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胃容量大,可儲納常人不可儲之量,時而反吐,溫故而知新;次胃狀如蜂窩篩網,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並為首胃騰出容納新物之地;三胃吸其水分,加以融會貫通,精進消化;而四胃則徹底消化,融入體內,為己所用。」
「於本殿眼中,牛畜乃記憶超群者,其腦內可容納萬書,時刻反嚼其意,溫故而知新。可在三公子眼裡,牛畜反倒成為了不可教導的庸人,到底是本殿所解有誤,還是三公子眼界低窄,只窺得其粗俗表意,實在難堪蘇府才子之名?」
蘇文昊怔愣原地,被說得面紅耳赤,「微臣……」
「哦。」謝承澤攤攤小手,繼續道,「又或者,你們當然知曉,只是為了羞辱本殿下,故意只取其糟粕,而不言精華之處,真乃小人作風,令本殿這等才識淺薄之人都發笑不齒。」
蘇文昊被懟得無話可說。
飯桌上眾人皆掩面發笑,似在嘲笑他一個直系之子竟是輸給了庸才的二皇子。父親失望的眼神、大哥嫌棄的搖頭,都如尖針一般密密麻麻地扎在了他的身上,讓他頭一次感覺到,原來蘇清河每日便是頂著這樣的視線,在府內生活。
他一刻都忍受不了,蘇清河是如何忍過的?
是因為蘇清河本就庸碌,而他自詡蘇府第二才子嗎?
可他連二皇子都辯不過。
他根本沒料到二皇子竟如此能言善辯,不僅如此,他還不得不承認,謝承澤說得很對。
在牛畜反芻之道上,二皇子確實見解頗深,令他耳目一新、甘拜下風。
縱使二皇子平日裡驕縱無才,可今日也對他當頭一棒,令他知曉,那所謂「三人行,必有吾師焉」究竟為何深意。
眼眶微微發紅,蘇文昊起身抬手,深深作揖,「今日殿下之嚴厲教誨,文昊受教了,當以回去多加修習,便不再用膳了。」
說完,他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頂著那些各樣的視線逃出了正廳。
謝承澤摸摸小鼻子,「怎麼還給說跑了呢?我三分力都還沒使出來呢。但是不得不說哈,蘇學士你家這飯前交流還挺有趣的,本殿頭一次參與,當真是樂在其中。」
說完,他似是意猶未盡,轉頭看向蘇海潮,蘇海潮驀地渾身一震,垂下眼瞼不肯對視。
他又看向座中其他人,其他人皆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吱聲。
他又看向蘇中嶽,蘇中嶽連忙看向門口,撫著鬍子道,「早膳怎麼還沒到?二殿下飢腸轆轆,還不快差人去催催?」
謝承澤略帶小失望地嘆了口氣。
「殿下,可要先吃些點心墊墊胃?」蘇清河拍拍腿上的紅木食盒,怕謝承澤來這麼早,沒有用膳。
「嘿嘿,吃~」一聽有糕點,謝承澤頓時燦爛一笑,低下腦袋去瞧那紅木食盒。
瞧見那美艷兒郎臉上毫不作假的欣喜,蘇清河心中一軟,眉眼不自知地染上幾分柔和,他將食盒蓋子放在一旁,將白玉碟一一擺放到了飯桌上,「蘇府不重口腹之慾,因而廚食菜色略為清淡粗糙,殿下恐吃不慣,下次若來,先墊實胃口方佳。」
謝承澤乖巧地點點頭,「好。」
蘇中嶽、蘇海潮:……
清淡粗糙怎麼了!身為文人雅士,當以勤學不輟為首要,書卷為伴,學問為基,方能不負韶華、光耀門楣,怎可貪那口欲之歡!
不過,原來蘇清河所邀之人,竟是二殿下?
兩人何時關係這麼好了?之前二皇子總是來送信,他不是還稱病不肯出門嗎?
早膳被端了上來,正廳一時沉寂下來,眾人皆是食不言,慢條斯理地開始用膳,待腹中已是七分飽,這才行禮退下,去往書房繼續修習。
最後正廳只剩下蘇中嶽、蘇清河和謝承澤三人。
謝承澤吃完後,用帕子抹了抹嘴,「蘇學士一會兒還有事麼?」
蘇中嶽摸不清謝承澤到底想做什麼,斟酌道,「確實有一些事等著處理……」
「嗯,無妨,本殿說話素來利落。」謝承澤飛速道,「此番造訪蘇府,是想同蘇學士聊一聊算術之道。聽聞匈奴一族武器精良,幾令邊關將士身陷絕境,若非李相及時解圍,恐我建安還不知將添多少家破人亡的哀事。」
他瞥了眼蘇中嶽,語速未減,「工部頹勢已久,匠才凋零,唯余幾位老官,經驗豐富卻難以破陳出新,致使我建安軍備日衰,於匈奴邊患之上,盡顯力不從心之態。」
蘇中嶽琢磨了一會兒,明白了,「殿下既然覺得算術之學與工部息息相關,大可上奏與陛下言說,與微臣說有什麼用呢?」
謝承澤笑眯眯道,「本殿一直聽說,蘇家乃真正的名流世家,自古便一直向朝廷輸送人才,為皇帝排憂解難,傳達治國天下的理念。」
蘇中嶽點點頭道,「確實如此。」
「剛剛聽蘇大公子解析這『中立而不倚』,其中一句是『於臣,應考慮各方利益而不為私利所惑,施以惠策』。」
「倘若有一事,上利國邦,下益萬民,但需蘇學士攜手翰林院眾賢共力倡行,蘇學士可否以一顆不偏不倚之心,為陛下籌劃良策,共襄盛舉?」謝承澤眉宇輕揚,問道。
「這……」蘇中嶽終於聽出味兒來了,「殿下是想讓微臣舉謀,向天下推行算術之學?」
謝承澤淡淡一笑,「是也。」
「這……」蘇中嶽微微蹙眉。
蘇中嶽不願。
倘若算術之學廣而推之,未來必將催生出諸多新貴之族。文學與算術並行於世,與朝堂之上百官相互制衡無異,彼時蘇家必將受制於多方,難以再獨霸翰林院之鰲頭。
蘇家累世之威,也將逐漸走向落勢,很難重現過去一呼百應之景。
思及此,蘇中嶽心中一沉,「算術之道,畢竟是小眾之學,且多用於星辰運轉之推演,若工部缺才,大可廣開才路,招募新俊研習此術,何必強行推行,以致科舉風雲再起,攪動朝野安寧?」
「區區幾人,何以推陳出新,研透算術之道?更何況算術應用甚廣,絕不僅在軍力之上。」謝承澤搖頭道,「我建安泱泱大國,四野八荒,民生之困,猶如春日雜草,生生不息,又似田間蟲害,形態各異。今朝或許能借算術之光,開闢新的解決之道,理應未雨綢繆,勿使前朝覆轍重演,更莫讓民生改善之途停滯不前。」
他的聲音逐漸提高,擲地有聲:「本殿深知推行之難,但難字當前,豈能退縮?蘇學士剛剛也認同了中立而不倚之說,應考慮各方利益而不為私利所惑,為民施以惠策,不是麼?」
蘇清河此時也開口勸道,「父親,我覺得殿下所言有理,只要對百姓有益,那麼試試又何妨?」
蘇中嶽擺了下手,深深皺眉,下了逐客令,「此事還是容後再議,殿下,微臣還有要事要忙,便不恭送殿下了。」
「父親!」蘇清河連忙上前一步,拉扯住蘇中嶽的袍袖,不料被蘇中嶽犀利鋒銳的眼神掃過,頓時渾身僵硬起來。
「你不是約了盛家小姐,時候不早了,莫要讓人等急了。」蘇中嶽語氣微帶警告。
可蘇清河,根本沒有約盛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