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安眠曲(二)

  然後是莫娜的回憶:

  我是一個不幸的人,但也是一個幸運的人。

  我的不幸在於,我天生就身體虛弱,父親母親沒法養活我,將我拋棄在貧民窟中。

  我的幸運在於,我能遇到一位真心實意待我的人,遇到一個真心實意待我的家庭。

  莫娜也很聰明,說不定比雅格修斯還要聰明,但是這份智慧,只會催化她的痛苦,讓她不能麻木地忍受,不能無奈的屈服。

  但是,痛苦卻一遍又一遍的重演,親愛的姐姐,瑪娜,只能不斷的賣身,親愛的哥哥,雅格修斯,只能不斷的盜竊,貧窮的生活一成不變,國王依然用他的暴力凌虐著尼科維爾,我只是一個寄身於娼館的小女孩,我什麼都做不了。

  尼科維爾,勝利之城,尼科,勝利女神,當她揮動金光閃閃的利刃,埋葬無數魔獸的軀體,當她在山腳下,建立起這座城市。

  女神,你的勝利,究竟是誰的勝利?你的城市,究竟是誰的城市?

  她原本以為,自己內心這份對不公的吶喊,不會有任何人能夠聽見,但是,聽到了!

  那個男人,雅格修斯,他聽到了這份內心的吶喊,他聽懂了這份內心的吶喊。

  他也發自內心的痛恨這座城市的不公,他也希望能有一座更加幸福的城市,讓貧民們不再飢餓,讓農民們不用再日夜辛勞,讓商人們不用再繳納重稅,讓貴族們不能再不勞而獲!

  他有了不起的志氣,有堅定的意志,雖然很喜歡吹牛,雖然有時候很浮誇,但是的的確確是個招人喜歡的人。

  他把我撿了回來,照顧我長大,他用雙手勞作,也用雙手盜竊,他為我帶回藥品和食物,讓我活了下去,讓我長大,他就是我的哥哥。

  而我竟偷偷愛上了他。

  在天氣好的時候,有時他會懶得去工作。那個時候,他會帶著我,前往城市中的各處觀光,牽起我的手,穿過大街小巷,我們就這麼一邊走,一邊談天說地,雅格修斯,很喜歡講自己盜竊貴族財寶的故事,在那種故事裡,他會真心實意的覺得自己,更像一個英雄。

  當我走累的時候,他會溫柔的把我背起來,就這樣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將我帶回家裡。

  我很喜歡那種,厚重的肩膀和寬大的後背。

  讓我有一種懷念的感覺,是一種理想中父親的感覺,也是一種理想中伴侶的感覺,夕陽的光灑在他的身上,也灑在我的身上,一種溫暖而釋然的感覺充盈了我的內心。

  這種感覺,就是「幸福」吧。似乎只依靠回憶中的這種感覺,就能抵禦漫長的迷茫和痛苦。

  走著走著,就來到一片金黃的麥田,秋天,火紅的楓葉,讓無數勇武的人們振奮無比,貴族們在山上爭相表現自己的勇武,表現自己對勝利女神多麼的尊敬。而我卻偏愛這金黃的麥田,我渴望,一片安寧,一片富足,我渴望一個收穫的季節。

  如果在這裡對他說——「我愛你」。

  我的感情能夠開花結果嗎?

  我說不出話來。

  我如果在健康一點,我如果在成熟一點,我如果在富裕一點,我如果再美麗一點,我或許會告訴他,我愛你,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愛你。

  但我終究只是一個生了病,寄身於娼館的,小小女孩。

  為了排遣這種令人難受的感覺,我只能讓抱住他的雙手,抱得更緊些。

  沒想到,反而是雅格修斯先開口。

  「你知道幸福是什麼感覺嗎?」

  莫娜搖搖頭。

  「我不知道。我感覺自己,一直活在一場看不見盡頭的噩夢之中。」

  「現在也是如此?」

  「現在已經好多了,我也知道生活不能事事如意。」

  「我想,也許你童年的時候,在父母身邊,會更開心一點,在這裡,確實很辛苦。」

  「與父母在一起的時光確實很開心,但是他們最終因為無力救治我,將我拋棄,這種幸福幻滅的痛苦,我已經不想再發生第二次了。」

  「好吧,抱歉。」

  「那你呢,你的小時候又是什麼樣子的呢?」

  「這個啊,其實我也沒有太多印象了,讓我想想。」

  「太辛苦的話,就不用說了。」

  「沒那回事,我的回憶里,只剩下父母朦朦朧朧的聲音,如果說還有什麼的話,大概就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金黃色麥田了吧。」

  雅格修斯接著說:「微風拂過金黃色的麥浪,就像一片金色的海洋一樣。父母,大概在身邊,也許還有一隻,可愛的寵物小狗。

  就像一份陽光下,水波中的夢幻泡影,一張家庭的剪影,仿佛就是我對童年的全部記憶,我在不斷的追尋,不斷地追尋那份美好的幻影,它對我來說,就是幸福。」

  「聽起來真好,那為什麼你會來到這裡?」

  「我應該是被拐賣出來的,在路上,我拼盡全力的逃跑,最終來到了這個貧民窟里。」

  「。。。。。。」莫娜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然後嘛,就是為了活下去,有些不擇手段,小偷我也當過,也打傷過別人,我想,為了生存下去,如果有一天需要殺人的話,我也會去做。

  我也知道,有些事情做得不對,但是為了生存,卻不得不如此,沒有力量的人,就會被有力量的人踐踏,我不想成為被踐踏的那一個,我不想垂頭喪氣,也不想仰望他人,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站在更高的地方,看見更廣闊的天地。

  我希望,那時候,你們依然陪在我身邊。」

  這是表達愛的言語,但我卻不敢深究其中的含義,這種陪伴,依然是兄妹之間,還是愛人之間呢?

  更進一步去想,我們能見到幸福的那一天嗎?我無法回答雅格修斯的話。我只是沉默的,靜靜地靠在他的背上,享受著片刻的安寧。

  我有時候,不敢想,也不願想那些遙遠的事情,例如殘酷的國王,他的貪婪與暴虐,會傷害我們的幸福,但是,最終還是發生了。

  國王大概又要擴充自己的後宮,竟然派人來貧民窟里抓人。瑪娜姐姐十分美麗,在貧民窟中也那麼耀眼,自然被國王派來的人盯上,娼館的老闆非常的害怕,甘願交出瑪娜姐姐,換取一時的平安。

  而雅格修斯堅決反對,但他確實沒法跟國王對抗,只好帶著我們一起逃跑。帶上僅剩的一點錢財和食物,我們連夜逃出了這裡,想找個地方住下來,卻根本不知道該住在哪裡,我們一直往外跑,跑到了山上,恰好有一片湖泊,湖泊旁邊有一座小屋,我們就在小屋裡居住了下來。

  但是沒過多久,食物就吃完了,雖然雅格修斯會出去打獵,也會釣魚,但是感覺只吃這些不太好,所以冒險回去城裡買一些吃的回來。

  沒想到就被國王抓住,變成了奴隸,在競技場中日夜廝殺。

  幸福!幸福!為什麼你總像一場幻夢!

  雖然他沒法再回來,但是我和瑪娜姐姐從來都不覺得他是拋下了我們,而是擔心他遭遇了什麼不測,但是沒有糧食的生活沒法繼續下去,只好又回到了娼館,瑪娜姐姐也只能繼續出賣自己的身體,給我換來一些藥品和食品。

  我真希望自己的身體能夠好起來,要麼就徹徹底底的死掉,但是我又實實在在的思念雅格修斯,想再見他一面,被各種情緒所環繞,我的病更重了,但又一直沒有死掉。

  我只能不停的祈禱,不停的祈禱!

  也許是某位神明聽到了我的祈禱聲,過了三年,他竟真的回來了,雖然添了不少傷痕,但是依然是他。

  他告訴我們,自己斬殺了國王,但是,不管王宮還是貴族,所有人都不會善罷甘休,他沒法留在這裡,他必須要離開,再然後,他留了一些人保護我們,再次離開了。

  剛才跟你們打架的那些人,就是他留下來保護我們的人。

  這些,就是我們所知道的全部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