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場

  畢業後,孟舒桐仍然永遠記得在最後一次去找裴老師的時候,他終於不堪其擾,之前的溫柔婉拒讓她越來越過分,於是乾脆狠下心來,選擇徹徹底底的擺脫她。閱讀

  「有些事做到某種程度,已經不是獨角戲,而是騷擾,你明白嗎?」

  孟舒桐執拗的認為,只要等到她畢業。

  只要他們不再是師生。

  「那等我畢業,」她盡力擺出最樂觀的笑容,鼓起最後的勇氣,卑微而小心的問他,「等我畢業以後,你是不是就能考慮我了?」

  裴燕聞冷靜而殘忍地搖頭:「不會。」

  -

  畢業收拾行李的時候,孟舒桐找出了記錄著這四年大學的相冊集。

  孟舒桐很喜歡拍照,甚至捨得花大筆零用錢買最好的專業級相機,即使有人說她不是專業攝影師沒必要浪費這麼多錢在相機設備上,可她依舊願意花錢。

  越好的相機,就越能留住最清晰的記憶。

  孟舒桐一張張翻看過去,在翻到比較有趣的照片時,她甚至會忍不住笑出來。

  最後翻到大三。

  一張看似與她毫不相干的照片躍然於眼。

  是法學院去年畢業的大四學姐們的畢業照,孟舒桐把原片發給了學姐們,自己也存了一份檔,後來列印出來貼在了相冊里。

  記得當時她裝的多好,甚至都沒看過這男人一眼。

  卻還是沒出息的將這張有他出鏡的照片印了出來,自欺欺人的將他的影像留在只專屬於自己的相冊集中。

  照畢業照的時候,孟舒桐望著不遠處立於日光下的法學院教學樓。

  不撞南牆不回頭,不到黃河心不死,說的大概就是她這種人吧。

  非要撞到頭破血流,非要渾身濕透,才肯放棄。

  她已經畢業了。

  但凡有一絲可能,她也不想留有遺憾。

  孟舒桐突然丟下所有的糾結和怯懦,不顧一切的往法學院跑去。

  從計院到法學院的路徑,仿佛都已經刻在了腦子裡,在這路上會經過的每一片樹林和石子路,以及會經過多少家小型超市和教學樓,她甚至都能毫不猶豫的說出名字來。

  氣喘吁吁的來到法學院大門,法學院的學生們還在門口照畢業照。

  她急切的尋找著什麼,但還是一無所獲。

  孟舒桐隨便拉了個學生問:「你看到裴燕聞老師了嗎?」

  「裴老師應該在辦公室吧。」學生不確定的撓撓頭說。

  她匆匆說了句謝謝,飛快邁上階梯往辦公室跑。

  「那妹子是我們系的嗎?看學士服應該是工科的啊。」

  「不知道,可能是之前上過裴老師的選修課吧。」

  孟舒桐找到裴燕聞的辦公室,學士服是黑色的,一路頂著烈日跑過來,她早已滿頭大汗,就算是這樣她也仍然沒有把學士服和學士帽脫下來,穿著這身就是想要明明白白的告訴裴老師,她已經畢業了。

  闖進去的時候沒有看見裴燕聞,反倒是別的老師看她神色急切,好心問道:「同學請問你找誰啊?」

  「我找裴老師。」她說。

  「裴老師今天提前走了。」那老師說。

  孟舒桐很懵:「走了?他不拍畢業照嗎?」

  「他上午就拍完了,特意留出下午的時間早點走。」

  「裴老師有什麼事嗎?」

  老師笑著說:「裴老師今天下午相親吶,咱們系的不都知道這件事嗎?」

  後來老師又看孟舒桐的學士服,奇怪的誒了聲:「同學你不是法學院的啊?」

  孟舒桐:「不是。」

  「那難怪你不知道了。」

  孟舒桐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辦公室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原路返回,而是叫了輛車,去往裴燕聞的家。

  年輕的女孩穿著打眼的學士服站在小區樓下等人,後來連門衛都看不過去,讓她進來管理室吹吹空調。

  門衛問她來找誰。

  孟舒桐說:「找老師。」

  「那怎麼不在學校等老師?」

  「我明天的機票回家,今天是最後一天待在學校了,我怕他今天不回學校了,就到他家來等他。」

  孟舒桐確實是明天的機票。

  因為她不想再留在這裡,沒多待一分鐘,她就會想厚顏無恥的湊到裴老師面前,告訴他自己已經畢業,他們不再是師生。

  可越是急著走,就越是舍不下。

  直到臨走的最後一天,她還是沒能敵過自己,找了過來。

  一直等到晚上,孟舒桐終於看到裴燕聞的車開了進來。

  她迅速站起,門衛也猜到什麼,迅速打開窗戶,衝車里的人說:「先生你停一下車,你學生過來找你了。」

  主駕駛的車窗被搖下,裴燕聞循聲望去。

  在看到孟舒桐的那瞬間,他明顯怔住,握在方向盤上的手猛地扣緊,聲音清雋又恍惚:「孟舒桐?」

  等了一天,終於看到了他。

  她笑起來,用只用他們兩個人才懂的話說:「裴老師,我畢業了。」

  「……」裴燕聞沉默良久,笑笑說,「恭喜畢業。」

  「那我們——」

  他打斷他的話,「上車吧。」

  孟舒桐大喜過望,三步作兩步跑,從管理室里出來想要坐上車。

  「你坐後面,」裴燕聞提醒她,「副駕駛有人。」

  孟舒桐一僵,副駕駛車窗緩緩被搖下,妝容精緻得體的女人沖她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哦,可以麻煩你坐後面嗎?」

  她幾乎是瞬間就猜到這女人是誰。

  是裴燕聞的相親對象。

  孟舒桐坐上后座,從小區門口到裴燕聞所住的樓棟這段幾分鐘的路程,女人揚著溫柔婉約的語調和裴燕聞閒聊著。

  她身上有孟舒桐沒有的成熟和大方,語氣張弛有度,裴老師和她說話的時候,也同樣是溫和禮貌,他們的對話就算是停在旁觀者耳中,也是那麼和諧和般配。

  不像孟舒桐,那樣的任性,把性格溫柔的裴老師逼成嚴師,非要他板著臉去教訓她的不懂事,她才肯點頭聽話。

  他們應該是同行,因為他們說的話孟舒桐都沒聽懂。

  他們應該年紀相仿,因為他們說的有關於工作和生活的瑣事都是孟舒桐還未曾體驗過的。

  孟舒桐終於明白自己和裴燕聞差的到底是什麼。

  不是師生。

  而是他反反覆覆強調的,那十一年的鴻溝。

  她坐在后座,哪怕穿著學士服,哪怕戴著學士帽,卻依舊像個年輕不懂事的孩子。

  -

  女人不是來過夜的,她只是向裴燕聞借本書,正好裴燕聞家有,她就順道坐他的車過來拿了。

  突然到來的孟舒桐打亂了兩個人的計劃。

  女人並不在意,擺擺手說:「你送你學生回去吧,我自己打車就行了。」

  裴燕聞笑笑:「謝謝,路上小心。」

  女人抬手在耳邊比了個電話的手勢:「那我們下次再約。」

  她走後,孟舒桐站在裴燕聞家躊躇不已,裴燕聞看了她好一會兒,最終什麼也沒問,只淡淡問了句:「你能喝冰水嗎?」

  孟舒桐點點頭:「能。」

  「我給你倒水,」他指了指她身上厚重的學士服,「把你的學士服和帽子取下來吧。」

  然後又拿起空調遙控器打開了空調。

  涼爽的風吹在臉上,孟舒桐急湍的心跳卻仍舊沒有平復。

  喝過水後,孟舒桐捧著空蕩蕩的水杯坐在沙發上發呆。

  「涼快了嗎?」他突然開口問。

  孟舒桐:「嗯。」

  裴燕聞拿起車鑰匙,「那走吧,我送你回學校。」

  「裴老師!」

  「什麼事?」

  她再次重複了一遍剛剛在小區門口對他說的話:「我畢業了。」

  他也再次回復了一句剛剛對她說的話:「我知道,恭喜畢業。」

  言盡於此,孟舒桐再也給不出任何明確的提示了。

  她今天到這裡來,穿著這身衣服,她不覺得裴燕聞會不懂她的意思。

  他習慣不動聲色的拒絕,給自己給對方都留有餘地,可以轉身走下階梯,第二天又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樣子。

  可孟舒桐卻又偏偏像只向死而活的飛蛾,不到頭破血流,玉石俱焚始終不肯放棄。

  他退再多步,也架不住她執拗而魯莽的前進。

  眼前女孩的瞳孔明亮,眼底深處夾雜著隱隱的期待。

  「孟舒桐,我已經三十三歲了。」他用很輕的聲音說。

  「我知道。」

  「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會發現工作和生活已經足以將人壓得喘不過氣來,」裴燕聞語氣平靜,突然苦笑說,「而我已經承擔不起愛情帶給我的任何負擔,包括選擇一份愛情後要付出的代價,那甚至可能會毀掉我的多年打拼才得到的現在的生活和未來。」

  而你只需要一腔孤勇。

  為愛情背叛全世界,在你看來是份至死不渝的浪漫。

  可在我看來,只有日漸式微,越是年老就越是膽小的悲涼人生。

  -

  樹洞吐槽:【我喜歡上了比自己大十一歲的老師】

  【洞君你好,關注你這麼久,沒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也會來投稿。

  我今年二十,國內某985在讀,以前讀高中的時候看過不少師生戀小說,但每次一想到自己學校的男老師們的年紀和長相就萎了,那時候我還跟朋友們吐槽說,年輕的小狼狗小奶狗難道不香嗎,為什麼要喜歡老男人,還是自己的老師,怎麼下得去手,反正我絕對不會搞師生戀。

  我怎麼都沒想到自己也會有打臉的那一天。

  那天我和室友去學校門口吃夜宵,不小心把手上的芝士棒弄在他衣服上了,他沒怪我,還讓我以後走路小心點,那瞬間我好像聽到了自己心裡煙花爆炸的聲音。

  我發誓,如果在喜歡上他的那瞬間之前知道他是老師,我一定會把持住自己。

  他看上去太年輕了,我之前還以為他是我們學校讀研讀博的師兄,後來去打聽了才知道他是我們學校法學院的講師,而且在法學系就很有名,很多其他系的女生會去蹭他的課。

  我是學工科的,他不教我,後來我就很厚臉皮的拜託法學院的朋友要到了他的課表,一開始我是真的沒想要跟他發展什麼的,可是每次看到他站在台上講課的樣子,我本來很討厭文科的,但是整個一大節課我居然都沒有玩手機,就傻乎乎的盯著他看,於是就越來越喜歡他。

  他應該是看出我的心思了,事實證明這真的不是偶像劇,我果然是單相思,他直接婉拒我了,讓我先把自己的專業學好。

  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就是好喜歡他,在遇見他之前,我從來不知道因為對方的外貌而一見鍾情的喜歡也會這麼深刻。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厚臉皮,我這學期報了他的選修課,他點名的時候點到我的名字的時候應該挺驚訝的,雖然是低著頭,但我很明顯感覺他語氣愣了下。

  然後他上課從來不會點我的名字,應該是不想跟我有什麼瓜葛吧,我每次也都是坐在後排,其實我真的有好好上課,他問其他人那些問題我都能答出來,可他就是不給我這個表現的機會。

  那個學期的選修課期末論文,我是整個班裡唯一的一個A+。

  他叫我去辦公室,我以為他會誇我,結果他卻說,既然學非本專業的選修課都能拿到A+,那麼對於本專業只要認真學,一定會學得比他教的課更好,並希望我下個學期不要再選修他的課了。

  最讓我產生對他的期待那次,是我去清吧聯誼,差點被一個男生騙到賓館,其實也不是騙,是我半推半就,我想既然不能和自己喜歡的人談戀愛,又為什麼要執著只能和自己喜歡的人上床。

  可是最後沒去成,他把我帶到了他家,狠狠地批評了我一頓。

  我後來才明白,他那時不是因為喜歡我才把我拉走,而是討厭我作為一個女孩子這麼不自愛。

  那之後我經常偷偷跑去法學院看他,一節大課一個半小時,我站在外面一點也不覺得累,趴在窗戶邊看他,因為他不允許我去上他的課,所以我只好像個跟蹤狂似的站在教室門口偷看他上課。

  我知道我很變態,我室友也罵過我。

  可是我真的瘋了,哪怕他一句話都不跟我說,一眼也不曾和我對視,但哪怕只是在路上和他偶遇,我這一天的心情都會變得很好很好。

  因為他,我甚至想去參加司法考試。

  不知道自己還能當多久的舔狗,哈哈哈】

  這是很久前孟舒桐給微博上樹洞君發的投稿。

  那時半夜兩點,室友們都睡覺了,輕柔的呼吸和微微的磨牙聲互相交替。

  孟舒桐躲在被子裡玩手機,本來是想給自己催眠,結果微博一刷就停不下來。

  沒成想自己之前給樹洞君發的投稿居然被發了出來。

  她懷著激動的心情點開評論。

  兜頭一大盆涼水嘩啦啦將她澆濕。

  【從po主的描述看,老師確實對po主沒有什麼好感額,還是希望po主能快點走出來吧,大學裡那麼多年紀相當的男孩子,po主一定會找到個和自己情投意合的男朋友的】

  【如果是小說,或許我會心疼po主,可是這是現實啊,只能說老師做的沒錯吧】

  【老師是個好老師,但po主我覺得有點過於倒貼了,首先不說老師怎麼想,如果被人發現這件事,學校里的人會怎麼想老師呢?po主只覺得自己為這段單戀付出了很多,很卑微很可憐,但卻沒有為老師的處境考慮過,只能說po主還是太自私了】

  【po主最後的那個笑好心酸啊】

  【十一歲,又是師生,這差距……誒祝po主早日走出這段單戀吧】

  【說句不好聽的,我要是碰上po主這種明明已經委婉拒絕過還要湊上來的學生,我真是覺得倒了血霉了】

  【樓上+1。老師慘,明明自己什麼都沒做】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老師來投稿會怎麼投,我被比自己小十一歲的學生給纏上了?】

  【現在有的年輕女生言情小說看多了就喜歡做這種瑪麗蘇夢,老師是真的慘,稍微年輕點長得好看點就會被這種戀愛腦的女學生盯上,一個不留神還會被社會譴責違背師德丟工作,呵呵】

  越往後負評越來越多,竟然全都是罵她心疼老師的了。

  換平時的孟舒桐早不能忍了,直接上號和這些負評正面槓。

  可翻著翻著,她竟然覺得這些評論也並非全無道理。

  可能在裴老師眼中,她就是一個戀愛腦的女學生,他只不過是長得好看,就這麼不幸的被她給盯上。

  她想著想著,枕頭不知不覺濕了。

  好不容易睡過去,竟然還夢到裴老師去派出所報警,控訴有女學生騷擾他。

  夢裡的裴老師斯文俊朗的臉上滿是對她的嫌惡,看她如同像看一個禽獸。

  孟舒桐又被這個夢活生生給嚇醒了。

  她在投稿里說,不知道自己還能當多久的舔狗。

  可就算她想繼續當下去,裴老師也不給她這個機會了。

  她最後終於鼓起勇氣,再次給樹洞君發了條私信。

  【後續。

  我畢業了,終於擺脫了師生的身份,原以為再沒有任何阻礙。

  可他仍舊選擇了另一份安穩的人生,和年紀性格都般配的女人在一起。

  我不怪他。

  人在十幾歲的時候會憧憬未來,二十幾歲時明白命里無奈,三十歲時懂得學會取捨。

  他是一個好老師,可我不是一個好學生。

  我的單戀它徹底死了。】

  樹洞君也沒有睡,回復私信安慰她。

  樹洞君:【摸摸你】

  樹洞君:【祝你幸福】

  孟舒桐將被子捂住頭,在學校的最後一晚,哭得泣不成聲。

  有句話曾這樣說過。

  「喜歡來臨的時候,其實也沒有那麼盛大。不過就是一陣清風,兩碗淡茶,三分春色,四處燈火,五六個瞬間想起你,內心慌亂七上八下。」

  可告別喜歡的時候,卻是歇斯底里,像是舉辦過一場葬禮,兩行眼淚,三盞臨別酒,四處點燈告別,五六場失戀電影也未必能哭乾眼淚,七八年後或許才能徹底忘卻。