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什麼都不說,謝承澤反而會更委屈,他從不是什麼寬容豁達之人,反而心眼小得要死,記仇速度比胡來還要快。
他繃緊了唇線,努力瞪大眼睛,想要憋回眼眶中蓄出來的水花,對著身後的沈淵陰陽怪氣道,「太子殿下那麼好,那你就去找你的太子殿下唄?你跟他說去,他肯定愛聽死了!」
聽到青年這拈酸的語氣,沈淵便知道他又生氣了。
但他不明白,為什麼謝承澤每次生氣,都會扯上太子。
這跟太子有何關係?
「這事與太子無關,我與太子說有何用?」沈淵伸手想他的臉掰回來,卻不料摸到了一臉的水漬。
「哭了?」沈淵看著手指上觸之即涼的淚水,愕然道。
除了那次謝承澤夢囈自己的狗碎掉了,沈淵從未見謝承澤哭過,甚至於前世的二皇子也不會哭,至少,不會當著外人的面哭。
兩個人的自尊心都強得要死。
沈淵這才慌了,起身上炕,將青年整個身子都掰了過來,「我是逗你的,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
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二皇子,你和他……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放在半年前,沈淵是絕對不會將這個問題問出口的。
他怕揭穿了兩人之間最後的一層紙,在彼此不夠信任對方的時候質問對方,反而會促使兩人走向陌路,甚至走向敵對的道路。
直到他親眼看到謝承澤打造都江堰,向建帝獻出火藥與火炕,甚至在得知他失蹤的消息便立馬趕往遼州,沈淵這才終於放下戒心,決定對謝承澤付出信任。
他知曉,如果二皇子是重生之人,即便決定這一世一心向善,也頂多會像自己一樣,在益州除貪官、找貪銀,預測遼州雪災防災,而不是如同神仙下凡一般,將益州死地化腐朽為神奇,帶領百姓違抗天命、以人力勝天,也不會將遼州寒地打造為暖所,令百姓至此不再受寒苦之凍。
這一世的謝承澤,才真正像監天司的天諭所言那般,是建安王朝的「天降福星」。
他願意去相信一次,或許,他之所以重生,也與這個「謝承澤」有關。
指腹擦去青年眼角殘留的淚漬,沈淵垂下頭,誘哄道,「臣錯了,殿下別哭了。」
他就是想詐一詐他,想試探他的感情,想讓他說實話罷了。
謝承澤別開臉,冷呵道,「本殿若不是二皇子,還能是誰?」
「二皇子絕不會對臣說『我』這一字。」沈淵垂眸笑道,「也絕不會允臣在殿下面前自稱『我』。」
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他細數二人之間的不同,眉眼中儘是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殿下狡黠多謀,雖愛耍小性子卻從不動怒殺人,而二皇子卻喜怒無常,稍一不順心便想殺人,多少能臣良將皆喪命於其手中。」
「殿下忠奸分明,心心念念的都是百姓,所求之財盡用於民,而二皇子眼裡卻只有權勢與金銀,為此不惜將天下攪得狼藉遍野、白骨堆疊。」
「若是二皇子得知臣失蹤,怕是只會拍手叫好。他當然也會派人來尋找臣,但一定是為了在臣的屍體上補上兩刀,再將臣的屍體扔給亂葬崗的野狗吃……」
「噗。」謝承澤忍不住笑了一聲,隨即又正了臉色,抿著唇線故作嚴肅。
「只有殿下知曉臣失蹤後,會掛懷臣的安危,甚至願意親自涉險來找臣。」沈淵聲音越來越低,夜光下,他的眸如月,隱藏著無數星辰,凝視著躺在炕上的青年,「沈淵是重生之人,那麼殿下呢?」
沈淵猝不及防的坦誠相見,讓謝承澤愣了一下,他對上沈淵幽邃而晦暗的目光,在其中發現了幾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與不安。
曾做過叱吒朝堂的權臣之人,也會不安嗎?
他在不安什麼?
怕他不願如實招來?怕他一腔信任付諸於錯?
還是怕他依舊是那個無惡不作的二皇子。
眼前之人在緊張,謝承澤卻想笑,男人眼中的那絲不安無疑在助長他的氣焰,讓他心情愉悅起來。
他彎了彎眉,故作激將道,「我怕我說了,沈大人會害怕。」
「沈淵不怕。」沈淵垂下頭,將青年眼角處最後一點水漬抹去,淡然道,「臣死過一次,也已做好再死一次的準備,臣連死都不怕,還會怕什麼呢?」
「好吧。」謝承澤輕咳一聲,隨即正色道,「我是借體之人。我也叫謝承澤,但不是二皇子,只是意外附身在了這個同名同姓之人的軀體裡。」
附身?
沈淵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鄉間確實有鬼魂附身一說,但沈淵從不信鬼神之論,所以哪怕認為謝承澤是與二皇子長相一模一樣的替身,也從未料想過,他是「鬼魂附身」。
「你是不是不信?」見沈淵沉默,謝承澤頓時又從炕上躥了起來,急切道,「起初我也不信,人怎麼會有魂魄之說呢?可事實確實如此,我就是來了。你想想,難道你的二皇子會造都江堰?會造火藥?還會造火炕?他會在這裡,心平氣和地和你坦誠相待嗎?」
青年指著自己的心口,「別忘了,你前世親自刺死了他,用你的建安劍。」
沈淵瞳孔一縮,眸光落向青年的胸口,「既是孤魂附身,那你怎知前世往事?」
「額……」謝承澤沉默了一下,他總不能說,這裡是書中世界吧,這可比鬼魂附身還離譜不可信。
他清了清嗓子,決定說自己早已想好的措辭,「你忘了嗎?我可是天降福星,乃是神仙下凡,知道點前塵往事不是很正常嗎?」
沈淵挑眉,「你若真是神仙下凡,那麼就該知曉我為何會在此處,又為何因此停留。」
謝承澤:「……」
「神仙下凡都是來歷劫的,記憶肯定會被封鎖一部分。」謝承澤嘟囔道,「我現在是凡人,凡人老了就容易健忘,忘掉一些事情不是很正常嗎?就像你會記得你去年的今日吃了什麼飯,又拉了什麼顏色的屎嗎?」
沈淵:「……」
油嘴滑舌,不著正調兒。
沈淵並不在意謝承澤為何知曉那麼多,他在意的,只有謝承澤不是二皇子就可以了。
他打趣道,也為了試探,「那麼仙人殿下來這凡間,是為了什麼?」
「當然是吃好喝好睡好了!」謝承澤立馬答道,拍拍身下的暖炕,自豪道,「你瞧瞧這炕!多暖和!睡好的願望一下子就完成了!」
他的願望實在是質樸無比,可完成願望的手段又過於宏偉壯闊,為了吃好喝好,他欲打造天府之國,為了夜裡睡好,他又做出這暖炕一物,看似享福了自己,實則卻享福了天下黎民。
分明是嘴硬心軟。
沈淵心中微微悸動,他將被子搭在了青年纖薄的身子上,以免他著涼感了風寒,隨即道,「殿下若想真的睡好,只有暖炕可不行。」
「嗯?」謝承澤疑惑他為何如此說,隨即想到什麼,驀地又臉紅起來,囁嚅道,「咳,嗐!那確實……還缺個暖和的人在被窩裡抱著。」
沈淵:?
他說的是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