺的兵犬走狗,小爺我都破相了。」

  「來,給你自己塗,一天兩次,消腫消炎用,傷口別沾水,少吃辛辣,別再上火了。」

  捧臉抬下顎,看了頸部的幾道擦傷,腰側和大腿的撞擊傷,綻開的皮肉還摻雜土灰。

  終究,阿爾貝也看不得窮苦人家的小子遭這罪。

  查看了一下少年的傷勢,親自上好藥,拿出隨身用的幾管藥膏,囑咐過後。

  阿爾貝繼續打著拍子哼著歌,隱於市井,去一邊賣唱去了。

  藥膏帶著絲絲縷縷的清涼,一陣一陣,刺激傷口處的麻癢。

  那冰冰涼涼的觸感讓他愣神,低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手裡的藥膏。

  急忙望向那一蹦一跳的滑稽背影,人行漸遠。

  「嗬誒——等等!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啊?」

  紅髮少年揚起清朗的嗓音,放聲喊道。

  阿爾貝沒有回應,倒是他左肩上停著的那隻烏鴉歪著脖子往後瞅了一眼。

  它愜意地睜了睜眼,鳥嘴一張一合,打了個哈欠。

  瞧見那紅髮boy如此狼狽的模樣,也是感嘆:世界上還有這麼蠢,能上趕著挨揍的的傻小子。

  那雙藍眼努力睜開,抵禦強烈的陽光,透過淡淡的光暈看清阿爾貝的背影,雙手捧臉,吶喊:

  「我叫埃德蒙!這份恩情我永遠不會忘的,你可要記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